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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6中:正言信手布香饵,平章闲步识贤才

    御辇在思政殿前停下,李儇一步便跳下地,飞窜着进去了。等田令孜跟进殿时,李儇已漾着袖子在御案前坐下了,案侧侍立着一个容貌带笑的宫女,既不知愁亦不知礼的怔怔望着年轻的皇帝。

    “阿父,这些都批答过了么?”

    田令孜边上瞅了一眼,点头道:“翰林院的批答,大家看过好,便画可。”李儇道:“朕岂不知的!”拉开架势,要了朱笔在手,认真看了起来。他看得很慢,看完又放下想想,举了笔又久久点不下去。田令孜第一次见他如此上心,也不插嘴,只是带着温煦的笑容看着。见皇帝终于完了一本,又检了本过去。看过三四本,李儇欣然回头道:“此亦不难!”

    几本过后李儇又兀自说道:“这些表奏里,如何便没一件欢喜事?不是这人不对,便是那人不对;不是这处不好,便是那处不好!”一会又道:“这处说水灾,那处也说水灾!长安夏秋以来,雨水也不少,如何没见水灾来?设若水真发得如此阔大,这些表奏又如何送达至京的?”田令孜点头要答,旁边那宫女倒笑了一声,李儇侧了目,敢胡乱发笑的宫女,他倒是第一次见:“你因何发笑?”那宫女嘻着脸跪下道:“陛下,官府都有船的!”李儇道:“朕岂不知有船,水能行船则不为灾,为灾也当是小灾!帝尧之时,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不闻舟船利济!”那宫女答不出来,却撅嘴三尺。

    田令孜道:“大家圣明,天下表奏,确实多有不实之词。据报入九月以来,关东、河南雨水渐次止息,想必南衙也早有区处的,大家不必过忧!”李儇却郑重道:“一会去南衙问问,这关东、河南的水情究竟如何,朕可没有息壤!”说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宫女,抬手示意她起来。

    田令孜应了又递一本过去,李儇拿在手里道:“阿父,朕昨夜没睡时想过了,既承社稷,便需有一番作为,以新天下耳目。古者圣王在位,遇灾修德,广开天下言路,言者无罪。朕欲效之,如何?”田令孜拜下道:“陛下圣明!”李儇朱笔将题目拟了,田令孜捧了递给了伺候的小内侍。李俨又看了一眼案侧的宫女,抬手示意她起来,然后又一本正经的看奏表。

    “崔彦昭是何人?”

    李儇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田令孜道:“河东节度使,由户部侍郎、判度支出镇。他的从父是崔群,曾侍奉过宪宗皇帝。据吏部的评语是个干臣——儒学优深、精于吏事。”没等他话完,李儇又问道:“岭南节度使郑从谠如何?”田令孜道:“郑瀚之子——故相令狐綯、魏扶都出这郑瀚的门下。”李儇道:“这两个都说衰老,愿回京送先皇入山陵,学士批说:以情以绩当允,但边任至重,实难其人,宜赐诏抚慰之!”田令孜道:“河东镇代北诸胡,岭南镇交广蛮獠,确为至重,可以朝廷储才之盛,倒未必难其人的!抚慰也罢,从情亦好!一是成其忠孝之心,二是敬重耆德!”李儇点头,拿了笔。

    “当遣何人相替?”

    “奴才回头与南牙平章了,再行禀奏!”

    李儇点头搁了笔,又问道:“郑从谠表中说:‘宣皇金枝,散在炎苦之地…宜早有所区处’,说的是谁?”田令孜道:“大家细想便知!”李儇便回想起咸宁殿大临的场景,很快便道:“先皇归天以来,只不见我广德姑母,莫非说的是她?她如何又到了岭海?”田令孜道:“从夫也!”李儇道:“我姑父(于琮)不在襄州么?”田令孜怔了怔道:“于相先贬襄州,再贬东都分司,三贬韶州刺史。公主惧为奸人所害,乃决意相随,行则肩舆相对,坐则执其腰带,日夜不离。”李儇不觉感动,死生契阔,与子偕老。儿女之情,当如是也!

    “召他们回京!”

    取笔便要题目。田令孜却道:“大家,召不得!”李儇道:“为何召不得?”田令孜道:“于相被贬是因调护翰林学士郑畋,郑畋被贬是因周全中书侍郎刘瞻,刘瞻被贬是因救护医官韩宗劭。大家如召回于相,那刘瞻、郑畋以及与之一同被逐之人都得赐恩。这才是不偏不陂,荡荡王道!”李儇一下子听明白了,这些人都与他长姊同昌公主之死相关,要将这些人召回宰相定然不肯,北司重,南衙亦不轻,况且自己嗣位,岂无宰相之力?且就他观察,宰相与中尉也颇相礼敬,想到这里,他满腔意兴一时萧索。

    田令孜便道:“大家,奴才一会也说上一嘴,便说大家想召公主回京临送。”李儇道:“不好便不要说!”田令孜道:“这一句也不打什紧,奴才这便去,大家不可劳,歇上一会子的好!”走时对那宫女睃了一眼。

    那俏丽无赖的宫女见年轻的皇帝颓然歪在御榻上,便兀然搭话道:“陛下,我与你按按肩吧!”李儇心烦,冷声道:“你应当自称奴婢!你是按摩博士?按肩!”那宫女一腔好意,却遭了这冷脸冷语,望了望空旷寂静的大殿,肚里发气,鼻里发酸,竟唵地一声哭了。李儇吃她唬了一跳,倒起了些意兴,看她哭了一会,问道:“你是何时进宫的?就这也值得哭的?你不知道女儿都是泥捏的,一哭便化了!”宫女背了身,抹着泪道:“你不是泥捏的,是水拧的,不识好人,到处为灾!”李儇笑了起来,愈发来了兴意。

    “哎,你可有名?”

    “谁没名嘛!”

    宫女转过身来,道:“奴婢姓卢,名莺莺,年十四岁!”李儇很意外:“哦,你还有姓!”锁儿就没有。卢莺莺杵着嘴白了他一眼,道:“我家的猫狗也有姓!”李儇道:“我的没有,来!给朕按按肩!”卢莺莺便凑过去了,龙榻宽大,却不好施为。李儇侧坐了,卢莺莺还嫌不便,竟曲了一腿跪在上面。

    “卢莺莺,你进宫多久了?”

    “不久!”

    卢莺莺道,这些话田枢密吩咐过了的。李儇道:“你可是罪人之女?”卢莺莺道:“不是!我爷娘哄我说,入宫做娘娘,没想倒与阿鹂一般了!”李俨听了一笑,扭头去瞅卢莺莺,问道:“阿鹂是谁?”卢莺莺道:“奴婢的奴婢,也常给奴婢按肩捶腿!”

    “你家也有奴婢啊?”

    “有呢,好些个呢!”

    李儇这就奇了,宫中一般的宫女不是因罪没入便是因贫为家人所卖,富贵的倒真少:“你是如何入宫的?”卢莺莺道:“枢密大人将进来的!”李儇一下站了起来,瞪着道:“你是狐女?”两人站得很近,身长也相当。卢莺莺道:“陛下一味胡说,奴婢哪像胡女的!”李儇道:“狐女——狐狸所化,是不是看看身后有尾无尾便知!”卢莺莺是得了知识入宫的,已知男女之事,哪肯将“尾”示人,扭不过便躲,躲不过便跑。李儇大得其乐,欢声相追,风跑得一殿皆是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