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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热闹

    牛医生摇摇头,他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又把嘴闭上,低着眉,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张氏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丈夫,只能掩面,发出无声的恸哭。

    张家的两位老人说她克夫,跟旁的男人勾搭,生了野种,才把张铁好好一个人给气成这样。

    张氏憔悴地抬起头,暗红的眼眶里是没了生气的一对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牛医生吓了一跳,怕她想不开,慌忙提醒道:“孩子,还有孩子呢。”

    张氏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怯生生站在一旁的张辉,眼里又重新多出一丝色彩。

    张辉听到在说自己,赶忙上前拉拉张氏的袖子,犹豫地小声问道,“娘亲……爹爹的病,会好吗?”

    张氏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牛医生急了,拼命朝张辉使眼色;张辉看不懂,也急了;牛医生见张辉看不懂,更急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场景显得格外滑稽。

    听到哭声,周围的领居们借口看望张铁自顾自挤进来看热闹。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比他们想看的热闹还热闹,说些什么反而没人听清。

    牛医生大声呵道:“都他妈小点声音,没看到有病人吗?”

    可是议论声更大,直接盖过了他所说的一切。

    张氏不哭了,她看着门口那些人。

    那些人也看着她。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张氏淡淡开口。

    声音沙哑难听,所有人逐渐安静,听她要说的话,“除了张铁,我没有和旁的人有过关系。”

    一些女人面露鄙视,人群里满是不屑的咂舌和冷笑。

    他们只是看她,要把她看死。

    张辉感到陌生和害怕,曾经这些再熟悉不过的人在他眼中失了面目,只剩下口耳鼻舌组成了各种表情,充满戏谑和嘲讽。

    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他以为,他只要像从前那样说,“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人群就会像那些大孩子一样离开。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欢乐地笑起来,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

    他们像一个千人一面的怪物,让张辉不寒而栗。

    “你们,适可而止吧!”牛医生看着已经缩成一团蹲在角落因害怕而抽泣的张辉怒道,“张辉确实是张铁亲生的儿子。”

    “真的吗?”

    发问的反而是张氏。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颤抖起来。

    其实牛医生只是信口胡说,他不忍去看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是回答一句“真的。”

    牛医生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果然,有人问,“你说是就是?”

    紧接着就有人接上,“不会,你就是那个奸夫吧?”

    “诶,怪不得呢,我说怎么偏偏他就跳出来了。”

    “你别说,我之前就见他来过张家……”

    “啧啧,还有这种事?你仔细说说?”

    “……”

    张氏刚有些血色的脸又有些苍白,再无话可说的她,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着非议。

    牛医生也没想到这群人竟然会这样说,一时也气得说不出话,只是着急。

    忽然,他瞥见人群中有一个人,灵光一闪,喘着粗气道:“有个人能证明!”

    他说的正是王吉。

    不等别人反应,他抓紧叫道,王吉法师!

    王吉本来只是混中人群中默不作声,此时听到有人叫他,不紧不慢地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昂首阔步挤进了屋里。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王吉法师可是学了魔法的,肯定能够洞悉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些修真者不都能掐会算的吗?王吉法师肯定也有这样的本事。

    王吉表面上自信满满,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上说着,“好了,我已经知道了。”

    心里却把牛医生全家骂了个遍。

    他能证明什么啊!

    说到底,魔术阶段学习的只是些对元素简单的运用,像是火系的火球术、光系的圣光术、风系的风刃术。

    这些都只是用来战斗的技能,他哪有什么判断两个人有无血缘关系的本领?

    但是此刻他骑虎难下。

    如果他承认自己的不能,那就是对魔法的否定,别说村民不知道会怎么看他,单说等他回了魔法军又怎么交待?

    难不成要说,自己一事无成,不仅没能把魔法的名声打出去,反而让众人看轻看低?

    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装腔作势,说他有办法。

    王吉五短身材,肥头大耳,而牛医生却是人高马大,此时他尽力挺直了腰板,也只能抬头仰望牛医生。

    他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心里对牛医生的咒骂却是一刻不停。

    凭着私心,或许他愿意说一句“是亲生的。”

    可是村民们愿意相信吗?

    他骂牛医生不是因为他给自己挖坑,而是骂他搞不清楚状况。

    亏你老牛还常说自己读过书认识字,不知道什么叫民心所向?

    真当我有天大的面子?

    我一句话就能扭转乾坤不成?

    别看我现在受人敬仰,风光得很,我要是一句话说错,他们会管我什么魔法仙法?

    就算表面上不会明着说,背地里说不定怎么戳着我脊梁骨骂!

    他心里这么想,却招手示意张辉凑近,一只手抚在张辉头上。

    他嘴里装模装样地念叨着几句咒语——其实只是一个弱化版的火系术法,连火都放不出来,唯一作用仅仅是让屋子里的空气变得燥热。

    即便如此,也让一众村民大呼神奇。

    张辉也觉得头顶热热的,莫名的安心。

    过了一会,他小心地开口:“王叔……?”

    王吉本来还想着继续拖下去,这时张辉一开口,周围的村民也明显有些不耐烦。

    他连带着也有些迁怒于张辉,可他看到张辉白嫩的小脸上还有哭过的泪痕,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想得清楚,无论今天他说是或不是,横竖里外都不是人。

    于是他斟酌着开口:

    “依我看……”大家见他发言,也安静下来听他接下来说什么,“大家也别问那么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

    大家都楞了,反倒是牛医生口直心快,抢先问道:“王吉!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吉本来心里就有气,看到牛医生如此咄咄逼人,也冷声说:“该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说罢,便转身从张家走了出去。

    边走,牛医生还在后边追着骂,骂他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枉读了诗书,对不起天地,没有廉耻。

    张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随着王吉的离开,围在家门口的一大群人也跟着散了,懵懵懂懂间他想:还是王叔厉害。

    可他又不知道牛医生为什么要骂王叔,王叔不是把问题解决了吗?

    张辉看看躺在床上的父亲,看看坐在床边的母亲,看看站在床下的牛医生。

    大家都安静着,让张辉只感到害怕。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张辉没来由地想到“死”这个字。他想做点什么,可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什么都做不了。

    良久,他犹豫着小声说:“娘亲,我、我会写字了。”他以为这样会让张氏开心,甚至会让一贯最支持他读书的父亲醒来。

    可是没有,他们还是毫无反应,像两个泥人,一动不动。甚至牛医生也不做声,没有回头,推门走了。

    那之后,张辉再没见过牛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