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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堕仙左丘弘

    宫中玄阳殿的门是开着的。

    殿中床榻前放了几面屏风,帘幕还低垂着,一个男人的咳嗽声不时响起。

    燕孤风一进屋子,就见到一人斜倚在榻上,正低头沉沉咳嗽起来。一头长发和他一样青白交杂,胡乱的散垂着。他人则半靠半倚住床围,一眼望去,只觉得他和这昏沉沉的宫殿一样萧索,陈旧,残破。

    堕仙左丘弘。

    堕仙是人是仙,没人说的清楚。他们求道学法有成,能乘蛟龙脱离人界和妖界,与耀灵并肩同游,从此居住在高高的九重天界之上。

    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毕竟没人能到天上看一看他们。

    但堕仙却一个接一个的回到人妖两界,开始疯狂的追求一切可以追求的东西。

    权势,财富,红颜,战争,杀戮。

    这些让凡夫俗子们狂热的东西,也正是他们所擅长的。准确说应该说是更擅长。

    凭着修炼多年的道法,和那些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蛟龙,世上的几乎每一处都成了他们的废土乐园。他们不仅所向披靡,而且毫无怜悯之心,所到之处所过之境尽是人和妖的惨嚎之声。

    后来,这一切都在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后,彻底消失了。

    而今,那场大战中所留存下来的少数几个人,也在这冷冰冰的宫殿中彼此碰面了。

    左丘弘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半人半鬼的脸,燕孤风倒吸了口冷气。

    单看他的脸,很难说清他的年纪。

    他有一半脸是年轻人的,另一半脸却是垂暮老者的。衰老的那一半脸上皱纹遍布,褐斑横生。

    二者中间有条很深的伤口似的沟壑,并不对称。与其说是造化使然,倒像是有人拿着刀斜斜划上去的。

    但相比这张皱纹斑驳的脸,他的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青丝夹着白发,已掉的稀稀疏疏,露出底下的头皮来。手掌脖颈上也是褐斑遍布,枯瘦的身上甚至连皮肤都耷拉下来。

    但偏偏在他身体的某一部分,比如他的右手手背连同小臂露出的一小截肌肤,又如同年轻人一般紧致光滑。

    就像是生与死,老与少,彼此明火执仗的在他身上打了一场激烈的战争。最终死亡战胜了活着,用一种将死之人的腐朽气息渐渐的把他淹没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堕仙,不仅一手挑起了凌霄国和转烛国的边境之战,还能苟延残喘的找来无数尸骨血肉,甚至是百年前那些高人的“功德体”,花费大批的人力物力,将一颗龙树精心的养在了伽蓝钵中。

    燕孤风这样想着,手按在了剑柄上。

    左丘弘却没有看他。他盯着燕孤风身后的左丘宿凤问道,

    “宿凤,果然是你。你就这么想杀了你的亲生哥哥吗?”

    左丘宿凤没有看他追过来的眼神,只是说道,

    “哥哥.....你的那颗龙树,已经不在石刻崖谷底了。”

    左丘弘整个人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左丘宿凤攥紧了拳头。

    好一会儿,他才说出完整的话来,

    “你真是我的好妹妹。你明明知道我看重它,更甚于看重我自己的命!”

    燕孤风眉头一皱,只觉出他似乎话中有话,待要开口询问,却见左丘弘转头问他道,

    “燕大侠,竟然又是你。百年前我看着你如同杀神一般,斩杀了漫天的蛟龙。百年之后,你又来斩杀我。”他故意摊开枯瘦老暮的四肢给燕孤风看,“你说我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燕孤风沉声道,

    “你挑起了凌霄国和转烛国之间的战争,就连边境战场的龙皮旗,也是你寻来的。”

    “没错,都是我。可凭我一个人,没人他人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没有他们本来就深藏的仇恨,他们又怎么会打得起来?”

    “别把那些肮脏的胁迫和赤裸裸的威胁,说的这么道貌岸然。难道你修道学法,就是为了这样随意定人生死吗?”

    听到燕孤风这句话,左丘弘竟然叹了口气说道,

    “燕大侠功夫虽高,心思却实在浅薄。我们修道学法都是为了追寻天道。而天道中,万物都有自己的食物和天敌。蛙吃虫,蛇吃蛙,鼬捕蛇,豺吞鼬。可唯独万物之长的人和妖,杀伤抢掠,说他们是万物的天敌也不过分。但他们却上可修仙,下可成煞,其力量之强,修为之高,在天地间似乎没有任何天敌。”他冷笑了一声说道,

    “但那是错的。他们有天敌。不仅有天敌,天敌还多的很。他们的天敌就是自己。人可杀人,人可杀妖,妖可杀妖,妖也可杀人。我们仙人位于九重天之上,参悟天地之道,难道引导他们相互厮杀,不也是引导大道之所归?这也只是仙人在位,为所当为罢了。”

    “你!”燕孤风盛怒之下,玉清剑锵的一声出了鞘,抵住了他的脖子,划出一条血痕来,“胡说八道,强词夺理!”他冷笑一声,“照你所说,我来杀你,是因为我是你的天敌?那么让你苟活了百年,我才来斩杀你,天道未免对你也太过偏袒,对他人太不公平了!”

