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师姐弟初试身手·八
几日后。
伏龙观中有淡淡哭声。
子真久久站着，望着身前的墓碑沉默不语，脑海中伊人笑容依稀可见，眼前却是冰冷冷的土馒头。
几日间，他心中积郁，想发泄出来，又不知发向何处，只得长舒一口气，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充斥全身。
“用吐纳法。”灵月一旁小声道。
他缓缓调匀气息，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心胸也平淡开阔了，果然好了些。
这时身前的寒卧道人抹了一把老脸，转身朗声大笑，须发倒扬，声震四方：“哈哈哈，大家相聚即是有缘，别着急走，今日请大家茶馆喝茶，也当同行作别了。”
灵月英目微微睁大，忙道：“我们出来多日，惹得师兄师姐们担心，还是......”
“就一碗茶的时间也误不了事。”寒卧道人不由分说，大手一拍灵月肩膀，拉着子真，吆喝周围哭泣的众女子，一齐动身前往灌县最大的茶楼。
“老夫想好了，她们有家的送家，无家的就给她谋份差事，实在找不到活儿的，就留下来为老夫打扫院子。”
寒卧道人被几个女子搀扶走着，脸色有些苍白，可话却不少。子真听了一路，刚踏进茶楼便被寒卧道人拉进了雅间。
这里虽说是茶楼，倒更像是戏院，围着中央的戏台子搭起两层木质楼阁，一楼是通透敞亮的大堂，二楼则用松木隔出几厅雅间。
众女子坐在一楼大厅，极为安分，虽衣衫残破，但收拾得很是洁净，加之寒卧道人又是常客，老板不敢嫌弃，忙上忙下很是殷勤。
“高人这是又做了什么大善事呀？”老板一边寒暄，一边为三人斟茶。
寒卧道人只略点头应付，又为两人叫了吃食，待老板退下之后，方才摇头苦笑：“身居闹市，虽然修行不济，好歹有些黄白之物可以取乐。”
灵月听他口气颇有些自嘲，便说道：“道友侠义心肠，行事豪爽，我很是佩服呢。”
寒卧道人端起茶碗，不管冷热，一口饮尽，叹气道：
“哎，这些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要佩服的，又是反而误了修行。”
灵月挑起眉头，好奇问道：“哦，行侠仗义为何不是好事，还误了修行？”
寒卧道人再斟一碗热茶，一饮而尽，说道：“像二位小友发乎本心，自然而然做些好事，倒没有什么，但若是为了名声，又或是偏执于此，起了争强斗狠，甚至杀人之心，那便是本末倒置，反而不好了。”
他看二人疑惑不解，继续说道：“那我问你，你年龄尚小，一身剑术已与身和，是为了行侠仗义才刻苦练习的吗？”
灵月想了一想，道：“那倒不是，我舞剑时身心畅快无比，因此便每日练剑，久而久之自然就精进了。”
“那便是了，我久活闹市之中，年青时也爱仗义行侠，所以这里老一辈的都很敬重我，但久而久之，我已分不清我是寒卧道人，还是那个受人敬重的人了。
“正如人劳做后就需要休息，这帮衬邻里的事也该如此才是。今天做累了明日就不必做，自然有不累的人来接手，等过几天歇好了，再换我上。但是啊，被人恭敬多了，我就下不来了，既迷了本心耽误了修行，也阻碍了别人行事。
寒卧道人拍了拍灵月肩膀，道：“有时候还会因好事不成便如鲠在喉，只想着苦练武艺，如此一来，就连修行时也是汲汲营营，渐渐失去了身体感受，忘了修行根本，境界上也是不进反退啊。”
灵月听了若有所思。
一旁子真接话道：
“听三师兄说过，修行也分小乘，大乘，各有各的修法。我们山野村夫不过是心魔颇多，无能他顾，只得隐世修行，先明镜本心，使其不沾尘埃，才敢入世。像前辈这样天性豁达，心胸开阔，又肯以他人为己任的人物，我们是极为敬佩的。”
“小友不必安慰，我修行不到家，看似做了些好事，照顾了邻里，那都不过是浅薄之人看到的表象。为道日远，谁知我又埋下了多少祸根呢？就好比这次，哎！”寒卧道人说完又饮一碗茶。
子真和灵月相望一眼，不明此话何意，也不知如何回答。
“好了，再不说这些云里雾里，惹人嫌的话了，咱们好好看戏，听故事。”寒卧道人大手一挥，转头看戏。
台上戏班子正分了两队人马，互相叫骂。
“你是后赵石勒。”
“你是前赵刘曜。”
“昔年你等曾是我部下，如今为何相伐？”
“你祖父曾是西晋五部之一，却亲手将西晋覆灭，如今我也是效仿先辈而已。”
“你我相斗，岂不叫他人坐收渔利，”
“啊呀呀，世道如此，你我不过而人生一戏尔。”
随即锣鼓喧天，打戏开场，两队戏子舞枪弄棒好不热闹，最后以前赵退败落幕。接着又上来一个说书先生，做中场休息时的添头，他一拍醒木道：
“虽说自前赵攻陷了长安，中原一带便落入了胡人之手，晋都也迁到了建康，但总能收复旧山河......”
