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狐岐山顶
厨屋中。
梅遇春看着眼前一应俱全的厨具，有些麻了爪子。
他是梅氏公子。
虽然从小诸长辈要求严格，但也绝对没有接触过厨房。
君子远庖厨。
这是九州一直以来不成文的铁律，凡治学修身者皆不会学习烹饪之法。
梅遇春当然不例外，何况从小修习剑术、诸子百家之学以及君子六艺的他根本没有这份时间。
他手忙脚乱的点起火，再手忙脚乱的下米入锅，最后手忙脚乱的出锅。
还好，熬好的粥大致呈正常的白色，只是有些淡淡的糊味儿。
梅遇春不知道该放些什么调料，只记得昨日喝的粥里隐有甜味，便抓起一大块饴糖丢了下去。
他自己没敢尝，但看上去应该还不错。
梅遇春盛了两碗粥出来，端到了石桌上。
片刻后，孟彟放下竹简，望着没有动作的梅遇春。
“为何不吃饭？”
梅遇春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我不饿。”
孟彟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后舀起一勺白粥往嘴里送去。
梅遇春小心的打量着先生的脸色。
下一刻，孟彟那从来都无喜无悲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瞬间，然后才慢慢的将粥咽了下去。
他抬起头，望着正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梅遇春。
“你没尝过吗？”
梅遇春顿感不妙，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君子不可靡费粮食，吃了。”
孟彟虽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无喜无悲，但梅遇春还是敏锐的察觉出一丝难受的意味。
但先生已经发话了，梅遇春只得捧起石碗，快速倒入肚中。
糊味儿夹杂着腻得发齁的甜味儿。
梅遇春险些就要一口吐了出来，但在看到孟先生平淡的眼睛之时，他咬紧了牙关。
他感觉得到，自己要是吐出来，先生怕是要以浪费食粮为理由让自己再练五个时辰的剑。
君子坦荡，亦可全身。
他想起了方圆的这句话，然后缓缓地，狠狠地咽了下去。
孟彟眉头跳了跳，其实有些想像梅遇春那般一口吞下去。
但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这位学宫君子到底是没好意思，只好快速的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很快他的碗里也空了。
孟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端起茶杯，连连喝了两杯茶，才感觉好受一些。
梅遇春打量着先生的表情，有些忐忑。
他已经知道自己做的这碗粥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去洗碗吧。”
梅遇春脸色一苦，望着厨屋，欲言又止。
“嗯？”
“先生，锅中还有一半……”
孟夫子手中的茶杯轻轻抖了抖，溅出来少许的茶水。
梅遇春低下了头，没敢看他。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先生的声音。
“盛出来吧。”
梅遇春迅速收起两个碗，快速跑去了厨房中盛了回来。
孟先生仍旧是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然后喝起了茶水。
这次喝了三杯。
梅遇春识相的洗了碗，回到石桌前坐下，坐立不安的望着先生。
孟夫子的脸色不是特别好。
“去磨剑吧，以后你看着我做饭，衣服晚间记得洗了。”
“知道了。”
梅遇春如蒙大赦，一股脑的跳了起来，急忙施了个礼跑出了小院。
实在是有些没脸见人。
孟彟看到跑开的弟子，微微一笑，再度将视线投向手中的竹简之中。
……
幕阜山下。
古鸿牵着马，望着眼前的郁郁葱葱，眼中有些阴翳。
狄破在他身旁。
两人已经从下山的大娘口中得知了公子的消息。
独自登山，独对山鬼。
古鸿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玉印，手指已经攥得发白。
“狄老二，我去狐岐城完成公子的嘱托然后再回来，你就留在老伯家，等着公子下山。”
狄破一双虎目中泛起点点晶莹，这次他没有与古鸿作对，他知道这个小白脸虽然性子不讨喜，但却比自己聪明许多，何况留在这里等公子本就是他心中原有的打算。
“你去吧，快去快回。”
一匹快马北上。
狄破在山下站了许久。
他已经知道这位大娘剑术高绝，是她将自己救了下来。
自从醒来后从公孙大娘口中听到公子不愿回头而继续上山后，原本少言的他又沉默了几分，每日都在这幕阜山脚呆呆站立，一站便是一天。
公孙大娘在他身后不远，她有些黯然。
是她没有完成方祁子所请。
那个孩子没有怪自己，他甚至接受了自己的药与棠溪剑。
棠溪虽好，但与自己的命相比不值一提。
若是那孩子不接受自己的东西，她还是会陪他上山的。
公孙锦虽是女流，但也一诺千金。
只是他接受了，甚至托付了她好几件事，未尝不是为了减轻她心中的歉疚。
