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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7)

    2024年9月10日天气:阴

    今天,又到了“收租”的日子,我望着墙上密密麻麻的红色名字,眼中掠过一抹寒意。屋内烟雾缭绕,每一个名字下面,都插着三炷香。我对着前面的一排,吟唱着繁杂而古老的咒语。没一会儿,面前的这排名字便失去了颜色,变成了白得发干的字体,香烛也在此刻燃尽了。做完了这一切,我心满意足地躺在摇椅上,耳畔响起了阵阵的风铃声,将我的思绪,带回到了四十年前......

    “下了山之后,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了,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修养自己的德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切记!”这是师傅在我们下山之后最后说过的话,我和弟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和着清晨的霞光,走向了尘世的繁华。

    虽说是修道之人,然而俗世对于当年的我们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对这世上的一切还有着许多好奇,这是我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山。

    在那个时代,还是村镇居多,当时的人也都很淳朴。我们秉承着师傅的教诲,四处云游,为人排忧解难。就这样平淡地度过了三年的光景,平日里的积德行善,为我们争来了些许的好名声。这种赞誉除了带来的成就感之外,更多的,是感受到了比之前更重的责任。那段时间,我们不敢怠慢,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是在那时候的一个清晨。早市上已经开始人来人往了,我和弟弟走在大街上,虽说是将长衫换成了短褂,但明显的衣着还是能让人们一眼就看出来我们与众不同的职业。我们穿行在早市之中,看到她在一旁的角落静静地坐着。她的身前,摆放着一捆捆刚摘好的蔬菜,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忽然在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她生得很清秀,长长的秀发简单梳在了脑后,一汪带水的眼睛灵动地眨着,高挺而小巧的鼻子将她的面庞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嘴唇像是用朱砂在白纸上印出了一点红,我看得出神。二十几岁的年纪,这个身影,在我的心中漾起了阵阵的涟漪。

    之后的日子里,我始终流连于那道挥之不去的身影。我动了私心,用所学的本领知晓了她的来历。在一次又一次的“巧合”之下,我们彼此相识,那是我至今为止,最快乐和幸福的一段时光。

    师傅的教诲我们当然没有忘记,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便开始了新的旅程。我们告别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奔向下一个未知。临走前,我们各自送给了对方一件小玩意儿,权当是对于这段时光的一种铭刻与纪念。我们都知道,下一次的到访,或许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或许也没有下一次了。我带着一腔的遗憾,离开了这片我曾热爱过的土地。

    之后的日子平平淡淡,转眼已是度过了十年的光景,在这之间,我们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然而在这十年当中,我过得并不快乐。不光是因为当年的那段未竟之事。在这十年间的沧桑变化之中,我们发现,人心,也在默默地变化着。

    不知何时,人们开始逐渐变得贪婪,许多在当时因为受了时代红利有着赫赫威名的企业家纷至沓来找上我们,委以重金拜托我们,为他们的事业开疆拓土。我知道这是天时,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依然能够在自己的事业上大展宏图。于是便顺水推舟,在这些人的众星拱月下,积攒了难以想象的财富。

    但是这种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那段时间,我见证了人的狡诈,恶毒,孤傲和不知悔改的恶劣本性。越是为人排忧解难,我就越是处在这种茫然和自我怀疑的处境之中。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有意义的么?我不断审视着自己,师傅当年说过的话我依然记在心头,只不过它似乎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我向弟弟诉说了自己的苦闷,他听完之后,便同我作了一个提议:“我们回到乡下吧!归隐田园,或许那里才是适合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们坐上了回到乡下的车,的确,质朴的人心或许只有回到质朴的地方才能清晰地显现,身处的环境,可以真真切切地改变一个人。我望着两旁飞速掠过的树木,心中又漾起了一阵涟漪。“她或许,已经早已嫁做人妇了吧!”流动的云彩化作天边一道道剪影,我看着手里的一坠璧玉,轻轻闭上了眼睛。

    四下无人的山岗,此刻只有零星的枯枝在随风摇动。我低着头,面无表情。眼前,是一座坟茔,黑白的照片上映着她淡淡的微笑,下面是一列早已因风干而变得褐红的字体。“爱女李翠莲之墓。”这里同十年前的模样还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当年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这个尘世间了。我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石碑纹路,手却不住地颤抖。在后来的打听之下我才知道,她竟终身未嫁。而她离去的原因,是在一次夜晚的归途中被几个流氓给掳了去。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母亲便在偏房里发现了女儿冰冷的身体。

    这件噩耗让之后的我变得疯狂,我一面疯狂找寻着让人死而复生的术法,一面对这泯灭的人性产生了绝望。在多年的找寻之中,我偶然间在一个来自南洋的术士那里知晓了可夺人寿元的法术。这些年的处心积虑并没有白费,我仔细研究了这种阴损的招术,发现这与我所学的本领在本源上有些异曲同工。道家并不是没有这种骇人的法术,只不过修道之人并不可以以此来戕害别人,这是歪门邪道。然而多年的经历和人生的变故让我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并不认为那些钢铁森林中的人是可以教化的动物。只有用染血的事实,才能让他们明白,因为贪婪的罪孽,最终将要付出何种血腥的代价。