“爷不爱听！”
“说点时新的!”
台下有人起哄。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道：“也好，那就说咱益州新来的太守王景之王大人，真是青年才俊，还是谢家的女婿呢。要说他们认识啊，还得从一副字画讲起......”
子真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吱呀”一声，雅间木门打开，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英俊男子低头避过门框，举步走了进来，不待寒卧道人招呼，便径自落座，取来一盏茶杯，自斟自饮起来。
“哼，”寒卧道人冷色一冷，“郑隐道友这几日去哪潇洒了？”
“哎呀，好友莫怪，”男子放下茶杯，儒雅一笑，”那晚我去追纪无延，哪知半路突然杀出一条巨大的蜈蚣，一直和我纠缠了一日一夜方才退去，我后来又去找纪无延，哎，无功而返。”
寒卧道人脸色稍缓，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子真仔细打量男子，年约三十岁模样，身材高挑，神色潇洒俊朗，身背一黑一白两柄长剑。子真忽然回忆起那晚在山寨中有人发现自己行踪，还拍了拍自己肩膀，原来是他。
郑隐也对子真微笑点头示意。
“道友可否借剑一观？”
灵月突然道。自从男子进门那一刻起，她眼神就被那一双剑鞘深深吸引，再也移不开了，只觉秀气中透着锋利。
“我也看看你的。”郑隐也不犹豫，伸手将黑剑连鞘取下，递给灵月，两人互换配剑。
“好美的剑鞘！”灵月忍不住赞道。
“在峨眉把这个叫剑匣。”郑隐一边把玩请游，一边询问名字。一旁寒卧道人听了名字后赞道：
“请游，真是好名字！愿小友心如此剑，透亮如明镜，不受外累，自在遨游。”
灵月此刻话不入耳，心思全在手中剑匣上。那剑匣全身漆黑湛亮如蜡，上雕有银辉明月一轮，朱丹红梅一枝，金漆铭刻的行书两列，落款为篆体红印。
她以手扶之细看，满眼星河灿烂，一会儿用指肚不停擦拭湛黑里的明月与清辉，一会儿又用指尖沿着枝芽纹路从梅花根部滑到一片片花瓣，接着又从行书上一字一字临摹而下，直到落印，同时嘴中轻吟道：
“知君用心如日月，”
“还君明珠双泪垂。”
“嵇，明。”
灵月抬头问道：“嵇明？可是赠剑之人的名字？”
郑隐正来回比划请游，闻言挑眉一笑，道：“赏剑便赏剑，问太多可就坏兴致了。”
灵月便不多问，指尖轻抚向上，摩挲那早已磨得光滑细腻的漆黑剑柄，随后五指轻轻握住。
她长出一口气，闭上双眼，放松激动情绪，静待拔剑一刻。一旁子真也勾起了兴趣，附眼去看。
“来了。”她英眸缓缓睁开，拔剑出匣。
一道耀眼白光，仿佛天空中的炽阳，照亮屋内和戏台上一切阴暗角落，一闪即逝。说书先生愣了片刻，以为自己眼花，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演绎时下流行的八卦学说。
“哎呦！”一声惊叫声自二楼雅间中响起。
子真痛得捂住眼睛，指缝中泪水直流。
“好剑！”一旁灵月比划着银色剑身，口中赞叹。
“当然好剑！”郑隐品着茶韵，摇晃脑袋，又道：“送你如何？”
笑容绽放灵月脸颊，她立即回身说道，“好啊，当然好了！”可不过片刻她笑容便僵在脸上，因为郑隐问的不是她。
子真抹完眼泪，委屈地抬起头来，只见屋内几人都看着自己，特是灵月师姐，脸色不佳，有些古怪。他赶忙问道：“怎么了，伤到眼睛了吗？”
灵月哼了一声，还剑入鞘，递给子真，小声嘟囔道：“肿包脑袋。”子真这才明了，原来是要送给自己。
他双手颤巍巍去接，又立马缩回，在裤腿上擦拭干净后，才小心接过。
他看着手中剑匣，一时喜上眉梢，下意识看向师姐，但见满目寒芒，立刻移目寒卧道人，脸色慈祥，又看向郑隐，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于是问道：