    左丘弘竟然微微一笑,

    “为何你不早来杀我....自然是因为,你自有你的天敌牵绊。”他故意看向左丘宿凤,竟还向着燕孤风微微一挑眉,仿佛在挑衅。燕孤风怒发冲冠,正要一剑结果他,左丘宿凤却说道,

    “师兄且慢。”

    燕孤风转身瞧她,却见她对着自己慢慢的跪了下来,

    “师兄,宿凤多谢你帮我解了龙树之祸,灭国之围。但既然他没了威胁,就请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当初是我救了他,是我引狼入室,现在也请再允我杀了他,亲手了结这段因果。”

    说完竟给燕孤风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她磕的毫不含糊,额上顿时青肿了一块。

    燕孤风不敢置信般的退后一步,左丘弘哈哈大笑起来。

    燕孤风恨恨的看他一眼,将牙关一咬,走到门外,却并不离开。他将玉清剑入鞘,只守住门口,口中说道,

    “师妹,我答应你了,你去吧。”顿了顿他又说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师妹,决定是我们两人早就做下的。是谁动手没有区别。我相信你。”

    左丘弘看着左丘宿凤拿出那把凤翼匕首,只是挑了挑眉。他拉住那只手,慢慢的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他耳语一般和她说道,

    “杀吧。你知道的,这颗心已经挖出来丢给龙树了。我只是靠着几口龙息苟延残喘的半人半鬼罢了。宫里的人我也都料理好了,以后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叹息了一声,“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左丘宿凤温柔的看着他说道,

    “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龙树会繁衍出龙族,我们的计划会进行的非常顺利。师兄也舍不得毁掉龙树,因为他放不下过去。”顿了顿她又说道,

    “我欺骗了你,但我保证,你得到的会比你想象中的更多。但现在我要杀了你,你会怪我吗?”

    “不,永远不会。”他温柔的摸了摸左丘宿凤的发髻,那是她今天让丫鬟特意挽的同心髻,“你是我最爱的妹妹,永远都是。”

    说完这句,鲜血从他的嘴角喷涌而出。

    他的手还在左丘宿凤的鬓角流连,左丘宿凤的凤翼刀却已经插进了他的胸口。

    燕孤风是听见她的哭声,才又走进殿中的。

    左丘弘已经死在了床榻上。

    她抬眼看燕孤风。手上血迹未干,她的一滴泪又滴落在了血迹之上。

    燕孤风有些不忍,却又忽然觉得悲凉。自己来时的一腔愤恨和一点喜悦,像是轻飘飘的柳絮,一口气就全吹散了。

    “师兄,我请你为我开一次禁灵阵。哥哥他已经死了,我们几人的仇怨尽消。虽然他不能应我,但人之新死三魂尚在,我还想独自和他说上几句平日说不出口的话。”

    这话让燕孤风如鲠在喉,他知道这个师妹自从遁世以来,因被人追杀而到处躲藏,脾气也变得十分古怪。

    禁灵阵并不难,但对他的心神损耗也很大,这种时候,他却一个字都不愿意再和她多说了。

    正要布阵,左丘宿凤又说道,

    “师兄,玉清剑借我一用。”

    “怎么....?”

    “我知道堕仙最后都需要被斩下首级,他的....让我来。”

    今天的左丘宿凤属实是想到一出是一出,他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了。但看到那双盈满泪水的双眸,他又不得不依着她。

    燕孤风将玉清剑留给她,转身出了屋子。

    “禁灵之阵,以轮回心,生轮回见。

    空中见花,水中望月,一时一辰。

    火出木尽,魂归九天,灰飞烟灭。”

    他的声音在禁灵阵中回荡,左丘弘死了,但或许不只是他死了。

    他一时想起左丘弘那张可怖的脸,一时又记起左丘宿凤插在那人心口上的凤翼刀,还有那滴硕大的泪珠。只觉得渺渺茫茫间,师妹看自己的眼神越发的锐利,有时竟像是带着恨意。

    自己只能看着她,一时哭,一时笑,一时怒,一时喜。捉摸不定,揣测不透。

    想到这里,燕孤风心里起了一阵闷意,觉得头脑昏沉沉的。

    他信步走到一座湖边水榭里坐下,连打坐都来不及,就这样靠着水榭的柱子睡着了。

    朦胧间,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孩子的笑闹撒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