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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导师

    塞伦斯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少年泰然自若,始终笑着,注视片刻,握了两下敷衍了事。

    初识之后,他们逐渐融洽,甚至有传言,只要那个执行人在,那位黑衣的保镖就会形影不离。

    “计划表?”执行人还未真正投入使用,根据计划这个假期的前三分之一时间自己需要补足缺陷。

    第一条赫然入眼帘——身着考究的着装,同贵族饮酒享乐,在这之前先要学习品酒、识酒、闻酒。

    这算得上是贵族的基本课,但按照年龄来算,还太早,学习时候被人推前了。

    几年来的窒息感扼住他的咽喉,克里德曼咬咬牙,视线向下,一连几处都是自己的短处,那纸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随后浮现出几张熟悉的脸,破口大骂。

    “家族耻辱!弱者!废物!”

    恐惧蔓延上那只手,克里德曼止住颤抖的右手,定下心,向人询问。

    “我…先练什么…?”

    少年的脸色苍白异常,压抑已久的痛苦开始萌生,即便竭力压制,却也逐渐受到影响。

    塞伦斯快步过去,拿出先前备好的缓和剂递到少年唇边,强行喂上一口。

    “呼……呼……不…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看上去比之前清醒些许,却仍精神恍惚。

    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但聚会过程中也不知触动哪根筋,突然就会失控。而这时间点正是在他当上执行人起,自那个消息传播后,那些非议声、指责声,无一例外,都想让他承认自己是个“弱者”。

    灰色的瞳孔眯起,现在,能够肯定这是某种特定情况下才会产生的应激反应,过早干涉也就不会有大问题。

    “我好了……告诉我,导师,第一步要做什么?”他在请求指示,也在等待命令。

    “游泳。”尽管状态不稳定,但毫无意义的怜悯心不该用在这,或者,只是不该用在这个“工具”上。

    男人再不看那人一眼,不做解释,挪步离开。虽有疑惑,但克里德曼也快速反应过来,识趣地跟了上去。

    那人走过的地方越变越黑,消毒水味漫入鼻腔,在徒步一段时间后,地上开始泥泞,强光照得自己睁不开眼,只隐约感觉那人回过头,拉着自己继续向前。

    “到了。”话音落地,克里德曼缓慢睁开眼,是游泳馆,看着像是家族内部的设施,却更为简陋,水质都有些许混浊。

    短短几十分钟内就被带去陌生的地方,他还有些恍惚,可望向对方,内心也逐渐升起戒备、提防,紧接而来,深处又对那人有种莫名的安心,也让那句疑问先于理智脱口。“你要我游泳?”

    没人回答,克里德曼也观察起四周——这里很久没维护了,只是临时清洁,水底还依稀可见水藻身影。更糟糕的是没有可供更换的衣物,甚至没做任何准备。

    “什么时候?”理智完全恢复,再看向那人时,脸上微不可查的变化瞬间平静。

    “现在。”也不等反应,塞伦斯出手推向那人背部,强力之下,他似根断裂的冰柱扎向水底。

    眼前难辨幻影真实,冰冷的水灌入肺部,他强行镇定下来,却愈发呼吸困难。魔杖不在身边,在毫无游泳基础的情况下,双脚蹬不到地,估摸着池深超出原预期范围,再加上光线不稳的情况下,想摸清方向都是天方夜谭。

    “克里德曼,这里没有人可以救你,要么溺毙于此,要么奋力逃脱。这是给你的考验,也是你成为'执行人'的唯一机会。”

