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沐浴
所谓：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有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听说被火烧过一次的野草，来年就能长得更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菁芸倒是对此深以为然。
话虽如此，但她其实并没见过什么像样的野草，因为它们或许长在四面高峻的山上，或许长在某块不种庄稼的野地，又或许长在遥远而传说的草原……而这些地方，她根本无缘踏足。
无论如何她也没见过那样大片、而被火烧过、来年又长起来的野草。她只在犄角旮旯的石头缝里见过那些艰难挣扎着、仿佛仅仅只为了求生苟活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的卑微草芥，它们显得实在可怜巴巴。
不过她曾许多次在去为父亲送饭时，见过那些被大量焚烧的秸秆。据说这样一来，明年种下的新的庄稼也会长得更好。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她记得张青云背过这句。
在腐朽了的落红之下，会孕育出更茁壮的萌芽。
或许死亡，也能迎来新生。
其实她很奇怪，她明明就该已经死了——她的脖颈处却也没有疤痕——可她那样深刻，又不会是梦。
但她确实还好好活着，在这不知何处的房间里。
难道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术不成？
她对身旁的黄袍道人述说自己的疑惑，对方解释道，是因为她所中了他的幻术。
幻术？什么时候？
是钗子插入的那一瞬间？是她登上接亲轿子的刹那？还是施粉打扮的时候呢？
他说，都不是。
要比这些早得多。
哦，她明白了，是她被那人相中的时候。原来这样早。
那时她勉强装出温顺和乖巧，换来一个难得的家庭和睦。
原来就连那仅有的一丝温暖都是假的。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她并不怀疑，如果当时她没有选择死亡，接下来便会嫁给那个良人公子，然后在这甜美的幻境里沉浸着结束自己苦尽甘来的一生。
但若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要她枯萎，倒不如迎来大火焚尽这残躯。
她不后悔，只是难过，难过于祖母的死亡，那并非幻境，她是真的死了。
他安慰说，那也未必。
未必？祖母的死，她亲眼所见，那还有假？
“或许现世也是一场幻境呢？”
她沉默了。
或许，那就或许吧。
或许她死后并非真的死去，反而去了另一方世界。摆脱了现世的苦痛不堪，料想再另外的世界哪怕同样令人难过，也不过如此了……
那她倒要为祖母的死感到高兴。
“方正方死，方死方生。”
她想起那日听到的言语，原来是这个意思。
恍惚间，她又有所感悟。
“噫？”黄袍道人惊叹一声，伸手从袖袍不知何处取出一枚青灰丹药，解释一句，“这是我所炼制的筑基丹药，对你有大用，你快吃下去。”
她闻言并未多想，只是一口吞服。
那丹药入口瞬间便化为一缕烟雾，触之无感，尝之无味，轻飘飘的，从口腔滑进咽喉。
张菁芸疑惑不解，正欲发问。
那道人抢先制止道：“别说话，屏息、闭目、凝神，别让这药力从你七窍四散。”
她如实照做。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暖流或者阵痛，只似乎清清凉凉，脑内思想也骤然清晰——
常言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这与她境遇不谋而合。
可依她看，完全是一句废话。
万事万物总要变化，不是由坏变好就是由好变坏。那不知这物极必反之中，所谓物极该作何解释？
倘若事物依循着它原本的规律运行，那就是还没到达极点；倘若有朝一日它忽然逆转了原来的规律，那就是到了物极。
横竖都不会错的好听话，谁都会说。
这话确实不假，可也毫无意义，要说作用，无非给人以鼓舞，振奋人心，教人身处绝境也终有脱困一日。
可她明白，寄希望于时来运转，那才真的愚蠢。虽说成事在天，可谋事还在个人。
若非她当日心有不甘，以死破局，难不成此时还要在幻境中苦等一个时来？
她有所明悟，突然睁开双眼，气势陡然上升，一股莫名而来的“气”忽然在她体内游走不停，她只觉难以掌控，心绪杂乱，浑身燥热难安，只好重新紧闭了双眼，极力克制，浑身汗如雨下。
那黄袍道人觉察她状况不对，似乎隐隐有走火入魔之象，于是当下及时出手，往她体内注入一股暖流，牵引着她体内那道气以某种固定统一的路径在其全身周游轮转。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她自己所能依循规律自由运转平复，道人这才收力，任由她自己熟悉。
方才她忽然顿悟，实在事出突然。道人不想她错过这难得的修炼至机，才叫她吞下丹药，借药力助她一举踏上这修行之路。
可她毕竟从没学过修仙功法，虽然体内产生了气，却不能掌握控制，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会爆体身亡。所以道人以自身之气在她体内运转数个周天，即是将功法的运行方式传授了她。其中凶险，自不必提。
却说此时药力未尽，感悟未消，她便一鼓作气，继续修炼起来。随她持续运转功法，体内真气不断壮大，修为也在渐长，真有种豁然开朗、自由无阻的舒畅之感。
又是十个时辰过去，她才终于再次睁开眼。
