第四章 领导的心思你不懂（第一节）
（一）英语是很重要的
听说妈妈要回国待几天，吕叶楠高兴坏了。女儿贴爸，儿子亲妈，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吕南望也能明白，毕竟自己也是当过儿子的人。在元宵节之前一天，前妻尹小叶就发信息提出要放学接小楠过去和她住一天宾馆，第二日再由她直接送去上学。吕南望没有拒绝，尽管内心稍有些抵触，但他实在也想不出为什么要反感孩子去见妈妈的理由。正好元宵节当日是野狼汽车的媒体家宴，吕南望要喝酒到深夜，也便应允了。
第二天一早，吕南望寻思着昨晚这酒也没喝多少，竟然头有些疼。他习惯性地唤了声：“小楠！闹钟都响过了咋还在睡！起床该上学了！”没人回应，他才想起小楠这会儿应该是正在妈妈打车送他去上学的路上。他睡眼惺忪撑起来，揉着眼睛挪到小楠房间的门口，确认小楠的床上没人，才又回房间瘫倒在床上。今天的确是不用给儿子准备早餐了。
不知为何，吕南望整天都心神不宁，他安慰自己这无非就是昨晚酒精的作用罢了。在办公室的他机械地处理着OA流程，签署着报销的单据，大大小小颇为繁杂，就如同皇帝批阅奏折似的，这些都是下属们此前提交的项目执行审批以及部门协同事项，有些流程都被压了好几天。
“吕哥！”郝兰的声音忽然飘来，“你昨天说的，给齐晓刚一辆试驾车，那我就通知她去就近4S店取车咯？正好有辆品牌部的试驾车在那家店上。”
“啊？试驾车？”吕南望明显心不在焉。
“对啊，你昨晚说的，开5天还！我没看你喝多少酒的嘛？忘啦？”
“哦对啊！”吕南望这才清醒过来。
“那我就通知她取车咯？”
“嗯嗯……”
显然吕南望一整天都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中度过，但他是领导，只要上级不来视察，就一切安好。五点半，他给班主任发了一条消息：“小楠放学了吧？”大约10分钟后得到回复：“放学了，他自己回家了。”这下吕南望才松了一口气，准备收拾收拾就回家，感叹这才是今天当中最轻松的一刻。
这天下班，吕南望表现得异常积极，几乎是压着准点打卡，头一个冲出工厂大门的，很快便在路边停着的长龙里找到了自己的车，绝尘而去。回家后，爷爷刚好离去，吕南望转眼瞅见儿子正在房里画画，连饭也顾不上吃，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就问道：“小楠，昨天妈妈给你说过些啥？”
“呃……”小楠疑惑地抬起头，“没说啥啊！就带我去吃好吃的了。”
“没说啥？”
“确实没说啥！”
吕南望扶在门框上：“儿子，你想想，你妈大老远过来，那么久没看着你了！你们是去吃了好吃的，但吃饭的时候……不会只是干吃饭吧？你妈给你聊啥来着？分享给我听一下？”
“我妈啊？她就问了我一大堆英语上的事情，你知道的！”
“就问了英语？”
“真就只问了英语！她说我英语没学好，提了好多问题我都答不上来，以后怎么出去生活嘛！哦对了！我妈怪你没监督我学好英语！”
“平时我都出差和应酬呢！我也没法啊！”吕南望摇摇头，“她不是叫你监督我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的情况吗？你没有汇报一下？你看爸爸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上班就工作，下班就独来独往。这点……你妈没问吗？”
小楠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倒还真没有。”
吕南望见从儿子身上套不出什么话来，就此作罢。正当他准备转身回屋之际，儿子又补充道：“爸爸，这学期班费，家委会通知让交一下，100块。”
“好的！知道了！”
【小楠日记】
妈妈回来了，她说回来开个会就走。妈妈很忙，爸爸也很忙。
妈妈带我去吃了西餐，她说这就是外国人常吃的东西，教我用刀叉吃饭。我搞不懂为什么外国人喜欢吃半生不熟的牛肉，但妈妈说五分熟的牛排最好吃，可我还是不习惯。最后换了个全熟的，终于没有腥味了。
