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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确定

    袅袅水烟自白玉炉里悠然腾起,青玉色罗袖拂过炉下水台,将咕噜咕噜冒着的泡沾破成水沫。

    云歌轻执莲花柄玉勺,自炉中舀起茶水,而后皓腕轻提缓缓注出一道水线入青舀薄胎碎纹碗中。

    何琨靠在美人躺上,略有些懒,莹白的玉佩在他指间翻转着。

    他看着矮几旁随意席坐的容潜,笑道:

    “……严伯龄也不傻,他在辽东十余年不曾挪窝,那帮兵只认他严家旗而不知有天家姓,还不是冲着军饷米粮?这道理他明白。”

    容潜略略翻了翻手中舆图,道:

    “待开了马市,便是内臣监矿他也可安枕无忧……这是谁画的?”

    何琨抬了抬眉,问:

    “怎么?”

    “峰线未曾算上,绕山而行倒罢了,但若自山中行军多须攀山而过,依这标注来算便容易出岔。”

    何琨便笑:

    “依你看可有法子按着绕山的路程算出来?我去时不曾上山。”

    容潜将舆图往桌案上一放,摇了摇头:

    “辽东此地若有相会则必在辽河,非追势不得入山,没必要涉险……这二十万,不动比动好。”

    何琨一怔,随即抚掌而笑:

    “不谋而合!”他指尖磨着玉佩,目光落在舆图上,渐渐收起笑意,“我也不需他呼应……只要这二十万按兵不动便够了。”

    容潜点头。

    何琨接过云歌递来的茶碗放在鼻下轻闻,继而轻品一口:

    “不错,倒是学了几分神韵。”

    云歌闻言低眉盈盈浅笑,接过茶碗又安静退至一旁。

    容潜忽然道:

    “你打算停留多久?”

    “月余罢,”何琨说着,忽然看着他玩味道,“到底不便久居京中……不若还是住到临丘去?”

    容潜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薄远与你说了多少?”

    何琨一怔,随即呵呵低笑:

    “你也莫怪他,父王将京中一应事务交付,文王又是那么个德行,他日夜兢兢唯恐差池。”说着一顿,又道,“白青涯的事你却莫要多心,当真是来帮你的……若用着不顺,那便让他回去。”

    容潜不语,忽然道:

    “我许会谋个差事。”

    何琨微愣,手中茶碗便顿了顿。

    他随即面上隐去神色,笑道:

    “哦?是何差事?”

    “还未定下。”

    这便是打算挂个虚职装样子。

    没想到他为了程曦连那般心结也能放下……何琨想起容潜购置的宅子,暗忖这只怕是当真有了打算。

    但若容潜能得娶程曦,于北地而言却是极好的事。

    毕竟程原定那里始终都在打着太极。

    “……可要薄远去安排一番?”何琨一笑,语带双关道,“日后只怕这云楼你也不便常来。”

    容潜一笑,并不打算与何琨多说这些,便起身道:

    “先走了。”他撩起竹帘,忽然回头道,“……若京中不便,可去相国寺住一阵,陪妙空大师下棋。”

    说罢放下帘子转身离开。

    何琨一愣,随即有些错愕——自己这是被赶了?

    他看着竹帘晃动,忽然呵呵低笑出声,继而闭上眼懒懒在美人躺上睡下。

    云歌上前为他轻轻捏拿额头,青丝流泻垂下。

    “二公子可要歇息?”

    何琨闭目静躺了半晌,直到云歌打算退下,才听他淡淡道:

    “留下罢。”

    *

    程时大马金刀靠在圈背椅上,听着柳妈妈在旁殷殷道:

    “如婠最擅琵琶,一手《楚汉》便是寻遍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弹得似她这般有铮铮金戈之音!”

    程时睨着眼前女子。

    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一身青衣罗衫裙流曳于地,怀中抱着琵琶怡然端坐,瞧着倒与那名门闺秀的姿态无异。

    然偶一抬首间眼眸顾盼、巧笑生姿,又似藏了无限风情。

    杨翰翘着脚,抛了粒花生进嘴里,笑道:

    “弹得好坏咱们头儿自有分辨,要你嘴皮子啰嗦!”

    柳妈妈忙闭上嘴。

    那如婠是云楼的头牌司乐妓,见状便流盼一笑,手中轻轻两下转轴拨弦开始弹奏起来。

    柳妈妈在一旁悄悄拿眼打量程时面色,见他面无表情不知喜怒,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总比之前那前几个直接就皱着眉轰人要好。

    这位威远侯府的四爷,往日也不曾听闻是个逛场子的,偏今日头一回伺候才发现竟是个极挑剔的主!

    云楼中多是擅吟词作对的诗妓,又因士林多喜爱那纤薄怜爱之姿,故而这些女子为博才名便尽数朝那弱不禁风的才女模样靠,开口未说话先要幽幽叹声气,恨不得一脸愁思全挂在脸上。

    程时一见那模样就晦气,差点翻脸。

    柳妈妈便又找了些擅歌、擅舞的来,可程时一会嫌这个太丰腴,一会嫌那个太明艳。

    依着他的意思寻了个擅作画题词的来罢,他干脆嫌人家作的字画是鬼画符。

    ……这是来逛青楼的吗?

    别人来都是寻姑娘乐子顺带附庸风雅,他程四爷倒好,不看姑娘看字画,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来砸场子的!

    柳妈妈头都大了。

    最后好歹换了如婠来,这番看来总算是勉强过了程时的眼。

    柳妈妈悄悄朝如婠使了眼色,便自雅间中无声退了出去。

    如婠心领神会,将一身技艺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引得杨翰连连喝彩道好。

    待一曲作罢,她盈盈起身走到程时身边坐下,风情万千地斟上酒,脆弱黄啼地向程时敬酒:

    “程大人,如婠慕您威名已久,今日得见果真朗朗英杰不同凡子,愿以此杯敬今宵。”

    程时不动如山,睨着她神色莫测也不知在想什么。

    杨翰暗忖,头儿今晚上莫非当真是来找茬的?

    就见如婠又笑着接道:

    “也是如婠不对,本该先干为敬。”

    程时忽然开口:

    “……你哭一个爷瞧瞧。”

    杨翰与如婠均是一愣,呆了好一会,才发现程时是说真的。

    如婠滞了滞,暗忖这算是个什么癖好?

    她也顾不得杨翰在一旁看戏,立时将往日那最是委屈戳心的旧事翻出来,拈着帕子便唧唧艾艾哭起来。

    哭到后来当真有了几分伤心,眼泪便同珠子一般扑簌簌掉。

    杨翰被她这番本事震得瞠目结舌。

    程时却神色愈发莫测。

    他静静看了会,忽然仰头闭上眼,低低咒骂了句:

    “……他娘的。”

    杨翰一愣。

    就见程时忽然睁开眼,霍得一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