修行一日，她便直升练气四层！竟然直接跨过练气初期，到了中期境界。
虽然她此时境界并未稳固，仍有滑落的风险，但这般猛进，在整个修真界也着实难得。
“不错。”道人微笑赞许，她这才注意到这位恩人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大概是帮她仔细检查过一番。
她自然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同，心中感激，将要施礼谢恩。
道人虚扶一下，叫她不要客气。
“去洗个澡整顿一下，好好休息休息。”
洗澡？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臭不可闻，原来全身上下都是那丹药为她洗经易髓而排出的杂质。
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突然遭遇如此困窘，骤然脸红，只得连忙低头称是。
道人倒是对此不甚在意，反手又从他那道袍里取出四件人偶，不知他如何操纵，四只人偶落地分别变化作四位宫装女侍，栩栩如生，几乎与真人无二。
“春、夏、秋、冬，带她去沐浴更衣。”
张菁芸哪见过这等神仙手段，一时看得呆了，楞在原地。
“想学吗？”
“想……”张菁芸下意识回答，但又觉得此举逾越，担心惹人家不快，正要慌忙找补，却听他说：
“那便拜我为师如何？”
张菁芸闻言吞咽一口唾沫，也不顾其他，跪倒叩首：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好，起来吧。虽然你有此意，却还要你再仔细想想清楚，拜师一事马虎不得。等你待会洗干净了，若是主意未变，再来找我吧。”
张菁芸点点头，便跟着那四位侍女出了门去。
门外绿意盎然，草木丛生。左右皆是木质的长廊，连接起看不到尽头的房间。
值得一提的是，对面极远处也是相同格局的长廊与房间，虽然不知在哪里互通，但可见此处是一座十分巨大的庭院。
庭院中间的草坪上正有些兔子在欢闹，旁边的池塘边架了一座钓鱼台，而那树林里还偶然跳出一只獐子。可见这里的主人颇有情趣。
四位侍女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向她一一介绍各个房间的功用。
因为这些房间太过繁多，她一时无法记全，所以只着重关心了一些，例如他们刚刚出来的会客室、左手边的黄袍道人所在的休息室、右手边的为她准备的客房、炼丹室、铸器室、储藏室……以及面前的浴室。
浴室里并非她想象中的简单澡桶，而是一处温泉。光滑的石头围绕起热气腾腾的温水，一旁的架子上摆放了各式的沐浴用品，例如澡豆与香皂。
四个侍女各自分工，一个上前为她更衣，一个燃起不知名的异香，一个在池子里洒上花瓣与药材，一个准备好博弈的棋子供她解闷。
有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听说被火烧过一次的野草，来年就能长得更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菁芸倒是对此深以为然。
话虽如此，但她其实并没见过什么像样的野草，因为它们或许长在四面高峻的山上，或许长在某块不种庄稼的野地，又或许长在遥远而传说的草原……而这些地方，她根本无缘踏足。
无论如何她也没见过那样大片、而被火烧过、来年又长起来的野草。她只在犄角旮旯的石头缝里见过那些艰难挣扎着、仿佛仅仅只为了求生苟活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的卑微草芥，它们显得实在可怜巴巴。
不过她曾许多次在去为父亲送饭时，见过那些被大量焚烧的秸秆。据说这样一来，明年种下的新的庄稼也会长得更好。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她记得张青云背过这句。
在腐朽了的落红之下，会孕育出更茁壮的萌芽。
或许死亡，也能迎来新生。
其实她很奇怪，她明明就该已经死了——她的脖颈处却也没有疤痕——可她那样深刻，又不会是梦。
但她确实还好好活着，在这不知何处的房间里。
难道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术不成？
她对身旁的黄袍道人述说自己的疑惑，对方解释道，是因为她所中了他的幻术。
幻术？什么时候？
是钗子插入的那一瞬间？是她登上接亲轿子的刹那？还是施粉打扮的时候呢？
他说，都不是。
要比这些早得多。
哦，她明白了，是她被那人相中的时候。原来这样早。
那时她勉强装出温顺和乖巧，换来一个难得的家庭和睦。
原来就连那仅有的一丝温暖都是假的。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她并不怀疑，如果当时她没有选择死亡，接下来便会嫁给那个良人公子，然后在这甜美的幻境里沉浸着结束自己苦尽甘来的一生。
但若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要她枯萎，倒不如迎来大火焚尽这残躯。
她不后悔，只是难过，难过于祖母的死亡，那并非幻境，她是真的死了。
他安慰说，那也未必。
未必？祖母的死，她亲眼所见，那还有假？
“或许现世也是一场幻境呢？”
她沉默了。
或许，那就或许吧。
或许她死后并非真的死去，反而去了另一方世界。摆脱了现世的苦痛不堪，料想再另外的世界哪怕同样令人难过，也不过如此了……
那她倒要为祖母的死感到高兴。
“方正方死，方死方生。”
她想起那日听到的言语，原来是这个意思。
恍惚间，她又有所感悟。