“如此好剑，当真要送我？”
“看你爱置身犯危，不如就把这剑带在身边防身吧。”
“果然是你。”子真一笑，站起身来请灵月帮忙系在背后。
两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颇费了一番功夫。
“好了。”
灵月拍打子真衣衫，以理顺纹路，忽地一个不小心用重了力道，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子真见怪不怪，直起身来右手够了够剑柄，十分合适。
那么，就让这柄剑做我的法宝吧，哈，哈。子真心中暗想，不觉间双手插腰，神色有些得意。
“此剑何名？”他模仿着香逸的神态，侧脸回头。
郑隐愣了片刻，道：“从前的名字已不重要，你再为它取一个吧。”
“子真皱眉苦思，半晌后摇了摇头，“一时想不出好名字配它。”
“不急一时，以后想到了，也可以来峨眉山告诉我。”
“好，以后一定前来拜访。”子真认真道。
郑隐正要回应，忽然感到一道目光直勾勾盯着他背后白剑，于是苦笑道：“道友如此爱剑，岂是我不通人情？实在是送不出手，你的配剑只好不差。”
灵月移开目光，低头喝茶，忽想眼中一亮，好奇道：“一直听说峨眉紫青双剑乃天下第一等的法宝，不知郑道友见过没有？”
郑隐摇了摇头，“紫青双剑乃峨眉派镇山之宝，非万不得已不会出世。”
灵月遗憾道：“连峨眉弟子都没见过，真想象不出究竟是何神异之物。”
提起此二剑，郑隐也有一丝自豪，话也多了起来：
“昔年，峨眉祖师曾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偶遇女娲遗留的补天石，该石灵性已通，可大可小，因独居寂寞，愿化为仙剑，随祖师游历天下。因在青埂峰下寻得，所以名之为青埂剑。
“据说此剑神异，可与青天共鸣，若练至身剑合一时，剑光一闪处整个天空便是青埂剑身，简直叫人避无可避。”
“可是自三百年前神瑛真君仙逝以来，便无人再能得青埂剑认主了。至于紫垣剑的来历，就更为神秘了，我也所知甚微，只知由太上长老紫虚元君持掌。”
子真手撑着脑袋，听到了这里，说道：“如此神妙，说是天下第一怕是也不为过了。”
郑隐听了，低头品茶，也不谦让。一旁寒卧道人看不惯他得意的样子，置下茶杯，呛声道：
“哼，那可不见的，别忘了还有昆仑的那位前辈。”
郑隐听了笑笑，并不和他争论。
子真和灵月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是哪一位前辈，怎未曾听说过。”
“哼，九天清霁真君！无门无派，昆仑独修，刀剑双绝，乃是散修中的头一等人物，比之名门大派的峨眉紫青双剑也未知高下吧。”寒卧道人瞪着郑隐，脸色不善。
“哎，好友你就原谅我吧。”郑隐摇头。
灵月和子真继续追问，寒卧道人则支支吾吾起来，似乎只知名头，其他的也不甚清楚，两人才明白方才是斗气之言，怕是子虚乌有，便不再问了。
伏龙观中有淡淡哭声。
子真久久站着，望着身前的墓碑沉默不语，脑海中伊人笑容依稀可见，眼前却是冰冷冷的土馒头。
几日间，他心中积郁，想发泄出来，又不知发向何处，只得长舒一口气，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充斥全身。
“用吐纳法。”灵月一旁小声道。
他缓缓调匀气息，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心胸也平淡开阔了，果然好了些。
这时身前的寒卧道人抹了一把老脸，转身朗声大笑，须发倒扬，声震四方：“哈哈哈，大家相聚即是有缘，别着急走，今日请大家茶馆喝茶，也当同行作别了。”
灵月英目微微睁大，忙道：“我们出来多日，惹得师兄师姐们担心，还是......”
