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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日暮时分,霁如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前往医院地下二层的资料室——那个绝对禁忌的地方。

    据抵抗组织的上头,时机已经成熟,她需要赶在医院毁掉那些犯罪记录前将资料拷贝出来,不,只要她以C19组织成员的身份便可以把那些资料光明正大地拿走。然后,只等抵抗组织通知白鸽,让两人接头即可完成任务。

    资料室前的保安把霁如拦住,狐疑地看着她,一只手塞进上衣内部似乎就要掏出家伙来。“护士长小姐,您来这儿有事吗?”

    霁如皱了皱眉,把自己C19的名片给对方看,严肃地问,“C19的命令,你们敢违抗吗?”

    保安瞄了一眼面露紧张之色,立马心领神会,弯腰道歉,“想不到您也是……原谅我孤陋寡闻,您请进!”

    顺利进入资料室,霁如打开电脑,在里面植入组织的病毒,拦截了有关医院犯罪的全部资料。资料室为全封闭结构,周围显得过于沉闷。时间有限,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掌握证据的手未免有些颤抖……不久后,不久后,它们连同C19那帮家伙的罪状,全都将被公之于众。

    走出资料室,霁如藏起U盘,长吁口气,走过警卫室时,她朝对方示意,“有关监控的事,你知道该怎样做吧?”对方点点头,朝霁如一个斜眼,挥手示意她快些离开。

    证据是到手了,但白鸽是谁,她还无从知晓。霁如回想起来感觉自己还真是时运不济,卧底于此却偏偏被组织选中进行监视X的任务,也因此受到X的怀疑,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的卧底行动。这C19头目X,表面上掌管组织大权,实际上还是受到最高层那位的提防,或许是因为其能力过于出众而担心他终有一日会把最高层架空吧。

    一切准备就绪,霁如正准备出门联系抵抗组织的上级,却意外地发现,X与颂贤院长二人站在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处。

    “就是这个间谍!”颂贤见抓到了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对X求助,“大人,她以C19成员的名义取走了我们的资料!”

    发觉事情不妙,霁如朝反方向跑去,想要跳窗逃跑,但被X开枪打中了腿。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昏倒前,只听得院长一遍遍献媚又讨厌的请求。“X大人,她,她要诬陷我们,请……请一定要为我们……伸张应有的名誉啊。”

    “知道了,你说过很多遍了。她交给我,赶紧离开吧。”X瞪向颂贤,下了逐客令。

    霁如昏昏沉沉地醒来,看到腿上已经被包扎好,X则站在她面前,略显惋惜地看着她。

    “真是可怜又可悲,多装一段时间不好吗?非要自己往墙头上撞。一个普通组织成员也配随便进入医院资料室?哼,哪个笨蛋告诉你这种侮辱我们智商的错误情报?

    还有啊,组织上又失算了一回,把你这种卧底放在我身边监视我,真是个笑话……”他背手冷笑起来,四处转悠着观察霁如屋内的陈设。

    X蹲下来看着她,拿枪抵住她的头,神色有些奇怪,他轻声问,“告诉我,你抵抗组织的领导人是谁?”

    霁如沉默不语,目光挪向地面。X有些着急,抓住她的衣服,“告诉我!”给霁如的感觉不像是审讯反倒像是有求于人。

    “是珩锋吗?”

    霁如依旧面无表情,不语——你平时不就是这样的态度吗?今天我偏演给你看。

    “唉,说了一切都好办了,不说……会白白送人命的。”

    X叹了口气,收回手枪,拿起匕首在手中摆弄,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霁如眼中显出一丝抗拒。

    “原来你害怕这个!”X捕捉到霁如神情中的不自然,拿匕首靠近她的脸。霁如想躲闪却被困住动弹不得,眼见着匕首的尖端划破了她的脸,X愣住了,随即警觉起来。

    霁如被划破的脸上没有血。

    “你……有伪装,你是谁?”X退后一步,与霁如保持着距离,举枪对着她,厉声质问。

    眼看装不下去了,霁如闭上眼冷笑一声,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她伸手,一把撕下脸上“霁如”的伪装。

    X第一次面露如此惊恐之状,他又退后一步,拿着手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清清楚楚地看着对方的脸,仍怀疑是否为一时眼花,但瞳孔中映出的人像却如此真实。