    混浊低沉的声音响起,克里德曼想摆脱黑暗,眼皮却始终抬不起来,而越是挣扎,脚下的黑暗就越是攀上大腿,向下拉扯。

    可他突然像是有了力量,向上,再向上,挥开眼前的杂质,凭借感官,如游鱼得水般用力上窜,然后——

    “…咳!”冲破水面,眼前是朦胧的光,双眼被水糊住,克里德曼想找借力点,却只摸到柔软的水。

    '可恶……!可恶……'明明就差一点,就那么一点。

    刚凝聚的意识又开始涣散,陷入黑暗前,有谁伸出手将自己从汪洋中拽出。

    “你成功了。”塞伦斯轻柔地拍打着对方的背部,柔软的毛毯披在身上,掩住少年的狼狈。

    但他不是鱼,就注定无法在水中呼吸。

    “当然了…死亡…没有在我的行程表上……日后再说吧……”他笑了,伸手擦去眼上糊着水,扑到那人怀中。

    “怪你……下次…不原谅你了……”他哼唧哼唧抱怨着,声音却逐渐小了下去。

    只感到浑身发凉,毛毯的温度传递不给自己,转而,克里德曼又缩向那人怀深处,手探入大衣内侧,整个人半钻进去,寻求温暖。

    塞伦斯试探性伸出手,触及额头,竟是烫得厉害,他长叹一口气,真叫个不省心。

    那次受凉发烧,父亲外出办公,也只有那人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小歇几日,他又不得不继续训练。

    “薰衣草…玫瑰……嗯…还有什么?”隔着黑布,那些馥郁的气味依旧能清晰投影在眼前,只是有一样不确定,克里德曼又嗅嗅,这回想到了答案。

    “餐桌酒?”可酒真的很难喝,大脑将自己厌恶的东西短暂屏蔽了要,能第一时间想到也就变得困难。

    “嗯。”他们或许是对的,经过几个月训练,这看似软弱、无用的孩子竟展露出惊人能力。

    塞伦斯扯下遮住少年眼睛的黑布,又贴心地遮挡住前方射来的阳光,等人渐渐适应,才将手抽离。

    “嗯……”又是这样,克里德曼望着那人的眼眸,看着他眼中静静含着自己,那抹金位居中央,灼灼如荧。

    克里德曼抬起手,手指轻点着那人的眼角。

    “这里有什么?”他不理解,只是那个缩影看着与自己有几分不同,又很相似。

    “你。”男人以端正的姿态开了口,毫不隐瞒,但忽略一点——那不止有他。

    克里德曼也没起疑心,转头又将眼睛蒙上,继续气味练习。

    比起以前,现在的鼻子更能分辨出细微的差别,譬如:新鲜程度、时间等等。酒水能在舌尖品出好坏,也能在鼻翼中嗅出风味,或许,这才是贵族爱酒的原因,除去单宁物质和酚物质带来的苦涩,它确实完美,所以上瘾?

    “葡萄酒…”他咂咂嘴,回味起那股香气醇厚的酒香。“曼切斯特当地生产的?气味很像,似乎是父亲的钟爱。”

    克里德曼摘下黑布,看着瓶上贴着的标识,一脸玩味地看向沉默的人。

    “奖励~你不会没有奖励吧?我都答对了!”他伸手,就要奖励。等待片刻,男人竟真从衣兜中拿出一小瓶东西递给对方。

    “你父亲送你的礼物,保养皮肤用的,以后受伤就不会留疤了。”莹莹液体随瓶体晃动,犹如流动的蓝色星河。克里德曼伸手接过,直视他的目光,像透过那人看另外的一个人。

    “父亲嘛…父亲给我的嘛……”眼中喜悦一闪而过,多么不可置信,克里德曼笑笑,将那瓶液体按在心口,似乎这样,才能让那蓝色永远记在心中。

    他果真没有撒谎,训练时留下的伤都会在它的效果下不留痕迹,他的肤质细腻如玉,每一寸都吹弹可破,确实有效。而也在这日复一日,他也学到更多。

    “克里德曼,你的耐力不敌那些身材魁梧的敌人,所以我要教你速杀。切记,快、准、狠,接下来由我演示。”

    男人身形快如闪电,不过一瞬,就已闪身到了那人身边,出拳刹那,克里德曼也迅速反应过来,用肘击成功挡开。

    “导师,你可算认真了。”他笑着,将脚下石头踢向那人。

    “好不容易到户外训练,你竟搞偷袭?但不要紧,我可以给你机会,这个,就当送你的武器吧。”

