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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81下:诏令空行长袖舞,恩情难报走东西

    到襄阳歇了一宿,皮日休本意还要往薤山望望僧彻和尚,驿中杂役却鹿门山“郭汾阳”那伙贼年前窜到了武当山一带,薤山承恩寺的香火早绝了!这也是岂有此理,尽撵着师父祸害!也只得作罢,继续南行。

    年前郑准辞归,说是思念父母,皮日休心知是因为阿萝这个丫头,却也没有相留,念他回去也没个生业,便多予了钱,让他往自己竟陵祖茔买几亩田,接了爷娘一起给他守着,继续读书。一个月后便收到了书子,说事情都办妥了云云。车马到了竟陵,他也没使人先去支会,使腾文规往城中寺庙请和尚往祖茔做法事,海鸥往城中凶肆购买所需丧葬仪物。自己就载了亡女的小棺木,骑马慢慢过去了。

    据说那二十亩田买得很好,就在天门山脚下,离城大概十来里远近。一路走去,知了声噪,花树繁盛,溪边偶伏童稚,田间时着飞鸟。稻子早收了,也不知收获如何,税赋如何!走在这祖祖辈辈生息的土地上,皮日休是既感到亲切,又感到生疏,甚至还有些悲凉。他的爷娘就在前头的山上,他的女孩儿就躺在后面的马车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能不怆然涕下么?

    到了信中所说之处,正转着头寻着,忽然就听到几个儿童参差的读书声:“大化之精,孕之曰人。大纯之灵,形之曰心。心由是君,身由是臣。中既龃龉,外乃纷纶…”皮日休心中一喜,忙寻过去。只见三四个黄口孩儿坐在溪渠边踢着水,边诵边笑。皮日休欢喜喊道:“小儿,这些话是谁教的来?”小儿们听了这一喊,回头一看,惊跳起来,手里竟都抓了石块。皮日休笑着下了马,念道:“手持乱柄,足践祸门。舜为天子,舜不得尊。其不尊者——哎,后句是什?”一个小子眼睛一翻道:“其不尊者,与心为臣!”皮日休大笑起来,他真是欢喜,简直就忍不得要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小子,这话可是一个唤做郑准的所教?”

    “哎!你怎知道?”

    “狗官,不准说我们先生的名字!”

    这小子说完,一块石头已扔了过来,扔完就跑,其他的也跟着跑。皮日休流矢道:“别跑!我是你们先生的先生,你们念的话还是我写的!”落在最后的一个小子听了便站住了,其他的也渐渐站住了,却没有过来,甚至都还只是半扭着头,保持着跑的姿势。

    皮日休笑道:“小子,我真是你先生的先生,我姓皮,你们念的话叫作《心箴》,是不是?郑先生没说过他的先生在长安做官么?翰林学士,文曲星!”小子目光变得亲切起来。皮日休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额道:“走,带老先生去见小先生!”小子却哭了,前边的也一齐哭了起来。皮日休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了什大恶事,细问才知,郑准给捆到县衙去了。

    皮日休便问郑准他爷,领着去寻。郑十老子一见到皮日休便似见了活菩萨一样,又拜又哭又诉。原来也是为了征税的事,所由人吏粗横,坐到家中要酒肉管待,又要额外征收。郑准性直,将出王法圣人来,因此被捆索到县里去了。皮日休听了道:“老哥,不急,我到了他便没事了!”县中不比州中,故乡不比他乡,这事容易得多的。郑十安了心,流矢过来牵了马。腾氏几个才下车在屋里坐下不久,腾文规和海鸥便一齐回来了。皮日休当即写了一封书子,拿了一匹绢,使两人将了往县衙中去取人。

    到了掌灯时分,果然三人都回来了,绢没敢收,那县令还回了封书子,书中万般致歉,只说不知有这事。又说要来拜谒,又说在衙中备下了清酒,又说相望于水次,好话废话说了一箩筐。