    霁如不是霁如,而是知沅。

    “你不是死了吗?”X一个箭步冲向前,难以置信地望着知沅平静的脸色。卸去了伪装的知沅与之前的霁如相比完全换了一个人,冷漠的脸上毫无波澜,也并无惧色。

    “你想问什么,想审什么,我随时奉陪,只是答案请自行领悟吧……”

    “我……”X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听着,现在你被抓的事情只有我知道。如果你的领导人是珩锋,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被他出卖,所以……在他开口前,赶紧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什么?”本准备好与对方进行一番生死斡旋,听到此话的知沅未免有些震惊,不知道对方在耍什么花招。

    X把找到的证据晃了晃,“你的U盘……我们就收下了,至于你,我们并不感兴趣,赶紧走吧……别忘了带上你那可笑的伪装。”

    他别别扭扭地走到门边,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是山雀的来信,没想到这么快……他放慢速度,让开门口,背过身把信读得很慢,很慢。希望知沅能趁读信的间隙逃得远远的。

    你倒是走啊!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霁如确认为敌方抵抗组织卧底,望速抓捕。——山雀”

    X阴着脸转过身重重踏进屋内,将手机屏幕举到知沅面前。

    “现在我不得不改变主意了。”

    X要求知沅在跟他回组织前换回霁如的伪装,称这样可以省去些麻烦。

    “给你机会逃,为什么不走?”

    “走不了……”一行清澈的泪水从知沅眼中流出,她低声吐出三个字。

    走不了?难道……一些不好的猜想蔓延开来,但X暂时打住,端端正正地坐下了,也缓和了语气。“你是……漱冰的妈妈?”

    “?!”

    知沅皱起眉头,表情警觉起来,他怎么知道女儿的名字?难道漱冰还是落入敌手了吗?想到这里,知沅心里一阵刺痛。

    “不用担心,她……现在挺好的。”

    “你什么意思?”知沅脸色依旧冷漠,但语气急促起来。

    换做X神色坦然了。“我也不清楚,让我想想……就是,她还活着的意思吧。”

    X环顾这间知沅平时待过的住处,屋内家居很简单,显示出屋主人的生活拮据,然而,知沅作为护士长,又因为卧底的经历有着C19成员的身份,工资一定不会被亏待吧。装修单薄的屋里却并不显单调反而连漾起的仅有的几粒尘埃也有丝温暖的气息。

    “停!”X厉声喝道。知沅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皱眉看着他。“可恶……”X看向手机,小声骂道,随后把手机向对方举起。

    手机屏幕上多了一条短信,“霁如就是卧底知沅。——山雀”

    知沅沉默地摇摇头,把手中的工具放下,仔仔细细归拢好,然后旁若无人地整理起自己弄乱的的衣物和头发。她端庄地走来,全然不顾狼狈的“囚徒“身份,她再次向X宣告,他们可以任意询问,但不要期盼能从她这里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案。

    “放心,关于我们想要的答案,我们会用些手段得到它的。”X收回笑容,为知沅让行。“再看一眼你的家吧,以后没有机会了。”他既像好心提醒又像是在威胁。知沅没有理会。

    X为她打开车门,请她入座。他启动了车子,朝相反的方向驶去。知沅的住所在后视镜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道残影,随着那抹最后的夕阳一同沉入了海底。

    “可惜了,你那抵抗组织的领导是我们的人,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出卖掉你们……喂,一直都叫我X,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

    “关我什么事。“知沅木木地看着前面,不愿理会他。

    “向延,“X不管对方是否有兴致,依旧自顾自说下去,“我的名字是向延。“

    一个急转弯,车子离开延棠路向西拐,四周换了景致。

    知沅像是想起什么,可劲儿瞅着X,像是希望从这幅皮囊上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知沅下了车,等候的森裕看向来人,稍微愣了一下,给她戴上手铐和脚镣,然后把她押向审讯室。