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妈妈，但这次见到妈妈，跟以前有些不同了，穿的衣服好洋气，就像电视剧里演的女老板一样，不取下墨镜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整个吃饭时间妈妈都在说英语学习的事情，好多话我都听不懂了。妈妈总是夹杂着一些英文单词，听起来好不习惯，她说这叫elegant。好吧，希望我这个单词没有写错，妈妈教我反复拼写了好几遍。记不住就怪爸爸没监督我学英语，以后到了国外就无法生活。昨晚到后面好无聊。
妈妈，你就那么希望我变成外国小孩吗？
英语重要吗？英语当然重要。这个道理，吕南望必然牢牢植入在心，根深蒂固不可动摇。这倒不是因为前妻督促小楠学英语的缘故，而是没过几日，吕南望收到了莫知安发来的方案。方案中提到，希望野狼汽车能提供12辆试驾车，从陆运到海运抵达英国伦敦，再跨过英吉利海峡返回法国诺曼底，就仿佛“诺曼底登陆”似的，再一路自驾2万多公里回到中国。吕南望眼睛一亮，这是要将牛津剑桥大学的学者护送到中国进行文化交流的节奏，不仅是“中国的汽车和文化走出去”，而且还有“外国专家走进来”的壮举。
但浏览到PPT后面，吕南望失望了，整个方案时间跨度3个月。他是多么渴望能够亲自参与这一趟行程的啊！但作为品牌部的核心领导，怎能贸然间就消失3个月之久？想必程安然肯定不会同意吕南望亲自去。吕南望将PPT看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回家也要打开电脑反复浏览，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向往之情。
“您亲自去不了啊？”莫知安在电话里也表露出了遗憾的语气，“那你可以参加发车仪式和回国后的闭幕仪式嘛！全程由我带队，Don’tworry！”
“我当然不担心，”吕南望笑了，“我只是很羡慕莫老师您这样的生活，行走于大好河山，记录自己脚下的故事。不像我，明天还要去办公室打卡，处理各种文件啊表格啊啥的……”
莫知安也乐了：“有啥可羡慕的？谁还不就是个围城，彼此彼此。”
“莫老师您说话总是很深奥，脑袋瓜子要转几个弯才能弄明白。”
“哈哈哈……所以读书还以有用的！好了，我挂电话了！我要开车了！”电话那头继续传来莫知安爽朗地笑声。
吕南望轻轻地放下电话，头脑中浮现出以前自己的模样。那时还是一个摄影记者，每天忙于奔波在全国各大城市之间。手中的相机快门就如同机关枪一样，无论工作任务，还是偶遇自己想拍的题材，都能驾驭得炉火纯青。如今，就连去楼下办公室拍个人像，都有可能发展成为“公关事件”，难不成还会被别有用心者“抓住把柄”。吕南望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睁开眼，自家电脑屏幕上依旧停留着莫知安的PPT，正中间嵌着那行黑体字标题“重走丝绸之路”。
“爸爸……”耳边清晰飘来小楠的声音。吕南望一转头，小楠不知何时正好站在身后，好奇地盯着电脑屏幕，将吕南望拉回了现实。小楠歪着脑袋注视着PPT：“英国、法国……爸爸，这是什么？你是要出国一趟吗？”
吕南望深呼吸了一口，回答道：“我不出国，但很快我就要和国际上的外国人打交道了，来自国外的朋友。”
“哇！这么神奇？”小楠两眼放光。
“对啊，所以你妈妈让你学英语，知道重要性了吧？”
“知道了！”
“说来听听？”
“这样我们才能和外国人交流！”
“这还不是全部，”吕南望将PPT回到首页，慢慢转动鼠标卷轮，逐页展示着内容，“你看，不管我们今后出不出国，你都要记住，在世界上还有许多外国人对咱们国家的文化感兴趣。我们要把自己的文化带到国外去，还要吸引他们来中国，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就叫文化交流，要让世界看到咱们国家的历史文化和经济建设，也要读懂外国朋友的语言，而不是一味地往国外跑。我们学习英语的重要性在这里，懂了不？”
小楠笑了：“啊！原来如此！Igetit！”
吕南望也笑道：“不准确，get是个瞬间动词，所以你最好用过去式更能符合语言表达习惯，美国人还喜欢省掉主语，直接说成：Gotit！”
“哦……好的，知道了。”
“So，didyougetit?”