已经好几天了，她曾与山鬼交过手，对其知之甚深。以她对那个孩子剑术的猜测，恐怕已经没了。
但自己却还是不能进山为他收尸，就如她那晚所言一般，他有丈夫，她的丈夫年纪已经大了，她不能弄险。
她看着山脚的汉子。
“我教你剑术，将来你自己进去。”
狄破豁然转过头，重重的地点了几下。
即便公子身死，他也要将他带回家。
……
三个月过去了。
狐岐城的秋天有些萧瑟。
满山的树叶都已经凋零了，唯有年轻天子种下的梅树还有几分生机。
梅恪礼上次接到儿子的消息还是在三个月之前，儿子收的一个护卫回来报信。
这个消息很大。
随后又接到了来自晋国的一封信。
这个消息更大。
三个月前梅恪礼骄傲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父王，长风激动狐岐山的梅树，他感觉到了父王心中当是何等快意。
此时他还是坐在步辇上，在墓前。
梅恪礼的身体在一位异人的调理下好了许多，但是还是不能做到徒步登山。
他问过这位异人的来历，只是他却从来没开过口。
他每次接到关于儿子的消息，或者要见跟儿子有关的人之时，都会来到狐岐山顶。
父王已经下不了山了，他想必也迫切的要知道孙子的近况。
刚刚送走了儿子途中收的另一个护卫。
梅恪礼本来想要留下他，但他没有答应，说要回去守着。
只是这次，狐岐山顶有些寂静。
梅恪礼望着眼前的石碑，脸上一片死寂，心中有些怨怼。
“父王，你不该让他去的。”
没有人回应身体不好的汉王。
只有渺渺秋风。
后面穿着宫装的美妇有些焦急的跑了过来。
她本来回了苗侯府，但听说有儿子的消息，便急切的骑马上了狐岐山。
他知道这个时候丈夫一定在狐岐山顶。
梅恪礼转过头，满脸温柔与骄傲。
美妇心中一定。
看来儿子没事，而且很好。
听说儿子这次南下办了好几件大事，那时丈夫回宫告诉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美妇蹲了下来，握住丈夫冰凉的手。
“儿子怎么样了？”
“很好，他在云梦寻到一位高人，应该要几年才能回来。”
美妇脸上有些遗憾，但还是很安心。
儿子没事就好。
她想扶着丈夫站起身，有微笑。
“秋凉了，我们回别苑里吧，好久没回去了，梅树好久没有打理了，儿子的房间应该也落灰了，收拾完我给你炒青菜。”
没想到丈夫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似乎当年苗侯府前那个无所畏惧的年轻太子又回来了。
她的眼中有泪花。
梅恪礼牵着妻子的手，没有回头，向前走去。
妻子没能看到他此刻脸上的怆然和眼中的厉色，只听到温柔轻快的声音。
“好。”
……
梅遇春看着眼前一应俱全的厨具，有些麻了爪子。
他是梅氏公子。
虽然从小诸长辈要求严格，但也绝对没有接触过厨房。
君子远庖厨。
这是九州一直以来不成文的铁律，凡治学修身者皆不会学习烹饪之法。
梅遇春当然不例外，何况从小修习剑术、诸子百家之学以及君子六艺的他根本没有这份时间。
他手忙脚乱的点起火，再手忙脚乱的下米入锅，最后手忙脚乱的出锅。
还好，熬好的粥大致呈正常的白色，只是有些淡淡的糊味儿。
梅遇春不知道该放些什么调料，只记得昨日喝的粥里隐有甜味，便抓起一大块饴糖丢了下去。
他自己没敢尝，但看上去应该还不错。
梅遇春盛了两碗粥出来，端到了石桌上。
片刻后，孟彟放下竹简，望着没有动作的梅遇春。
“为何不吃饭？”
梅遇春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我不饿。”
孟彟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后舀起一勺白粥往嘴里送去。
梅遇春小心的打量着先生的脸色。
下一刻，孟彟那从来都无喜无悲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瞬间，然后才慢慢的将粥咽了下去。
他抬起头，望着正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梅遇春。
“你没尝过吗？”
梅遇春顿感不妙，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君子不可靡费粮食，吃了。”
孟彟虽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无喜无悲，但梅遇春还是敏锐的察觉出一丝难受的意味。
但先生已经发话了，梅遇春只得捧起石碗，快速倒入肚中。
糊味儿夹杂着腻得发齁的甜味儿。
梅遇春险些就要一口吐了出来，但在看到孟先生平淡的眼睛之时，他咬紧了牙关。
他感觉得到，自己要是吐出来，先生怕是要以浪费食粮为理由让自己再练五个时辰的剑。
君子坦荡，亦可全身。
他想起了方圆的这句话，然后缓缓地，狠狠地咽了下去。
孟彟眉头跳了跳，其实有些想像梅遇春那般一口吞下去。
但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这位学宫君子到底是没好意思，只好快速的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很快他的碗里也空了。
孟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端起茶杯，连连喝了两杯茶，才感觉好受一些。
