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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急

    大凌河

    祖大寿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为凄惨的一个月。

    弹尽粮绝绝对不足以形容大凌河的惨状。城内已成鬼蜮,随着吴襄的救援以闹剧收场,大凌河城内再无士气可言。自家人知自家事,都到了绝境了,祖大寿也不再苛责那些提不起半分精神的士兵。粮草早就被吃光了,现在的粮草便是每日被饿死的民夫尸体,骡马等牲畜的骨植也烧完了。三日前,士兵们已经开始生啃尸体了。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体验生啃用盐抹过的人肉,绝望窒息的体验.....

    作为主帅,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会有半分优待落在祖大寿头上。士兵们至今没有哗变,可以说全仗着祖大寿恩荣,毕竟被围在大凌河城里的泰半是祖家亲兵......

    “大哥,降了吧!士兵们已经撑不下去了”事已至此,祖大乐说话也不需藏着掖着了....

    祖大寿没有回话,痴望着锦州方向发呆,自被围困以来,这也成了祖大寿的日常。

    “大哥,降了吧!我军被围月余,该来的早该来了,朝廷尽派些庸碌之辈前来,与送死何异?此时降了,便是朝廷也说不出什么理来,再拖下去,不用鞑子来攻,只怕.....只怕......”祖大乐跪地抽噎道。他实在没有力气多说话了,每多说一句话,腹间宛若火烧....

    “只怕士兵自己就要哗变生乱了”祖大寿心里接口道。

    “祖帅,再等等吧,吴总兵与祖帅关系匪浅,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朝廷也定会再派援军前来的。鞑子之残忍祖帅自知,以往每破城必屠城杀俘,便是投降之人亦斩杀殆尽。城中尚有两万余兵,拼死方可觅得生机啊祖帅,若轻信鞑子而降,无异于引颈就戮把诸将士的脖子送到鞑子屠刀之下啊,这城内,尽是大帅亲兵阿.....”何可纲满脸哀色惨然道。

    何可纲对眼下处境也是徒呼奈何,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轻易改弦?他很理解祖大乐的心态,可以说祖大乐所说几乎是满城士兵的企盼。濒临绝境,鞑子的凶残也就被无限弱化了......

    祖大寿依然没有回头,只是肩膀抖得厉害。

    “再等等吧,若真到那一步,任众士兵分食吾肉便是.....”

    “大哥....”

    “祖帅.....”

    一众将官听闻此言泣不成声......

    “我意已决,诸位毋需再劝”祖大寿固执的摇了摇手臂。

    祖大乐见大哥做了决定,也就依言不再规劝。只是听何可纲说起吴襄,祖大乐眼里的轻蔑怎么也掩不住....

    这种草包若能神兵天降救大军于绝地,祖大乐宁愿相信鞑子明日撤军。

    大哥的打算他或许能猜测一二,吴襄来则或许会来,祖大寿也是在赌,来了,不管吴襄是否能冲杀进城,只需吴襄牵制住鞑子大军吸引鞑子主力,大哥便有机可乘。若吴襄不来,祖大寿则赌崇祯绝对不会眼见关宁集团最精锐的一支军队被鞑子杀灭,更不会容忍他们投降鞑子,一旦祖大寿被灭或投降,可以说整个关宁防线瞬间便土崩瓦解,而关宁防线的崩溃所意味着什么,崇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便是祖大寿的依仗......

    “吴大人,我二人前番支援祖帅无功而逃,内阁拟票申斥我二人,并督促吴大人与下官火速支援大凌河,可....可.....”

    辽镇广宁总兵府内,丘禾嘉、吴襄、宋伟、杨嗣昌,高起潜、靳国臣、王秉忠、李光孝等一众文臣武将太监齐聚一堂,商议支援大凌河一事。

    “诸位,大凌河战事迁延至今,朝廷已是火烧眉毛了。民间更是民怨沸腾哀鸿一片,多拖延一天,便是多耗一天钱粮。户部告急!而大凌河内只怕已是饿殍遍野,将士力不胜战了。丘某虽与祖帅素有嫌隙,但此战关乎国本,孰轻孰重丘某自是理会得的。眼下朝廷既已下命,丘某以为支援一事宜早不宜迟.....”