“Gotit！”
“这就对了嘛！英语还不赖嘛！”吕南望开心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两爷子开始用英文对话起来。当然，小楠的小学四年级英语水平还略显稚嫩，按照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进度，还没有学习过去式，更别谈不规则动词了。吕南望每说完一句英文的复杂句子，还不忘了顺便用中文再重复一遍，小楠也能简单应付。欢笑中，仿佛真正找到了学英语的乐趣所在。
这些时日，春暖花开，四月五月的城市慢慢褪去了冬天的臃肿，阵阵暖意重新袭来，让人感叹初夏的时光才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吕南望常常往省文旅厅跑，为了促成这次“重走丝绸之路”的官方用车合作，莫知安也是忙上忙下，但从未收过一分钱，这让吕南望尤为奇怪。莫知安看出了对方的疑惑，解释道：“签合同是你们野狼和省文旅厅合作的代理公司签，我不经手。”
正当品牌部忙忙碌碌的时候，营销公司也没有闲着，当周逸知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正巧撞见吕南望在向程安然和程仁汇报工作，碰巧了两位董事长都在办公室。周逸知等了一会儿，趁着间隙打趣道：“哟，吕总看来这次是要发挥发挥英文水平啦？去见国际友人？”
“可不是吗，”听完汇报的程安然喝了一口茶，“这次是和省文旅厅合作，只借车，政府背书还是可靠。至于购买活动IP的独家授权也仅需30万，是不贵，后面Q3再说。”
程仁面无表情地回答：“借车不花钱，就是沾政府的光露个脸。后面买授权要花30万元也是小事，我没意见。我还要回集团，你们决定就行了。”
“所以我说这事可靠嘛！花小钱办大事，只看人的脑子怎么用了。”吕南望信心十足地搓着手，目送着程仁老爷子出办公室的背影。
程安然笑道：“老爷子说没意见，最终还是要他拍板。所以我叫上老程总听你的汇报，还是有道理的，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吗？品牌上的费用，光我说了不算数的，明白了吧？吕老师。”
一直坐在旁边没开腔的周逸知开口说：“我也有个事要汇报给小程总。”
“那……我先回办公室了。”吕南望一看表，11点半，起身准备离去。
周逸知连忙摆摆手：“不用，就是关于一些产品营销方面上的新规划，吕总不用回避，共同探讨一下也很好。”
吕南望刚刚挪动的屁股悬在椅子上方半空中，倏地停住了正在起身的动作。他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又坐下。其实吕南望并未想过要回避周逸知汇报工作，他只是惦记着办公室电脑上还有未做完的方案，中午还约了郝兰一起吃侧门街边的卤肉饭。按照野狼汽车内部讨论会的节奏，哪次不是2小时起步？他只得给郝兰发了个消息：“中午如果我没回办公室，吃饭就不用等我了，我在董事长办公室讨论方案。”既来之则安之，吕南望如此宽心地默默念叨。
不一会儿的功夫，郝兰回复来一个“好”字，吕南望便放下手机，专心听起周逸知的滔滔不绝起来。正如此前周逸知所设想，他将要建立新的产品矩阵，而每一个产品序列下，都将设立新的营销运营体系，而营销公司拟成立的“产品运营部”，也将指派不同的运营经理来负责该产品序列。周逸知胸有成竹，仿佛对未来势在必得，说到高兴处，眉飞色舞地给自己的想法取名叫“精细化管理”。程安然听得津津有味，不停点着头，时不时还打断周逸知，赞扬其目光长远。果然不出吕南望所料，还未开始讨论，就过去了1小时，吕南望的肚子早就已经瘪得像一张纸，前胸贴后背了。
“所以，我打个总结，”周逸知看了看表，“以后有关产品的方案策划，都由营销公司产品运营部发起和执行，品牌部配合媒体名单的提报即可。另外类似于像刚刚吕总汇报的‘重走丝绸之路’属于大型品牌活动，这则是你们部门的职权，我们营销公司全权配合。吕总，你的意见如何？”
吕南望皱了皱眉，他也不傻，立刻意识到周逸知想大权独揽，将品牌活动有关产品的部分全部独自包揽，而品牌部的作用将会进一步削弱。面对周逸知陶醉的神情，吕南望立刻问道：“周总，产品运营一定得营销公司说了算吗？”