“就一碗茶的时间也误不了事。”寒卧道人不由分说，大手一拍灵月肩膀，拉着子真，吆喝周围哭泣的众女子，一齐动身前往灌县最大的茶楼。
“老夫想好了，她们有家的送家，无家的就给她谋份差事，实在找不到活儿的，就留下来为老夫打扫院子。”
寒卧道人被几个女子搀扶走着，脸色有些苍白，可话却不少。子真听了一路，刚踏进茶楼便被寒卧道人拉进了雅间。
这里虽说是茶楼，倒更像是戏院，围着中央的戏台子搭起两层木质楼阁，一楼是通透敞亮的大堂，二楼则用松木隔出几厅雅间。
众女子坐在一楼大厅，极为安分，虽衣衫残破，但收拾得很是洁净，加之寒卧道人又是常客，老板不敢嫌弃，忙上忙下很是殷勤。
“高人这是又做了什么大善事呀？”老板一边寒暄，一边为三人斟茶。
寒卧道人只略点头应付，又为两人叫了吃食，待老板退下之后，方才摇头苦笑：“身居闹市，虽然修行不济，好歹有些黄白之物可以取乐。”
灵月听他口气颇有些自嘲，便说道：“道友侠义心肠，行事豪爽，我很是佩服呢。”
寒卧道人端起茶碗，不管冷热，一口饮尽，叹气道：
“哎，这些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要佩服的，又是反而误了修行。”
灵月挑起眉头，好奇问道：“哦，行侠仗义为何不是好事，还误了修行？”
寒卧道人再斟一碗热茶，一饮而尽，说道：“像二位小友发乎本心，自然而然做些好事，倒没有什么，但若是为了名声，又或是偏执于此，起了争强斗狠，甚至杀人之心，那便是本末倒置，反而不好了。”
他看二人疑惑不解，继续说道：“那我问你，你年龄尚小，一身剑术已与身和，是为了行侠仗义才刻苦练习的吗？”
灵月想了一想，道：“那倒不是，我舞剑时身心畅快无比，因此便每日练剑，久而久之自然就精进了。”
“那便是了，我久活闹市之中，年青时也爱仗义行侠，所以这里老一辈的都很敬重我，但久而久之，我已分不清我是寒卧道人，还是那个受人敬重的人了。
“正如人劳做后就需要休息，这帮衬邻里的事也该如此才是。今天做累了明日就不必做，自然有不累的人来接手，等过几天歇好了，再换我上。但是啊，被人恭敬多了，我就下不来了，既迷了本心耽误了修行，也阻碍了别人行事。
寒卧道人拍了拍灵月肩膀，道：“有时候还会因好事不成便如鲠在喉，只想着苦练武艺，如此一来，就连修行时也是汲汲营营，渐渐失去了身体感受，忘了修行根本，境界上也是不进反退啊。”
灵月听了若有所思。
一旁子真接话道：
“听三师兄说过，修行也分小乘，大乘，各有各的修法。我们山野村夫不过是心魔颇多，无能他顾，只得隐世修行，先明镜本心，使其不沾尘埃，才敢入世。像前辈这样天性豁达，心胸开阔，又肯以他人为己任的人物，我们是极为敬佩的。”
“小友不必安慰，我修行不到家，看似做了些好事，照顾了邻里，那都不过是浅薄之人看到的表象。为道日远，谁知我又埋下了多少祸根呢？就好比这次，哎！”寒卧道人说完又饮一碗茶。
子真和灵月相望一眼，不明此话何意，也不知如何回答。
“好了，再不说这些云里雾里，惹人嫌的话了，咱们好好看戏，听故事。”寒卧道人大手一挥，转头看戏。
台上戏班子正分了两队人马，互相叫骂。
“你是后赵石勒。”
“你是前赵刘曜。”
“昔年你等曾是我部下，如今为何相伐？”
“你祖父曾是西晋五部之一，却亲手将西晋覆灭，如今我也是效仿先辈而已。”