    少年满脸不在乎,塞伦斯再次抬手,克里德曼弯腰,顺势躲下,一道寒光毫无征兆的从他手中发出,险险擦过男人的喉结。

    “你难道没有?”自己身上满是那人'小聪明'的杰作,还专挑软处,塞伦斯举起魔杖,一柄长剑在他手中凝聚,随即向人劈砍过去,却只砍到他耳侧几缕发丝。

    那人安全躲到一旁,这会,塞伦斯才看见那人脸上从未遮掩过的嘲意。

    “这是要和我拼命?”那人明显有了怒意。塞伦斯扬手就是一拳,克里德曼故技重施,再次蹲下,不料被识破,躲避瞬间,另一只手成拳结结实实打在小腹。

    “哎呀——!”他躲开了,却不完全。疼痛袭来,克里德曼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第二轮猛攻开始,他及时调整状态,忍着腹痛接下几招。

    “怎么能那么狠……”钝痛持久,好在那一拳捏有分寸,不至于伤着自己,但也绝不手下留情。克里德曼深吸一口气,一贯的笑容也在此时褪去,尔后,无比严肃。

    “看来要认真点了,不能大意,毕竟您是导师。”聊天间隙克里德曼快速冲向对方,侧身躲开攻击的同时,飞跃起来,高抬腿踢向那人,塞伦斯赶忙双手挡胸抵挡,又拉住那人腿——

    “?!”居然被他看出了破绽。那么高频率的攻击竟是丝毫察觉不到那人有疲倦,反倒自己消耗太多体力,用招数迷乱对方的同时暴露弱点。

    一拉、一转、一甩,克里德曼在空中旋转一圈摔落在地。他还想着攻击,却被人后退半步的动作躲开打大半,转而,拳头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记住了嘛。”

    克里德曼一抬眼,便看到近在咫尺的铁拳,作为训练导师的男人半低下身,俯视他。

    “嗯…”克里德曼赶紧点头,男人站起身,这次,没有向他伸手。

    “起来。”少年没有照做,反倒看向自己的掌心,神色复杂。

    “我受伤了,刚刚想要借力时手擦伤了,你应该扶我。”他也没了先前的温和,只是用那种略带冰冷的口吻命令对方。

    “拉我起来。”克里德曼再次重复,跌坐在地丝毫没起来的意思。

    娇气小鬼,说自己受伤便是真的受伤,无论怎么刺激都不肯起来,拗不过,塞伦斯走过去准备扶起对方。

    “导师,你怎么能这么天真呢?我哪会受伤啊~”少年的手如蛇攀附在那人臂上,从他衣袖的魔杖尖端处一道细长耀眼的火舌,像是根火红的金属丝,顷刻间缠绕在两只相握的手上。

    “许个愿吧,塞伦斯。”克里德曼玩味的盯着对方,在见到那人的表情变得不同后,笑笑选择松手。

    “没有见证人这个魔咒是不会成立的,对吧?”发红的丝线最终冷却,裂成几段,化作光影。

    他摆摆手,站起身,横跳地抖落身上的浮灰。

    “累了,累死了!”走在前面那只叽叽喳喳唉声叹气,为今天的训练纠结,抱怨喋喋。

    但时间到了,就算抱怨是为不舍的东西也不可能得到。

    没有假惺惺的安慰,没有温暖的怀抱,什么都没有,男人尽着'保镖'指责,护送少年回到屋内。又带去浴室,清洗、抹药。

    可他还是能感受到,温情,自那人的身体里溢出,混入流水,撩过发梢,那颗酸痛紧绷的心竟开始奇迹般放松下来。

    克里德曼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沐浴完,换好睡袍,到了睡觉时间,他躺在床上看向那人——

    “塞,你……多大啊?生在哪?之前住哪?”执行人褪去平日的冷酷,眨着眼,仰望那投射下来的高大身影。

    “好高啊…你的身高呢?我也想知道~从我记事起你就已经在斯塔了……是英国人吗?听不出口音,但你的英式发音很标准,你……”