“当然，”周逸知回答，“只有营销公司才会根据市场需求，根据用户的市场反馈来设计下一步的产品序列，这才是最真实的。只有最贴近用户，才能知道用户想要什么。”
“你是对莫知安不满吧？人家爬雪山挂链条，现在还代言着咱们的Z70呢，他可是第一位媒体代言人，拍了那么多纪录片，到处都在为我们打广告。除了品牌部给的那点稿费，从来没多要过我们一分钱。周总您要将产品运营拿到你们部门，那莫老师那边的营销推广，是不是就要断掉了呢？”
说实在的周逸知确实没有想到吕南望会一语道破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忽然之间面子没地方搁，愣了半晌。很快，周逸知恢复了微笑的神情，说：“那就需要莫老师自己来联系我咯，他想要试驾车，以后就由我下面的产品部来批。”
吕南望摇摇头：“莫老师不是那种跪舔领导的人。”
“莫老师是谁？”程安然忽然搭腔。
“就是那个……那个谁，以前我给你们看过的，在雪山上挂链条拍纪录片的那个旅行达人！”周逸知抢答道，“莫知安，我们Z70现在的媒体代言人。”
“哦，他啊？是个人才。”程安然自言自语着。
“对！”这次轮着吕南望抢着说话了，“莫知安老师确实一直跟咱们品牌部有合作来着，人家从不多要一分钱，坚持做作品，精益求精，对产品的传播很有帮助。咱们全国4S店休息区大屏幕上的片子，大半都是莫老师拍的，有时候他的片子我还会拿到省级电视台去播放。但问题是莫知安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商人，这种艺术家是不屑商业跪舔的，所以周总仅仅为了一次酒局，就想针对莫老师，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听你的话，恐怕会碰一鼻子灰。”
程安然笑道：“你们在酒桌上咋了？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知道你周逸知的脾气，你该不会公报私仇吧？”
“我哪会公报私仇？”周逸知尬笑着，“我就是想加强一下精细化管理。”
“我对周总的这个建议持保留态度，”吕南望这次选择了不退让，“品牌部还是要和产品挂钩，有产品本身才是品牌的基础。而且您想想，包括这次‘重走丝绸之路’，与省文旅厅的合作，牵线搭桥，都是莫老师忙里忙外的。他还负责领队，带着牛津剑桥的专家学者们长途试驾我们的野狼Z70呢。”
周逸知态度强势地说：“不要把个人感情放得那么重！什么莫老师，就是一枚棋子而已。这次用完了，以后他要是不来找我，咱不用他了不就行了？”
“那咱们新车的好多摄影，涉及商业版权。你说用就用，用完了就把别人扔掉，丝毫不考虑个人情感因素，以后别人翻脸咋办？”
“他就是个大学穷酸教授，迂腐！翻脸又如何嘛？伤得了我们吗？”
“到头来还不是品牌公关部背锅……”
“哎呀，我说吕总，我建议你还是先把这次欧洲学者来中国之旅做好再说，你的品牌活动我完全配合。想想当初，现在你也别忘了配合配合我噢！”
忽然，吕南望哑了。周逸知的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分量之重，吕南望还是能嗅到一二。当初自己如何当上部长，又是怎样坐上总监这个位子的，自己何尝不清楚。就像身后有根尾巴被人拽着一样，尤为难受。
见吕南望不说话，程安然插话进来：“吕老师，这样，周总和你的意见我都会考虑。你现在先集中精力把咱们野狼即将登上中欧专列的发车仪式做好，因为有政府领导和外国朋友，考虑一下是不是要请个中英双语主持。你英语好，你来把关。英语很重要，是不是啊？”