“噫？”黄袍道人惊叹一声，伸手从袖袍不知何处取出一枚青灰丹药，解释一句，“这是我所炼制的筑基丹药，对你有大用，你快吃下去。”
她闻言并未多想，只是一口吞服。
那丹药入口瞬间便化为一缕烟雾，触之无感，尝之无味，轻飘飘的，从口腔滑进咽喉。
张菁芸疑惑不解，正欲发问。
那道人抢先制止道：“别说话，屏息、闭目、凝神，别让这药力从你七窍四散。”
她如实照做。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暖流或者阵痛，只似乎清清凉凉，脑内思想也骤然清晰——
常言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这与她境遇不谋而合。
可依她看，完全是一句废话。
万事万物总要变化，不是由坏变好就是由好变坏。那不知这物极必反之中，所谓物极该作何解释？
倘若事物依循着它原本的规律运行，那就是还没到达极点；倘若有朝一日它忽然逆转了原来的规律，那就是到了物极。
横竖都不会错的好听话，谁都会说。
这话确实不假，可也毫无意义，要说作用，无非给人以鼓舞，振奋人心，教人身处绝境也终有脱困一日。
可她明白，寄希望于时来运转，那才真的愚蠢。虽说成事在天，可谋事还在个人。
若非她当日心有不甘，以死破局，难不成此时还要在幻境中苦等一个时来？
她有所明悟，突然睁开双眼，气势陡然上升，一股莫名而来的“气”忽然在她体内游走不停，她只觉难以掌控，心绪杂乱，浑身燥热难安，只好重新紧闭了双眼，极力克制，浑身汗如雨下。
那黄袍道人觉察她状况不对，似乎隐隐有走火入魔之象，于是当下及时出手，往她体内注入一股暖流，牵引着她体内那道气以某种固定统一的路径在其全身周游轮转。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她自己所能依循规律自由运转平复，道人这才收力，任由她自己熟悉。
方才她忽然顿悟，实在事出突然。道人不想她错过这难得的修炼至机，才叫她吞下丹药，借药力助她一举踏上这修行之路。
可她毕竟从没学过修仙功法，虽然体内产生了气，却不能掌握控制，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会爆体身亡。所以道人以自身之气在她体内运转数个周天，即是将功法的运行方式传授了她。其中凶险，自不必提。
却说此时药力未尽，感悟未消，她便一鼓作气，继续修炼起来。随她持续运转功法，体内真气不断壮大，修为也在渐长，真有种豁然开朗、自由无阻的舒畅之感。
又是十个时辰过去，她才终于再次睁开眼。
修行一日，她便直升练气四层！竟然直接跨过练气初期，到了中期境界。
虽然她此时境界并未稳固，仍有滑落的风险，但这般猛进，在整个修真界也着实难得。
“不错。”道人微笑赞许，她这才注意到这位恩人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大概是帮她仔细检查过一番。
她自然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同，心中感激，将要施礼谢恩。
道人虚扶一下，叫她不要客气。
“去洗个澡整顿一下，好好休息休息。”
洗澡？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臭不可闻，原来全身上下都是那丹药为她洗经易髓而排出的杂质。
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突然遭遇如此困窘，骤然脸红，只得连忙低头称是。
道人倒是对此不甚在意，反手又从他那道袍里取出四件人偶，不知他如何操纵，四只人偶落地分别变化作四位宫装女侍，栩栩如生，几乎与真人无二。
“春、夏、秋、冬，带她去沐浴更衣。”
张菁芸哪见过这等神仙手段，一时看得呆了，楞在原地。
“想学吗？”
“想……”张菁芸下意识回答，但又觉得此举逾越，担心惹人家不快，正要慌忙找补，却听他说：
“那便拜我为师如何？”
张菁芸闻言吞咽一口唾沫，也不顾其他，跪倒叩首：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好，起来吧。虽然你有此意，却还要你再仔细想想清楚，拜师一事马虎不得。等你待会洗干净了，若是主意未变，再来找我吧。”
张菁芸点点头，便跟着那四位侍女出了门去。
门外绿意盎然，草木丛生。左右皆是木质的长廊，连接起看不到尽头的房间。
值得一提的是，对面极远处也是相同格局的长廊与房间，虽然不知在哪里互通，但可见此处是一座十分巨大的庭院。
庭院中间的草坪上正有些兔子在欢闹，旁边的池塘边架了一座钓鱼台，而那树林里还偶然跳出一只獐子。可见这里的主人颇有情趣。
四位侍女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向她一一介绍各个房间的功用。
因为这些房间太过繁多，她一时无法记全，所以只着重关心了一些，例如他们刚刚出来的会客室、左手边的黄袍道人所在的休息室、右手边的为她准备的客房、炼丹室、铸器室、储藏室……以及面前的浴室。
浴室里并非她想象中的简单澡桶，而是一处温泉。光滑的石头围绕起热气腾腾的温水，一旁的架子上摆放了各式的沐浴用品，例如澡豆与香皂。
四个侍女各自分工，一个上前为她更衣，一个燃起不知名的异香，一个在池子里洒上花瓣与药材，一个准备好博弈的棋子供她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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