    弟弟发现了我的异常,在得知我在研究如此耸人听闻的法术之后,与我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们都说服不了对方。最终,在那个寒冷交加的夜里,我们分道扬镳。这些年我们所得到的财物,他分文未取,从此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我对这件事至今仍抱有深深的遗憾和怆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吗?我苦笑了一下。凛冽的寒风不仅吹进了屋里,也吹进了我的心里。

    天上的乌云已经愈来愈重了,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我走到店门口,关好了门和窗,走进里屋缓缓地坐下。四面的墙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红色的名字。挂在帘帐下的风铃,此时亦在叮当作响。里屋的中央,摆放着一口棺材,透明的棺材让人可以一眼看到里面的面容。里面躺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人,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她与我那年初见之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旁的玉石牌位上,刻着一列小字:“爱人李翠莲”。

    我用斑纹纵横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看向她的眼神,此时也变得极尽温柔:“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只有你。”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我的倾诉,我扶着棺材大口地喘息。这副躯体已经大限将至,如果我再不加快进度,一切怕是都来不及了。

    我走到旁边的隔间,里面有一张小床,上面有一个人,是一个年轻人。此刻他正安静地躺在上面,呼吸匀称。然而现在的他,却与植物人无异,因为他现在只剩下了一魂一魄,待到时机成熟之时,这具身体,便是我最好的载体。

    我花了点时间调查了一下他的背景,独居,在一家名为什么互联网公司的单位上班,生活规律,财务状况稳定。“现在的社会,这样自律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但是很不幸的是,谁让你是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呢!”我拿起一张符纸,轻轻放入他的口中。这道符名为锁魂藏神符,用来封住人的魂魄使其不能离体,同时也可以防止一些别的邪祟入侵。这样,前期的准备工作算是初步完成,但至于它是否能成功,其实我心里还是没有把握。据我所知的成功事例是在唐朝的末年,距离今天也已经过去了一千一百多年了。那些古籍在多年的战乱和颠沛中早已无法正本溯源,那些流落至南洋的法术,也不过是这千年长河当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雅林别苑,到了。这是一处非常雅致的小区,里面非常安静,花树相间,错落有致,偶尔还能够听到鸟儿的啼鸣。唯一的缺憾就是它离市中心有段距离,很多在这上班的年轻人都喜欢选择这里。我把车停在楼下,拉出那个小伙子搭在肩上,说实话,干这种体力活儿对我而言确实是有些勉强了。在上楼的时候还出现了一段小插曲,一位年轻人在楼道与我擦肩而过,看着我扶着一人,眼里的目光带着询问。我只得露出尴尬的微笑:“孩子喝多了,我接他回来。”那年轻人随即释怀地点点头:“这么大人了还不省心呢,住几楼哇叔,我帮你一把吧!”我拦住了他好心伸出的手:“没事儿,就在楼上,这就到了。”“那行,你慢点哈!”

    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所幸这小子住在三楼,不然还真吃不消。我从他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把他扔到了卧室。屋里的布置很简单,但也能看得出来,里面的装修很精致。即使是同一个小区,它的价格也不算低了。厨房桌子上放着盘没吃完的红烧肉,从色泽上看,这小子的厨艺还算不错。旁边放着一杯红酒,看样子已经好几天了。我拿起来倒进了马桶里,又重新倒上了一杯。

    我行驶在通往郊外的马路上,把手里的垃圾袋随手往窗外一扔,是那盘吃剩的红烧肉。我可不想在下次醒过来的时候被臭味和苍蝇包围。很快,一幢看上去很破落的宅院出现在视野当中,到了。

    十年前,这里曾经住着一位老人,这方圆几里的田地也属于他,他无儿无女,独自一人守着这片土地将近半辈子。那时,我刚好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听了他的讲述,我表示可以为他打理后事,随即告诉了他我的身份。他听完之后很受感动,握着我的手久久没有说话。落叶归根,或许就是这个年纪的人最后的夙愿了吧。

    那段时间,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片田地,在他生前曾经郁郁葱葱,然而在不久之后他还是安静地走了。在那之后,这里就成了一片荒芜。临别之际,他将这处院子,和这片田地全都赠予了我。我把他安置在了这片宅院的后面的土坡,在这里,他可以永远守望着这片他为之操劳了一辈子的世界。他是我这一生中,难得遇到的一个真正的好人。

    我走进屋里,起了一张符纸,火苗凭空燃起,点燃了煤油灯。我把烟斗对着上面点燃,不一会儿,屋里就充满了氤氲的气息。

    这是我和他联系的一种特殊的方式,刚才那张符,叫百距通灵符,是我根据神武通灵符改进而来的。最开始,它被用来与神灵进行沟通,我稍作了一些修改,用来当作与人之间传递信息的方式。点燃这盏灯的同时,他那边也会亮起。我在桌上摆了一盘棋,安静地等待着那个人的上门。窗外刮起了一阵不小的风,连带着隆隆的雷声,看样子是又要下雨了。

    我关上窗,安静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在风雨大作的同时,门口也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你总是喜欢掐着点来,这是个坏习惯,你得改一改。”我闭着眼,语气悠闲。

    “嘿嘿,你知道的,我从不会迟到,但也不会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