对于程安然这句生硬的圆场之话，周逸知也不再争辩，默默点了点头。吕南望抬起手腕又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1点，肚子却早就饿过了，也无力再反驳什么。他轻轻地回答了声：“英语是很重要啊，我回办公室想想吧……该吃饭了，再晚连工厂侧门都收摊了。”言毕，他总算得以起身，没有看周逸知一眼，便静悄悄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中午午休期间，楼道里格外安静，吕南望步子再轻，那声声脚步也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听说妈妈要回国待几天，吕叶楠高兴坏了。女儿贴爸，儿子亲妈，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吕南望也能明白，毕竟自己也是当过儿子的人。在元宵节之前一天，前妻尹小叶就发信息提出要放学接小楠过去和她住一天宾馆，第二日再由她直接送去上学。吕南望没有拒绝，尽管内心稍有些抵触，但他实在也想不出为什么要反感孩子去见妈妈的理由。正好元宵节当日是野狼汽车的媒体家宴，吕南望要喝酒到深夜，也便应允了。
第二天一早，吕南望寻思着昨晚这酒也没喝多少，竟然头有些疼。他习惯性地唤了声：“小楠！闹钟都响过了咋还在睡！起床该上学了！”没人回应，他才想起小楠这会儿应该是正在妈妈打车送他去上学的路上。他睡眼惺忪撑起来，揉着眼睛挪到小楠房间的门口，确认小楠的床上没人，才又回房间瘫倒在床上。今天的确是不用给儿子准备早餐了。
不知为何，吕南望整天都心神不宁，他安慰自己这无非就是昨晚酒精的作用罢了。在办公室的他机械地处理着OA流程，签署着报销的单据，大大小小颇为繁杂，就如同皇帝批阅奏折似的，这些都是下属们此前提交的项目执行审批以及部门协同事项，有些流程都被压了好几天。
“吕哥！”郝兰的声音忽然飘来，“你昨天说的，给齐晓刚一辆试驾车，那我就通知她去就近4S店取车咯？正好有辆品牌部的试驾车在那家店上。”
“啊？试驾车？”吕南望明显心不在焉。
“对啊，你昨晚说的，开5天还！我没看你喝多少酒的嘛？忘啦？”
“哦对啊！”吕南望这才清醒过来。
“那我就通知她取车咯？”
“嗯嗯……”
显然吕南望一整天都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中度过，但他是领导，只要上级不来视察，就一切安好。五点半，他给班主任发了一条消息：“小楠放学了吧？”大约10分钟后得到回复：“放学了，他自己回家了。”这下吕南望才松了一口气，准备收拾收拾就回家，感叹这才是今天当中最轻松的一刻。
这天下班，吕南望表现得异常积极，几乎是压着准点打卡，头一个冲出工厂大门的，很快便在路边停着的长龙里找到了自己的车，绝尘而去。回家后，爷爷刚好离去，吕南望转眼瞅见儿子正在房里画画，连饭也顾不上吃，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就问道：“小楠，昨天妈妈给你说过些啥？”
“呃……”小楠疑惑地抬起头，“没说啥啊！就带我去吃好吃的了。”
“没说啥？”
“确实没说啥！”
吕南望扶在门框上：“儿子，你想想，你妈大老远过来，那么久没看着你了！你们是去吃了好吃的，但吃饭的时候……不会只是干吃饭吧？你妈给你聊啥来着？分享给我听一下？”
“我妈啊？她就问了我一大堆英语上的事情，你知道的！”
“就问了英语？”
“真就只问了英语！她说我英语没学好，提了好多问题我都答不上来，以后怎么出去生活嘛！哦对了！我妈怪你没监督我学好英语！”
“平时我都出差和应酬呢！我也没法啊！”吕南望摇摇头，“她不是叫你监督我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的情况吗？你没有汇报一下？你看爸爸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上班就工作，下班就独来独往。这点……你妈没问吗？”
小楠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倒还真没有。”
吕南望见从儿子身上套不出什么话来，就此作罢。正当他准备转身回屋之际，儿子又补充道：“爸爸，这学期班费，家委会通知让交一下，100块。”
“好的！知道了！”
【小楠日记】
妈妈回来了，她说回来开个会就走。妈妈很忙，爸爸也很忙。
妈妈带我去吃了西餐，她说这就是外国人常吃的东西，教我用刀叉吃饭。我搞不懂为什么外国人喜欢吃半生不熟的牛肉，但妈妈说五分熟的牛排最好吃，可我还是不习惯。最后换了个全熟的，终于没有腥味了。