    整个八月,自塞外归来林烈就没出过堡,秋收结束马上又开始新一轮的练兵,林烈从流民中又筛选两千人补充进队伍内,如此,林烈麾下军队初见雏形。得益于每日的艰苦训练和伙食上的宽待,这些士兵们战力如何先不说,只看精神面貌就很让人满意。标杆一样的身姿,矫健的步伐,古铜色的肌肤配上幽光闪闪的铁铠长枪,真的很有看头。

    三千人被林烈做了一个简单的分配。火枪营五百人,俱执枪披甲。他们的武器只有火枪,林烈在火枪前端嵌上一柄三寸长的三棱铁刺,一个简易的枪刺就成型了,火枪营的日常训练由马应武负责,训练任务为射、刺。

    火炮营三百人,由从六女婿晦成负责。训练任务是每日发射各类林烈“研发”的炮弹,除了常规炮弹以外,石弹炮、灰弹炮等下三滥炮弹都需训练。还需要练习标高,射程范围打击标识等。火炮营不同于其他兵营,因机动性差,火炮营是全身着铠,盔、面甲、护脖、胸甲、裙甲,膝甲.....全身几乎除了眼睛之外,全部被铠甲包裹,鉴于面甲对视野的影响,所以每门炮佩配备两名视力上佳的观察员,全军仅有的几幅千里镜也全在炮兵营中.....

    骑兵营八百人,由叶伫统领。由于林烈目前马匹上不富余,所以每人仅一匹马可骑乘,这不是骑兵营该有的配备。骑兵营以独发火枪和长枪为基础武器配置。冲阵之时先以独发火枪作为远程打击,再以骑枪冲锋。另外根据个人喜好配备马刀或短矛之类的近战兵刃。

    步兵营一千二百人,由丘河统领。步兵营的主要训练核心为配合掩护枪炮营,远程打击时,步兵营以阵地为依托防止敌人冲散枪炮营,该部武器比较多元化,刀盾投枪从枪应有尽有,训练也是所有士兵里最辛苦的兵种。要训练冲阵阻击演练,要训练野战接刃战演练、巷战演练,要训练掩护轮换枪炮士兵的演练.....总之林烈要的就是一个全能步兵营。甚至连作为枪炮骑各营的储备人员都在训练项目内,所以步兵营也是全军福利待遇最好的。相比于单一的兵种,步兵营里可以说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全能的。他们单论某一项,肯定比不上其他几营的单一训练士兵。但一旦其他几营出现伤缺,他们可以立马补足并投入战斗....

    火器在明朝的作用无需赘述,但林烈知道,这依然是个以冷兵器作战为主的朝代。所以林烈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把他能想到的全部加了进去,这就导致整个队伍看起来像个大杂烩。

    夜不收一百人则由邱海统领,他们五人一伍,游蹿于山林野地,市井商行,为林烈收集情报....

    亲卫营三百人由林烈亲自统辖,这些亲卫经过层层筛选,所部尽是技击精英。再经由林烈针对性的训练,无论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军阵对抗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堡内民生事务则由靳唤春负责,往后诸如春种秋收,水利农桑,商行作坊等堡内事务林烈俱不过问,除非有重大事件或决策才会由林烈定夺....

    另外林烈在流民里挑选二百来人组建了一个商行,商行唤做“林氏商行”。商行暂时交给周老财看顾,经营范畴除了不允许往鞑子部落贩卖国禁品,林烈没有给予任何其他限制,巧取豪夺烧杀抢掠你有能耐你就干,但不能对本朝百姓干,对鞑子,你爱怎么干怎么干。至于投入,周老财也知道林烈是个穷逼,也就懒得提。林烈也乐得厚着脸跟在周氏商行后面捡便宜。其实林烈对于这个急忙急促零投入建立的商行并没有抱很大希望,初衷是筛选一批人,托周老财帮忙带一带,以后肯定用得上....

    至此,林烈的直线救国之路,正式踏上征程。

    扎奴自从随林烈来到保宁堡,便再也没有见过林烈了。主要是她没时间,是的,她很忙。忙着跟一群堡民孩子玩耍,忙着追鸡撵狗,忙着帮着农夫扎稻草人,当然也忙着胡吃海喝....

    这些对于扎奴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在部落的时候,自由是奢望。草原人就该是自由的,那么大一片天,那么大一片草原,人就该有那么大的自由。自由的放牧,自由的跟部落里的棒小伙子在草地上打滚,这些都是扎奴的理想。只是即便是放牧的时候也有部落首领的士兵监视,部落里也只有首领在营帐时才有年轻的牧奴,而战时,就只有些老牧奴了。

    保宁堡对于年轻的扎奴处处透着吸引力,这里没有毡包,没有那闻着让人倍觉亲切的牛粪羊粪的味道,没有那种阿爹阿娘偷摸给她带回来的甘草根......但是这里有自由,那就够了!

