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搜神录 » 第三十四章 卡密

第三十四章 卡密

    智纯笑得张扬,引来路上偶然经过的三两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的笑声粗犷爽朗且极具感染力,使易轻侯原本皱着的眉不自觉随之舒展开来。

    他看着他笑,忍不住也随他一起放声而笑。

    于是在这世上某个偏僻的村子里,有两个人正在无所谓地笑,笑下去,一直笑下去,好像永远不会停止。

    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他们在笑什么、又为什么笑。路过的行人也会为两个发笑的人短暂驻足,但最终却不会长久停下来坚持欣赏他们的放浪行经。

    大家并非觉得那是两个疯子而不愿理会。

    各行各业的各人各有各自各色各样的目的,彼此各就各位,忙于各奔东西,各人自扫门前雪,最终只是各持己见各行其是各安生理各行其志。

    他们如何笑、为何笑,那是他们的事,并不与任何人相干。

    因为彼此看着对方在笑,想要停下而无法停下,笑取代了笑的意义。

    他说,“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别笑了!”

    他说,“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也在笑?”

    好像醉酒的人执意声称自己没醉,两个相视而笑的人往往奉劝对方。

    或许笑累了,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停下。

    易轻侯找个路边的角落蹲下,智纯也陪着他蹲在身旁。

    他笑得泪水都出来,而大口喘着气。呼吸的急促像是在说他刚刚哭过。

    他本就应该哭,事实上却是在笑。哭要自己一个人哭,笑却不该独自去笑。

    他拾起路边的草棍,拨弄着白雪化过后留在原地的泥水。原来即使是冬日那薄凉的太阳也有着能够轻易融化积雪的力量。

    也许是因为噬脐可及的缘故,冥冥之中他似有所感,很快进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境界。

    这种境界的增长几乎无益于修为,所以长久以来众多修士皆以为无用,他们更在乎实际的力量与真切的长生。哪怕将这体悟与一枚小小的辛级丹药摆放在一起供人选择,大多修士也只会钟情于看得见、摸得着、用得了的后者。修士们总是急功近利,成名的大修会如此言传身教给下一辈,而下一辈又依循着前辈的指教告诉给下下一辈,下下一辈又会继续将这难得的经验延传至自己的后辈……长此以往,他们的短目、私利、残忍……也都成了一种名贵的精神而代代相传。

    传说在太久以前,人族饱受妖族欺压,一度陷于灭族危难。生死存亡之际,有一位名叫孟仲冬的绝世剑仙横空出世,救万民于水火,挽苍生于困厄。他自创修仙之法,为人族开辟新天。至今修士感念其功其德,仍要尊称其一声孟师。

    这位剑仙以为人族自古深受压迫,唯有提升举族实力才能扭转这一局面,因此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修功法公之于众。他所思所想不错,随着修仙之法的普及,那一代人才济济、英雄辈出,人族终于崛起,真可谓黄金大世。

    很快妖族便被强盛起来的人族杀灭无数,两族缠斗万年,最终以妖族东退两万里为代价,从此陆上划分妖境与人境,彼此约定互不侵犯。

    不过后来此战相隔甚远,时至今日已有数十万年。当年的血海深仇,今人早就不再刻骨铭心。因此即使在人境中也有不少妖族大修身处高位,大宗名门也毫不例外。

    只是不知那位剑仙飞升以后,倘若对人间有知,于此又该作何感想。

    当年他为人族开辟生路,期待的是往后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久安,百姓安居乐业。

    怎料此后历经数十万年的发展,虽然人族不再被异族压迫,但寻常的凡人百姓反倒成了仙人们的附庸与奴隶。凡人的后代总是凡人,而修士的后代天生便是修士。凡人既无力于反抗,又因为其中天赋高者还能被修士选中收徒、从此一跃龙门,也就因此更加无心反抗。所以总得来说,凡修之间倒还算相安无事。即使有少数凡人对此心怀不忿、满口怨言,也有人站出来摆出当年人族受妖族饲弄的事实:怎么,你不觉得如今的生活总好过充当妖族饵食的日子吗?

    是了,人总是要懂得感激的,家家户户教育起孩子也总是说:不安分守己的孩子会被仙人们惩罚。他们的孩子深以为然,便把相同的话继续说给他们的孩子,好比修士也会把他们的积累同样遗传给后辈。

    可是不知为何,一切的发展好像出了差错,终究与那位剑仙的理念背道而驰,他期望人能活得轻松自由,事实上却未能如此。其实修士们也并非不喜欢坐而论道、体悟人生的轻松惬意,不过修真界尔虞我诈久矣,在这里,没有实力就无法获得尊重,修为不够就只会被人碾压。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就得把别人踩在脚下。于是修士们根本无暇他顾,为了所谓的长生,只有不停修炼、增长修为。像是易轻侯此时这般——沉浸于精神的所谓境界,只会被众修耻笑。

    不过逍遥宗本就寥寥几人,何况他本身又不修炼功法,即便他空想再多,也无人管教。

    他开始意识到自我,是与除了“我”以外所有一切都不相干的存在。灵光一闪而过,他尝试去捕捉那转瞬即逝的“真意”,却终究还是错过。

    有些失落,但又并不十分失落,只是恍然若失。他猜到即使能有如此成效,也多亏了噬脐可及的帮助。

    他下意识地摸摸胸口位置的那柄玉如意,温润微凉,令人清醒。

    过了一会,他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递给智纯。

    智纯也不客气,看都没看便一口吞掉。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

    直到他出声发问:

    “师叔,人死能复生吗?”

    “不知道。”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怎么不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不能不知道?”

    两个人因此又沉默了。

    直到他蹲得腿麻,才又踉跄着站起来。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那是迎亲的队伍,他被吸引而扭头去看。

    “你知道神吗?”智纯忽然开口道。

    “神?”

    易轻侯奇怪他为什么这样问,神,他当然知道。修仙修真,不就是想要成神吗?

    智纯似乎看出他的不解和所想,语气轻蔑:“你以为是哪些修士?哼!他们算什么神,不过就是些力量大一点的凡人。”

    “那不然呢?”易轻侯没有说出口。他这话简直连自己都给骂了进去,他可不敢接应。

    这时路上走过迎亲的花轿,那新娘轻轻掀开了帘子向外张望,又很快地将帘子放下。不过易轻侯还是借此看清了对方的脸,果然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个人,而是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并不算十分漂亮,但看起来只比师姐大不了几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

    一个甚至比自己都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即将要嫁给自己的父亲……

    “神,是无所不能的!”智纯好像陷入某种狂热,嘴里喃喃道,“无所不能……”

    易轻侯对他的话既不肯定,又不否定。他静静沉思了一会,才试探着说,“既然神是无所不能的,那神能够使自己有所不能吗?”

    假如神能够使自己有所不能,那神自然就并非无所不能;倘若神不能够使自己有所不能,那神同样也算不上是无所不能。

    “嘿嘿。”智纯听到他的话,不怒反笑,“不是因为是神,所以无所不能。而是因为有了无所不能的定义,所以无所不能才是神。”

    易轻侯听到他这般绕来绕去的言论,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心中对这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多了一份莫名的期待,他追问道,“那你所说的神到底是什么?”

    “神,就是神。”智纯信誓旦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