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妈妈，但这次见到妈妈，跟以前有些不同了，穿的衣服好洋气，就像电视剧里演的女老板一样，不取下墨镜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整个吃饭时间妈妈都在说英语学习的事情，好多话我都听不懂了。妈妈总是夹杂着一些英文单词，听起来好不习惯，她说这叫elegant。好吧，希望我这个单词没有写错，妈妈教我反复拼写了好几遍。记不住就怪爸爸没监督我学英语，以后到了国外就无法生活。昨晚到后面好无聊。
妈妈，你就那么希望我变成外国小孩吗？
英语重要吗？英语当然重要。这个道理，吕南望必然牢牢植入在心，根深蒂固不可动摇。这倒不是因为前妻督促小楠学英语的缘故，而是没过几日，吕南望收到了莫知安发来的方案。方案中提到，希望野狼汽车能提供12辆试驾车，从陆运到海运抵达英国伦敦，再跨过英吉利海峡返回法国诺曼底，就仿佛“诺曼底登陆”似的，再一路自驾2万多公里回到中国。吕南望眼睛一亮，这是要将牛津剑桥大学的学者护送到中国进行文化交流的节奏，不仅是“中国的汽车和文化走出去”，而且还有“外国专家走进来”的壮举。
但浏览到PPT后面，吕南望失望了，整个方案时间跨度3个月。他是多么渴望能够亲自参与这一趟行程的啊！但作为品牌部的核心领导，怎能贸然间就消失3个月之久？想必程安然肯定不会同意吕南望亲自去。吕南望将PPT看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回家也要打开电脑反复浏览，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向往之情。
“您亲自去不了啊？”莫知安在电话里也表露出了遗憾的语气，“那你可以参加发车仪式和回国后的闭幕仪式嘛！全程由我带队，Don’tworry！”
“我当然不担心，”吕南望笑了，“我只是很羡慕莫老师您这样的生活，行走于大好河山，记录自己脚下的故事。不像我，明天还要去办公室打卡，处理各种文件啊表格啊啥的……”
莫知安也乐了：“有啥可羡慕的？谁还不就是个围城，彼此彼此。”
“莫老师您说话总是很深奥，脑袋瓜子要转几个弯才能弄明白。”
“哈哈哈……所以读书还以有用的！好了，我挂电话了！我要开车了！”电话那头继续传来莫知安爽朗地笑声。
吕南望轻轻地放下电话，头脑中浮现出以前自己的模样。那时还是一个摄影记者，每天忙于奔波在全国各大城市之间。手中的相机快门就如同机关枪一样，无论工作任务，还是偶遇自己想拍的题材，都能驾驭得炉火纯青。如今，就连去楼下办公室拍个人像，都有可能发展成为“公关事件”，难不成还会被别有用心者“抓住把柄”。吕南望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睁开眼，自家电脑屏幕上依旧停留着莫知安的PPT，正中间嵌着那行黑体字标题“重走丝绸之路”。
“爸爸……”耳边清晰飘来小楠的声音。吕南望一转头，小楠不知何时正好站在身后，好奇地盯着电脑屏幕，将吕南望拉回了现实。小楠歪着脑袋注视着PPT：“英国、法国……爸爸，这是什么？你是要出国一趟吗？”
吕南望深呼吸了一口，回答道：“我不出国，但很快我就要和国际上的外国人打交道了，来自国外的朋友。”
“哇！这么神奇？”小楠两眼放光。
“对啊，所以你妈妈让你学英语，知道重要性了吧？”
“知道了！”
“说来听听？”
“这样我们才能和外国人交流！”
“这还不是全部，”吕南望将PPT回到首页，慢慢转动鼠标卷轮，逐页展示着内容，“你看，不管我们今后出不出国，你都要记住，在世界上还有许多外国人对咱们国家的文化感兴趣。我们要把自己的文化带到国外去，还要吸引他们来中国，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就叫文化交流，要让世界看到咱们国家的历史文化和经济建设，也要读懂外国朋友的语言，而不是一味地往国外跑。我们学习英语的重要性在这里，懂了不？”
小楠笑了：“啊！原来如此！Igetit！”
吕南望也笑道：“不准确，get是个瞬间动词，所以你最好用过去式更能符合语言表达习惯，美国人还喜欢省掉主语，直接说成：Gotit！”
“哦……好的，知道了。”
“So，didyougetit?”