    一开始堡民对于这些新来的蒙古牧民还是很抵触的,他们拒绝在那个很大很大的饭堂里跟扎奴他们一起吃饭,堡内的大人们也教育孩子们离那些牧民远远的,然而这些都随着那个干净白皙的年轻将军的一道命令转眼消失。

    扎奴认为林烈是将军,她是这么认为的,她认为她的认为是对的,因为只有将军才能有那么大的权利,这是阿爹阿娘跟她说的。

    林烈刚从火器作坊回来,黄家当家的就上门告状说扎奴把他家的鸡给撵到三里外郑家的鸡舍去了,周家当家的跟着进来说扎奴把他家的羊摁着强行把羊毛都给绞了,羊无辜的光着屁股在秋风里打摆子.....

    林烈无语的看着告状的周黄二人,又看看低着头绞着手指头不敢出声的扎奴。头很痛!拜托,我是千户!千户!不是县令,谁有空天天审这些鸡毛蒜皮的农家小事。

    给周黄二人赔过礼道过歉,并在林烈的再三保证不会再犯的承诺里,这才打发走二人。

    “扎奴,你不能天天干这些追鸡撵狗的事了,你该干点别的,比如学学种地?织布?”林烈看着眼前的蒙古少女,无奈的道。

    “我学了,可是那个绣花针老是扎在手上,挖地的锄头也不听使唤,老是挖着脚了....”扎奴一脸惊惧。

    昔日黝黑的皮肤经过一段时间的滋养,也渐渐变得白皙起来。蒙古人自来身长,即便是女子身量也较中原汉人高一些。少女玲珑有致的身躯也开始凸显,穿上汉人的衣衫,留着汉民的发式,除了五官,活脱脱一个汉家女儿的模样。

    “吧嗒”一声,一团白色物事自扎奴袖间落下。

    “哎呀”随着扎奴一声惊呼,赶紧俯身迅雷不及掩耳捡起那团白物事往怀里塞。

    不俯身倒也罢了,这一俯身,身上噼里啪啦又滚落几团,把林烈看得直翻白眼。

    “我都说了吃喝不定量,你能吃多少吃多少,为什么还偷馒头?”林烈一阵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林烈记不清自己已经教训过她多少回了,反正每次她总能从监管严密的食堂里弄到食物,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阿林哥”扎奴腻腻的喊了一声,这是她对林烈的新称。

    乖乖,好好一个蒙古姑娘,非得跟堡内汉家女子学说话。礼仪什么的是半点不肯学,非要在言语间抓挠。那扭捏作态哪里还有半分蒙古女子的豪迈奔放,全剩个八不像了!不丁不八的步子,蹲礼也被胸前鼓囊囊的给撑着下不来身......谁家好人把馒头往胸口塞!

    “扎奴,堡内有规矩的,且这些规矩都是我定的,念在你初来,前几次我都睁只眼闭只眼,往后不能再这么干了,不然我怎么管教堡内其他居民啊”林烈颇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可是扎奴肚子饿得快....”扎奴红着脸嗫嚅道。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那是汉家老话,实际上这句话适用于所有人。当然了,半大女子胃口能小到哪去?还是个往常经常挨饿,拿甘草根当零嘴的半大女子....

    理了理扎奴乱糟糟的头发,又把馒头捡起来擦拭干净还给扎奴...

    “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省的你又四处闯祸”林烈很为难,十六岁的他现在身边要多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上天肯定是看林烈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才拿这个考验正值青春的年轻干部。

    林烈自然对眼前尚未发育周全,浑身牛羊味儿还没褪去的扎奴没有那种想法。但这年代男女之防还是很苛刻的,更别提这种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这就难免传出这这那那的不好传闻来。但本着能清净一天算一天的打算,林烈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真的吗?阿林哥,那太好了......”话还没说完,便裹着一阵鸡粪羊骚味儿呼啸而去。

    林烈知道她是去搬家去了,所谓搬家,其实就是收拾她那些坛坛罐罐破破烂烂罢了....

    九月。

    林烈的九月过得还算充实,每日练兵种地好不热闹。

    只是大明的九月就显得很凄惨了,大凌河之战打得热火朝天,虽然结果林烈心知肚明,但依然每日在邸报上关注着明奴双方的一举一动。

    丘禾嘉在小凌河跟后金打了一场,互有损伤。后金见事不奏效,转头把目光直指锦州城.....

    流贼方面,王自用、张献忠等贼首会人马数十万肆掠山西,饱掠之后尤不知足,兵犯陕境。所过之地,十室九空寸草不生。粮食尽数被搜刮一空,人口也被裹挟加入流寇队伍。沿途官兵防驿形同虚设,许多官兵望之便弃城而逃......

    朝廷一日三惊,急诏秦翼明领军固牢山海关。又诏洪承畴曹文昭曹变蛟追缴张贼....

    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