    “我自己会走!”知沅瞪向森裕,不留情面地吼道。X远远跟在两人后面,慢慢向前走,一边向四周留意着。果然,他看到汶冬躲在他身后不远处。

    “出了什么事吗?谁被抓了?”汶冬跟上来,不安地看着前面模糊的两个背影。

    “不要看,现在还不要看,与你无关。”X半蹲下来挡在她前面。

    “可是,”汶冬探出身子,努力辨识着前面的身影,X太碍事,几乎要挡住她的视线,她着急了,一把推开他向前跑起来。跑到拐角处,却不见了被押送的女人。

    知沅抬起头高傲地向前走,经过病房看到正清和真海孩子般清澈惶恐的眼神,难得温柔一笑。

    森裕想给她动刑,被X制止了,他表示对于情报,自己希望口头争取一下,森裕心领神会地退下,留下两人。

    知沅环顾四周,整个房间好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把两人吞噬,沉闷到窒息。面前这个谜一般的男子关上了刺眼的审讯聚光灯,点上一支温和的小灯,然后静静端坐在她的对面。她很清楚,他只是皮囊在微笑,血肉骨子里却不知在盘算什么计俩。

    小灯泛出微黄的光,映在墙上把两人的影子无限放大。

    “我想,我们都已经坦诚相见过了,知沅小姐。接下来,让我们暂且搁置下工作内的事情,谈一谈不相干的家常吧……

    你女儿漱冰是个厉害的姑娘,她13岁的时候就潜伏进来,四年来把我耍得团团转。那时候她叫凝川。“说罢X把凝川的照片递给知沅,知沅接过照片,眉眼间多了些舒展,但随即拧在一起,面色严肃。

    “不,这不是她,这是……”

    “你想说这是汶冬?不不,看清楚了,汶冬只有8岁,照片上的明显要大些。不过也无所谓,漱冰身份暴露后出了些意外,她就变成了汶冬……”

    什么?!知沅不敢相信。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关于你们组织最近的活动,或许我可以答应……”

    X话没说完,就被知沅的冷笑声打断,“如果我愿意投靠你们,你们就答应让我们母女俩见面吗?根本没有考虑这件事的必要!天人永隔是命中注定……”

    “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消极!”X大声打断她。“好好想想吧,没人逼你往死胡同里钻。”

    他起身开始来回踱步,脚步声略显急躁。“所以,要我逼你改变主意了?”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打开了房门。

    “进来吧,小家伙……你不是想知道是谁被抓了吗?”

    “不行,别让她进来!X,你这个混蛋!”知沅看到熟悉的身影已经踏进门,瞪大眼睛大骂对方。

    汶冬还处在糊里糊涂的状态,但忽得看向眼前的座椅,眼里除了那名被铐住的女子外便再也他物,眼泪夺眶而出。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暴露自己的身份,看看知沅,又看看X,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她还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冲向面前同样泪眼婆娑的女子,但被X抓住脖子,不能动弹。看到知沅憔悴的面孔和被手铐勒红的双手,汶冬挣扎着,不顾X越勒越紧的手,还是一步一步向前挪着步子,伸出双手,嘴里终于喊出了那酝酿了十多年情愫的两个字,“妈……妈妈!”

    X故意搂过汶冬跨在知沅对面的座椅上。“母女相聚的场面,真是令人动容,只可惜……”

    他揪着汶冬的头发,举枪架在她脑门上,“你不把该说的说出来,只能委屈你女儿了……”

    汶冬愣住了,不知道X在演哪一出。X把她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她不怕死,但害怕X继续拿她威胁眼前可怜的母亲。

    “说不说?你们组织内部分支里还有什么计划?这里和你一起的同伴在哪里?”他把手枪离得又近了一些,直接抵在汶冬下巴上,出奇的冰冷……

    “别告诉他,我……”汶冬笑着看着知沅,感觉X这次要来真的了。她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此时一股脑全部堵在嗓子眼,竟吐不出一个字来。她竟然还以为X真的是木清!加什么玩笑?

    X面无表情地盯着汶冬,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知沅惊恐地瞪大眼睛,被铐在一起的双手用力敲打着桌面,“不要!”她绝望地失声痛哭,把脑袋锤向桌子。

    X冷笑起来。真是一向的狡猾,放了一把空包弹。他把手枪收好,把手放在汶冬的后脑勺上。“我很佩服你家姑娘,换做其他人,就是一个成年人也会被吓得发抖吧。”X命令汶冬出去,“母亲你也见过了,接下来的话不是你应该听的了。”

    汶冬不愿,知沅开口,“好孩子,快出去,他不会把我怎样……”汶冬有恨却说不出口,只能用火一样的眼神瞪着X,发泄着内心的怒火,推门跑出去了,躲在门口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屋内一阵寂静后,知沅严肃地发问,“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在组织下达正式的抓捕令前,忠于C19的头目X就有权力把敌人放走吗?”