“Gotit！”
“这就对了嘛！英语还不赖嘛！”吕南望开心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两爷子开始用英文对话起来。当然，小楠的小学四年级英语水平还略显稚嫩，按照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进度，还没有学习过去式，更别谈不规则动词了。吕南望每说完一句英文的复杂句子，还不忘了顺便用中文再重复一遍，小楠也能简单应付。欢笑中，仿佛真正找到了学英语的乐趣所在。
这些时日，春暖花开，四月五月的城市慢慢褪去了冬天的臃肿，阵阵暖意重新袭来，让人感叹初夏的时光才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吕南望常常往省文旅厅跑，为了促成这次“重走丝绸之路”的官方用车合作，莫知安也是忙上忙下，但从未收过一分钱，这让吕南望尤为奇怪。莫知安看出了对方的疑惑，解释道：“签合同是你们野狼和省文旅厅合作的代理公司签，我不经手。”
正当品牌部忙忙碌碌的时候，营销公司也没有闲着，当周逸知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正巧撞见吕南望在向程安然和程仁汇报工作，碰巧了两位董事长都在办公室。周逸知等了一会儿，趁着间隙打趣道：“哟，吕总看来这次是要发挥发挥英文水平啦？去见国际友人？”
“可不是吗，”听完汇报的程安然喝了一口茶，“这次是和省文旅厅合作，只借车，政府背书还是可靠。至于购买活动IP的独家授权也仅需30万，是不贵，后面Q3再说。”
程仁面无表情地回答：“借车不花钱，就是沾政府的光露个脸。后面买授权要花30万元也是小事，我没意见。我还要回集团，你们决定就行了。”
“所以我说这事可靠嘛！花小钱办大事，只看人的脑子怎么用了。”吕南望信心十足地搓着手，目送着程仁老爷子出办公室的背影。
程安然笑道：“老爷子说没意见，最终还是要他拍板。所以我叫上老程总听你的汇报，还是有道理的，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吗？品牌上的费用，光我说了不算数的，明白了吧？吕老师。”
一直坐在旁边没开腔的周逸知开口说：“我也有个事要汇报给小程总。”
“那……我先回办公室了。”吕南望一看表，11点半，起身准备离去。
周逸知连忙摆摆手：“不用，就是关于一些产品营销方面上的新规划，吕总不用回避，共同探讨一下也很好。”
吕南望刚刚挪动的屁股悬在椅子上方半空中，倏地停住了正在起身的动作。他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又坐下。其实吕南望并未想过要回避周逸知汇报工作，他只是惦记着办公室电脑上还有未做完的方案，中午还约了郝兰一起吃侧门街边的卤肉饭。按照野狼汽车内部讨论会的节奏，哪次不是2小时起步？他只得给郝兰发了个消息：“中午如果我没回办公室，吃饭就不用等我了，我在董事长办公室讨论方案。”既来之则安之，吕南望如此宽心地默默念叨。
不一会儿的功夫，郝兰回复来一个“好”字，吕南望便放下手机，专心听起周逸知的滔滔不绝起来。正如此前周逸知所设想，他将要建立新的产品矩阵，而每一个产品序列下，都将设立新的营销运营体系，而营销公司拟成立的“产品运营部”，也将指派不同的运营经理来负责该产品序列。周逸知胸有成竹，仿佛对未来势在必得，说到高兴处，眉飞色舞地给自己的想法取名叫“精细化管理”。程安然听得津津有味，不停点着头，时不时还打断周逸知，赞扬其目光长远。果然不出吕南望所料，还未开始讨论，就过去了1小时，吕南望的肚子早就已经瘪得像一张纸，前胸贴后背了。
“所以，我打个总结，”周逸知看了看表，“以后有关产品的方案策划，都由营销公司产品运营部发起和执行，品牌部配合媒体名单的提报即可。另外类似于像刚刚吕总汇报的‘重走丝绸之路’属于大型品牌活动，这则是你们部门的职权，我们营销公司全权配合。吕总，你的意见如何？”
吕南望皱了皱眉，他也不傻，立刻意识到周逸知想大权独揽，将品牌活动有关产品的部分全部独自包揽，而品牌部的作用将会进一步削弱。面对周逸知陶醉的神情，吕南望立刻问道：“周总，产品运营一定得营销公司说了算吗？”
“当然，”周逸知回答，“只有营销公司才会根据市场需求，根据用户的市场反馈来设计下一步的产品序列，这才是最真实的。只有最贴近用户，才能知道用户想要什么。”