“你我相斗，岂不叫他人坐收渔利，”
“啊呀呀，世道如此，你我不过而人生一戏尔。”
随即锣鼓喧天，打戏开场，两队戏子舞枪弄棒好不热闹，最后以前赵退败落幕。接着又上来一个说书先生，做中场休息时的添头，他一拍醒木道：
“虽说自前赵攻陷了长安，中原一带便落入了胡人之手，晋都也迁到了建康，但总能收复旧山河......”
“爷不爱听！”
“说点时新的!”
台下有人起哄。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道：“也好，那就说咱益州新来的太守王景之王大人，真是青年才俊，还是谢家的女婿呢。要说他们认识啊，还得从一副字画讲起......”
子真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吱呀”一声，雅间木门打开，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英俊男子低头避过门框，举步走了进来，不待寒卧道人招呼，便径自落座，取来一盏茶杯，自斟自饮起来。
“哼，”寒卧道人冷色一冷，“郑隐道友这几日去哪潇洒了？”
“哎呀，好友莫怪，”男子放下茶杯，儒雅一笑，”那晚我去追纪无延，哪知半路突然杀出一条巨大的蜈蚣，一直和我纠缠了一日一夜方才退去，我后来又去找纪无延，哎，无功而返。”
寒卧道人脸色稍缓，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子真仔细打量男子，年约三十岁模样，身材高挑，神色潇洒俊朗，身背一黑一白两柄长剑。子真忽然回忆起那晚在山寨中有人发现自己行踪，还拍了拍自己肩膀，原来是他。
郑隐也对子真微笑点头示意。
“道友可否借剑一观？”
灵月突然道。自从男子进门那一刻起，她眼神就被那一双剑鞘深深吸引，再也移不开了，只觉秀气中透着锋利。
“我也看看你的。”郑隐也不犹豫，伸手将黑剑连鞘取下，递给灵月，两人互换配剑。
“好美的剑鞘！”灵月忍不住赞道。
“在峨眉把这个叫剑匣。”郑隐一边把玩请游，一边询问名字。一旁寒卧道人听了名字后赞道：
“请游，真是好名字！愿小友心如此剑，透亮如明镜，不受外累，自在遨游。”
灵月此刻话不入耳，心思全在手中剑匣上。那剑匣全身漆黑湛亮如蜡，上雕有银辉明月一轮，朱丹红梅一枝，金漆铭刻的行书两列，落款为篆体红印。
她以手扶之细看，满眼星河灿烂，一会儿用指肚不停擦拭湛黑里的明月与清辉，一会儿又用指尖沿着枝芽纹路从梅花根部滑到一片片花瓣，接着又从行书上一字一字临摹而下，直到落印，同时嘴中轻吟道：
“知君用心如日月，”
“还君明珠双泪垂。”
“嵇，明。”
灵月抬头问道：“嵇明？可是赠剑之人的名字？”
郑隐正来回比划请游，闻言挑眉一笑，道：“赏剑便赏剑，问太多可就坏兴致了。”
灵月便不多问，指尖轻抚向上，摩挲那早已磨得光滑细腻的漆黑剑柄，随后五指轻轻握住。
她长出一口气，闭上双眼，放松激动情绪，静待拔剑一刻。一旁子真也勾起了兴趣，附眼去看。
“来了。”她英眸缓缓睁开，拔剑出匣。
一道耀眼白光，仿佛天空中的炽阳，照亮屋内和戏台上一切阴暗角落，一闪即逝。说书先生愣了片刻，以为自己眼花，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演绎时下流行的八卦学说。