    他不再看知沅,起身背着手在屋内四处转悠着,转悠着,抬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墙上挂着的一排扳手、棍棒之类的工具,上面还沾有不知何时审讯溅上的血渍。

    “知沅,你说……春天何时会来?”

    知沅不可思议地看向X,她起身,迈开戴着沉重镣铐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向他,一边走,一边郑重地开口,

    “明天,黑夜过去后,春天就到了。”

    “那请代我……向黎明前的春天问好……知沅啊,我保不了你,你又不知开口,很快,就会被杀掉吧。不过,不用担心。你家姑娘呢,就继续待在我这里做人质,基本的衣食住行是不会缺的,不过一些与抵抗组织的接触活动就不要想了。”他斜眼看了一眼知沅,很惋惜地说。

    “是吗?那可真是……可悲。”

    知沅已泪流满面。她低声对他耳语了一句。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X叹了口气,向门口的森裕使了个眼色,出门了。

    知沅被押到牢房,X紧紧跟在森裕后面,直到一道重重的铁门将三人分隔开。

    “你来组织的任务是什么?仅仅是与白鸽接头吗?异想天开,简直就是大海捞针……”随着X的讽刺,重重的铁门关上,知沅往门里走,X大步跨向门外,两名看守者立正站好向他行礼。

    临时关押的小屋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一张铁皮小床孤零零架在最里侧,知沅歪坐在床上,仰头刚刚好看到小窗开启的一条缝隙,一颗不知名的星像是卡在那窗缝中,闪得很勉强。她渐渐有了丝困意。

    她做了一个遥远的梦,自己小时候C19势力还没有在环水市如此猖獗,新闻里不断播报着C19组织的零星特征以及初露苗头时发动的小规模恐袭。弟弟害怕地拉住她的衣角,问她如果有一天C19来到环水市怎么办,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给了弟弟一个大大的微笑。

    “放心,我们家在延棠路,这是环水市最大的主干道。C19来了,向着延棠路一直走,走到路的尽头,就能走到和平的世界……”

    不知多久,她被外面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铁链声吵醒,站起身来,分辨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但窗外透过的一丝冷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有人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牢房门,一丝光亮透过,X大步踏进来。他蹲下望着知沅,“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再考虑一下吗?”

    知沅轻蔑一瞥,坚定地摇摇头。她知道要发生什么,她站起身,穿上外套,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乱掉的衣服,用手顺好随手绑起的头发,甩开X就要往外走却再次被他拦住。

    “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向延。”X微微一笑,只简单回复了这句话。

    屋外沸沸扬扬飘起了雪花,知沅夹在黑衣人队伍中间,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大大小小的白色脚印。汶冬没有听从X,还是跑了来,但是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暴露自己的身份,就此止步,不能再往前走了。

    知沅像是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刚好看到汶冬通红的脸和通红的双眼,汶冬张开嘴,又合上,又卖力长大嘴,再合上。

    ——妈妈!

    知沅笑了笑,把头扭回去,加快了脚步。

    漱冰,漱冰,坚持走下去,不要放弃。对不起,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性格怎样,也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妈妈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但不要悲伤,振作起来,你会好好地长大,所有逝者的在天之灵、所有行走在黑暗中的英雄都期待着你们胜利的那一天,都期盼着春天的到来……我的孩子,真想永远呼喊你的名字,但是,永别了!

    枪响的一刻,汶冬有一种失去一切的感觉……

    最终X等人把找到的U盘插入电脑,里面的资料完好无损,并未泄露。

    据组织的重新调查得到证实,当年和秀尘一起中弹沉入水底的女子并非知沅,而是秀尘失踪的妹妹秀岚。

    秀岚代替了知沅赴死,知沅继承二人的遗志再次潜入组织与白鸽接头,可惜跟错了人,其纯洁的灵魂终随着漫天飞雪在渺远夜空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