“你是对莫知安不满吧？人家爬雪山挂链条，现在还代言着咱们的Z70呢，他可是第一位媒体代言人，拍了那么多纪录片，到处都在为我们打广告。除了品牌部给的那点稿费，从来没多要过我们一分钱。周总您要将产品运营拿到你们部门，那莫老师那边的营销推广，是不是就要断掉了呢？”
说实在的周逸知确实没有想到吕南望会一语道破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忽然之间面子没地方搁，愣了半晌。很快，周逸知恢复了微笑的神情，说：“那就需要莫老师自己来联系我咯，他想要试驾车，以后就由我下面的产品部来批。”
吕南望摇摇头：“莫老师不是那种跪舔领导的人。”
“莫老师是谁？”程安然忽然搭腔。
“就是那个……那个谁，以前我给你们看过的，在雪山上挂链条拍纪录片的那个旅行达人！”周逸知抢答道，“莫知安，我们Z70现在的媒体代言人。”
“哦，他啊？是个人才。”程安然自言自语着。
“对！”这次轮着吕南望抢着说话了，“莫知安老师确实一直跟咱们品牌部有合作来着，人家从不多要一分钱，坚持做作品，精益求精，对产品的传播很有帮助。咱们全国4S店休息区大屏幕上的片子，大半都是莫老师拍的，有时候他的片子我还会拿到省级电视台去播放。但问题是莫知安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商人，这种艺术家是不屑商业跪舔的，所以周总仅仅为了一次酒局，就想针对莫老师，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听你的话，恐怕会碰一鼻子灰。”
程安然笑道：“你们在酒桌上咋了？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知道你周逸知的脾气，你该不会公报私仇吧？”
“我哪会公报私仇？”周逸知尬笑着，“我就是想加强一下精细化管理。”
“我对周总的这个建议持保留态度，”吕南望这次选择了不退让，“品牌部还是要和产品挂钩，有产品本身才是品牌的基础。而且您想想，包括这次‘重走丝绸之路’，与省文旅厅的合作，牵线搭桥，都是莫老师忙里忙外的。他还负责领队，带着牛津剑桥的专家学者们长途试驾我们的野狼Z70呢。”
周逸知态度强势地说：“不要把个人感情放得那么重！什么莫老师，就是一枚棋子而已。这次用完了，以后他要是不来找我，咱不用他了不就行了？”
“那咱们新车的好多摄影，涉及商业版权。你说用就用，用完了就把别人扔掉，丝毫不考虑个人情感因素，以后别人翻脸咋办？”
“他就是个大学穷酸教授，迂腐！翻脸又如何嘛？伤得了我们吗？”
“到头来还不是品牌公关部背锅……”
“哎呀，我说吕总，我建议你还是先把这次欧洲学者来中国之旅做好再说，你的品牌活动我完全配合。想想当初，现在你也别忘了配合配合我噢！”
忽然，吕南望哑了。周逸知的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分量之重，吕南望还是能嗅到一二。当初自己如何当上部长，又是怎样坐上总监这个位子的，自己何尝不清楚。就像身后有根尾巴被人拽着一样，尤为难受。
见吕南望不说话，程安然插话进来：“吕老师，这样，周总和你的意见我都会考虑。你现在先集中精力把咱们野狼即将登上中欧专列的发车仪式做好，因为有政府领导和外国朋友，考虑一下是不是要请个中英双语主持。你英语好，你来把关。英语很重要，是不是啊？”
对于程安然这句生硬的圆场之话，周逸知也不再争辩，默默点了点头。吕南望抬起手腕又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1点，肚子却早就饿过了，也无力再反驳什么。他轻轻地回答了声：“英语是很重要啊，我回办公室想想吧……该吃饭了，再晚连工厂侧门都收摊了。”言毕，他总算得以起身，没有看周逸知一眼，便静悄悄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中午午休期间，楼道里格外安静，吕南望步子再轻，那声声脚步也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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