    大手及时止住小鬼没完没了的提问。

    “睡觉。”男人没再回头看那人一眼,这让克里德暗生不爽。

    斯塔渡鸦叫嚣着自己的无能,气得瘪嘴,一个劲指向某处。

    “睡就睡!睡觉!都睡觉!把我的精油拿来啦!”他气的将头伸入被中,闷声赌气。

    塞伦斯没去理会那只乱发脾气的小兽,反正一会就好,反而是顺着那人指向的方向去拿他的东西。

    “给你。”被窝中强行伸进来一只粗臂,克里德曼刚想推开,冰凉的小物就先一步塞入手中。

    “还在做噩梦?”还在被窝中的少年听到这朦朦胧胧的询问,猛然掀开被子,回答。“嗯,但近来好转了。”

    噩梦反复不断,这批精油还是前些日子定的——作为缓和剂的代替品。

    虽说都不好,但论陷入永久沉睡执行人的理智为自己选择了更稳妥的方案,依赖成瘾的同时却只有少许副作用,薰衣草香为引,将自己带离噩梦。

    “所以能告诉我你的身高了吗?还有你是英国人吗?”他突然出声,眼前的男子明显一愣。真会得寸进尺,塞伦斯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将挡在少年眼前的一缕发丝拨开。

    “190cm,丹麦,像你这种小鬼去丹麦可是要被喊'矮子王'的。”他回答得简洁,对方却并没有像想象中发火,反倒愣住。塞伦斯看着那人愣神的模样,看着他努嘴憋气,眉毛上蹿下跳,竟然笑了。

    “睡吧。”缓过神,他亲手为少年抹好精油,又将棉球打湿搁置在熏香炉中,轻轻抚摸着对方的额头哄人入眠。灯光熄灭,疲倦的执行人也在每日的末尾时分陷入沉睡。

    晚安,小少爷。

    但今夜我还有工作汇报未完成,就先告别吧。

    雨幕下,透明的弧形屏障隔开冰冷的液体,塞伦斯一路向前,持续前进,就像那些自天幕落下,一去不返的雨滴。

    终于,在拐过无数弯后,他来到一处房间。夜已深,只有此处还灯火通明,他没有犹豫,径直向前,将门推开。

    花发苍白的老人坐在高椅上,手抵下巴,闭目享受。在他身侧,桌上的灯没有开,旁边,还摆着一台老式唱片机。

    唱片转动,音符流转,那人没对他这不礼貌的行为感到恼怒,只是掀开眼皮,用那双混浊的眼睛瞥了一眼那人。

    “来了?”那人似乎是没有想更进一步开口的意思。

    如这房间一样被精心粉饰,体现出屋主的良好品味。奢华的布满这间书房样式的卧室,唯独一点,这里没有温度。

    塞伦斯沉默着点头,上前一步,将老者身旁的灯打开。

    “嗯,初阶段他的表现不错,已经达标,现在可以正式投入使用。”

    显然答非所问,可老者不紧不慢,将音乐切断,转而停下俯视眼前的人,像在思考,又或许是同以前那样,又想从那双眼中寻觅出答案。

    “先开启下一阶段测试,观望段时间,再做决定。他玩心太重,适时让他收心。”

    “明白。”他没再开口。塞伦斯俯身行礼后也缓慢退出房间。

    一路上,他的眼神都格外冰冷,再无那时的柔情。但途径某地,在转弯处,塞伦斯像是看到什么,突然怔住。

    在那一片泥地里,翠绿的枝条一圈又一圈绕着鲜红的花骨朵,花叶凋零殆尽,但能看出养护极好,比起周围花卉的品质都要好上一个阶级。

    而它赫然入眼,竟让一直匆匆前进的人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她的血肉,她的骸骨,都化作花泥,养育玫瑰。如今它们已凋零,与那一地雪泥相伴。

    塞伦斯拿出魔杖添了些水,其实没有必要,毕竟来年逢春,它们沾雨又会复苏,那些落下的花瓣也会转化为一部分养分。但莫名其妙的,他想让它的花期变得更长,拥有直面严寒的勇气。

    随后盛放、凋谢、枯萎、最终死亡。

    如此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只为用生命换取一次盛大的花开。

    这样就值得,这样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