    郑准虽然挨了打,幸是没有其他大碍。磕头起来便说年前往坟上扫祭时,遇着了皮日休的一个从沔阳过来的从兄弟,完了又说起这一年的收成,赧着脸拜在地上道:“弟子愚拙,惰心惰力,仓空瓮空,请先生责罚!”皮日休呵呵一笑,道:“平安,这是什话,为师是累你父子看守先人之冢非是买田课租!你没荒废功课,还教授了弟子,便足以快吾之心!”郑十摆上酒饭,师徒闲话到三更才散了。

    第二日忙了一天,在颂经铙钹声中皮日休将女孩儿葬在了父母身边。到了晚上,皮日休在床上对腾氏说要将阿萝许给郑准。腾氏却另有打算,自去年生产至今,她自觉身体愈发弱了,以后若养不下孩儿,到时丈夫免不得再娶,后来的要养下孩儿,她便难安!可这人要是阿萝,那就与自己养下的一般!只是这番话她也不好说出来,只道:“这也得那丫头肯!我问问她再说吧。”

    却不想阿萝白日里早瞅机会抓着了郑准,她大大方方地道:“官人怜你,开口求便有的!你我做了一对,我家小姐也逾发肯看顾你。你又有了学问,到了润州,将来依托官人谋个赚钱的职事,不是合合美美的一条道儿?”郑准看她逾发疯势了,只低着头不吭声,袖子上的手一松开,他一溜烟便跑了。

    第二天一早,郑准过来问安,皮日休便忍不住说了。郑准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萝早窜了出来,拜在脚下便谢。郑准惶恐道:“先生,恕弟子难以从命!”皮日休“哦”了一声,他冷眼看着,两人倒像是有些情意的。阿萝恼了,反手一推,眼睛着火似的瞪着他。郑准头也没抬,继续道:“弟子该死!”

    看样子是不想解释了,皮日休道:“你莫非嫌她非良?”郑准道:“弟子亦贱,安敢嫌人!只是弟子贫寒,父母尚不能赡养,何敢望妻子!”阿萝道:“一切都有家主操持,你寒碜什!”皮日休笑道:“若是这个,你倒多虑了,为师既做主,便自有安排的!”郑准将头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下道:“恩师,恕弟子不能从命!”说完就跑了出去。他能说什么呢,说阿萝本是师娘的陪房,他一直将她当师娘一体看。可后半句是假的,前半句说出来还有猜忌恩师的意思。说阿萝所志与己不合,岂不是又有清高之嫌?

    一会阿萝追了出来,郑准苦避不及,又给抓住了。“郑准,你是不是另有相好的?”郑准挣着道:“且将手撒开,我再细说!”阿萝将嘴唇一咬,撒了手。郑准环顾四野道:“你可喜欢这地方?”阿萝道:“怎的不喜欢?”郑准走了几步,指着远处田间的一个人影道:“那是我娘,她在拾穗子!一会便得上山拾山果捡柴薪,回家得绩麻,晚间还得织布。天天如此,我爷愈发劳苦,我有时也得下田下地!这生涯你可喜欢?”

    阿萝道:“咱跟着官人去润州!”郑准道:“我不去,我爷娘在这,便不在了,我也不去,恩师当年可依投过谁?”这时阿萝的泪便滚跌下来,这样的日子她是决计过不了的。

    郑准掏出手帕递过去,阿萝接了,这是这人长安辞归时她偷塞在他行李中的帕子,上面两只水鸟长颈相对而鸣,脚下鱼儿欢跳,水草虬结。默了一会,她用帕子抹了眼泪,望了一眼郑准的背影,便转了身,再也没有回顾。

    皮日休见阿萝也冷了脸,便也不再提起。重装起行李上路,到了竟陵城中,为了郑准还特意去拜谒了县令,县令当席便表示可以让郑准到县衙充个杂吏,说不上出身,也是熟练一下吏事,将来或许有用。末了,又将皮日休送上船。

    县令见船去了,便嘱咐郑准明早到衙门伺候。郑准拜地上谢了,起来道:“小人斗胆,敢有一请!”县令不耐烦,问是何事。郑准道:“暑热时节,易生疾疫,狱中多囚,望大人平狱宽刑,以致和气!”县令一笑,道:“此事再细平章!”踩背上马,捧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