梅遇春打量着先生的表情，有些忐忑。
他已经知道自己做的这碗粥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去洗碗吧。”
梅遇春脸色一苦，望着厨屋，欲言又止。
“嗯？”
“先生，锅中还有一半……”
孟夫子手中的茶杯轻轻抖了抖，溅出来少许的茶水。
梅遇春低下了头，没敢看他。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先生的声音。
“盛出来吧。”
梅遇春迅速收起两个碗，快速跑去了厨房中盛了回来。
孟先生仍旧是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然后喝起了茶水。
这次喝了三杯。
梅遇春识相的洗了碗，回到石桌前坐下，坐立不安的望着先生。
孟夫子的脸色不是特别好。
“去磨剑吧，以后你看着我做饭，衣服晚间记得洗了。”
“知道了。”
梅遇春如蒙大赦，一股脑的跳了起来，急忙施了个礼跑出了小院。
实在是有些没脸见人。
孟彟看到跑开的弟子，微微一笑，再度将视线投向手中的竹简之中。
……
幕阜山下。
古鸿牵着马，望着眼前的郁郁葱葱，眼中有些阴翳。
狄破在他身旁。
两人已经从下山的大娘口中得知了公子的消息。
独自登山，独对山鬼。
古鸿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玉印，手指已经攥得发白。
“狄老二，我去狐岐城完成公子的嘱托然后再回来，你就留在老伯家，等着公子下山。”
狄破一双虎目中泛起点点晶莹，这次他没有与古鸿作对，他知道这个小白脸虽然性子不讨喜，但却比自己聪明许多，何况留在这里等公子本就是他心中原有的打算。
“你去吧，快去快回。”
一匹快马北上。
狄破在山下站了许久。
他已经知道这位大娘剑术高绝，是她将自己救了下来。
自从醒来后从公孙大娘口中听到公子不愿回头而继续上山后，原本少言的他又沉默了几分，每日都在这幕阜山脚呆呆站立，一站便是一天。
公孙大娘在他身后不远，她有些黯然。
是她没有完成方祁子所请。
那个孩子没有怪自己，他甚至接受了自己的药与棠溪剑。
棠溪虽好，但与自己的命相比不值一提。
若是那孩子不接受自己的东西，她还是会陪他上山的。
公孙锦虽是女流，但也一诺千金。
只是他接受了，甚至托付了她好几件事，未尝不是为了减轻她心中的歉疚。
已经好几天了，她曾与山鬼交过手，对其知之甚深。以她对那个孩子剑术的猜测，恐怕已经没了。
但自己却还是不能进山为他收尸，就如她那晚所言一般，他有丈夫，她的丈夫年纪已经大了，她不能弄险。
她看着山脚的汉子。
“我教你剑术，将来你自己进去。”
狄破豁然转过头，重重的地点了几下。
即便公子身死，他也要将他带回家。
……
三个月过去了。
狐岐城的秋天有些萧瑟。
满山的树叶都已经凋零了，唯有年轻天子种下的梅树还有几分生机。
梅恪礼上次接到儿子的消息还是在三个月之前，儿子收的一个护卫回来报信。
这个消息很大。
随后又接到了来自晋国的一封信。
这个消息更大。
三个月前梅恪礼骄傲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父王，长风激动狐岐山的梅树，他感觉到了父王心中当是何等快意。
此时他还是坐在步辇上，在墓前。
梅恪礼的身体在一位异人的调理下好了许多，但是还是不能做到徒步登山。
他问过这位异人的来历，只是他却从来没开过口。
他每次接到关于儿子的消息，或者要见跟儿子有关的人之时，都会来到狐岐山顶。
父王已经下不了山了，他想必也迫切的要知道孙子的近况。
刚刚送走了儿子途中收的另一个护卫。
梅恪礼本来想要留下他，但他没有答应，说要回去守着。
只是这次，狐岐山顶有些寂静。
梅恪礼望着眼前的石碑，脸上一片死寂，心中有些怨怼。
“父王，你不该让他去的。”
没有人回应身体不好的汉王。
只有渺渺秋风。
后面穿着宫装的美妇有些焦急的跑了过来。
她本来回了苗侯府，但听说有儿子的消息，便急切的骑马上了狐岐山。
他知道这个时候丈夫一定在狐岐山顶。
梅恪礼转过头，满脸温柔与骄傲。
美妇心中一定。
看来儿子没事，而且很好。
听说儿子这次南下办了好几件大事，那时丈夫回宫告诉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美妇蹲了下来，握住丈夫冰凉的手。
“儿子怎么样了？”
“很好，他在云梦寻到一位高人，应该要几年才能回来。”
美妇脸上有些遗憾，但还是很安心。
儿子没事就好。
她想扶着丈夫站起身，有微笑。
“秋凉了，我们回别苑里吧，好久没回去了，梅树好久没有打理了，儿子的房间应该也落灰了，收拾完我给你炒青菜。”
没想到丈夫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似乎当年苗侯府前那个无所畏惧的年轻太子又回来了。
她的眼中有泪花。
梅恪礼牵着妻子的手，没有回头，向前走去。
妻子没能看到他此刻脸上的怆然和眼中的厉色，只听到温柔轻快的声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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