“哎呦！”一声惊叫声自二楼雅间中响起。
子真痛得捂住眼睛，指缝中泪水直流。
“好剑！”一旁灵月比划着银色剑身，口中赞叹。
“当然好剑！”郑隐品着茶韵，摇晃脑袋，又道：“送你如何？”
笑容绽放灵月脸颊，她立即回身说道，“好啊，当然好了！”可不过片刻她笑容便僵在脸上，因为郑隐问的不是她。
子真抹完眼泪，委屈地抬起头来，只见屋内几人都看着自己，特是灵月师姐，脸色不佳，有些古怪。他赶忙问道：“怎么了，伤到眼睛了吗？”
灵月哼了一声，还剑入鞘，递给子真，小声嘟囔道：“肿包脑袋。”子真这才明了，原来是要送给自己。
他双手颤巍巍去接，又立马缩回，在裤腿上擦拭干净后，才小心接过。
他看着手中剑匣，一时喜上眉梢，下意识看向师姐，但见满目寒芒，立刻移目寒卧道人，脸色慈祥，又看向郑隐，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于是问道：
“如此好剑，当真要送我？”
“看你爱置身犯危，不如就把这剑带在身边防身吧。”
“果然是你。”子真一笑，站起身来请灵月帮忙系在背后。
两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颇费了一番功夫。
“好了。”
灵月拍打子真衣衫，以理顺纹路，忽地一个不小心用重了力道，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子真见怪不怪，直起身来右手够了够剑柄，十分合适。
那么，就让这柄剑做我的法宝吧，哈，哈。子真心中暗想，不觉间双手插腰，神色有些得意。
“此剑何名？”他模仿着香逸的神态，侧脸回头。
郑隐愣了片刻，道：“从前的名字已不重要，你再为它取一个吧。”
“子真皱眉苦思，半晌后摇了摇头，“一时想不出好名字配它。”
“不急一时，以后想到了，也可以来峨眉山告诉我。”
“好，以后一定前来拜访。”子真认真道。
郑隐正要回应，忽然感到一道目光直勾勾盯着他背后白剑，于是苦笑道：“道友如此爱剑，岂是我不通人情？实在是送不出手，你的配剑只好不差。”
灵月移开目光，低头喝茶，忽想眼中一亮，好奇道：“一直听说峨眉紫青双剑乃天下第一等的法宝，不知郑道友见过没有？”
郑隐摇了摇头，“紫青双剑乃峨眉派镇山之宝，非万不得已不会出世。”
灵月遗憾道：“连峨眉弟子都没见过，真想象不出究竟是何神异之物。”
提起此二剑，郑隐也有一丝自豪，话也多了起来：
“昔年，峨眉祖师曾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偶遇女娲遗留的补天石，该石灵性已通，可大可小，因独居寂寞，愿化为仙剑，随祖师游历天下。因在青埂峰下寻得，所以名之为青埂剑。
“据说此剑神异，可与青天共鸣，若练至身剑合一时，剑光一闪处整个天空便是青埂剑身，简直叫人避无可避。”
“可是自三百年前神瑛真君仙逝以来，便无人再能得青埂剑认主了。至于紫垣剑的来历，就更为神秘了，我也所知甚微，只知由太上长老紫虚元君持掌。”
子真手撑着脑袋，听到了这里，说道：“如此神妙，说是天下第一怕是也不为过了。”
郑隐听了，低头品茶，也不谦让。一旁寒卧道人看不惯他得意的样子，置下茶杯，呛声道：
“哼，那可不见的，别忘了还有昆仑的那位前辈。”
郑隐听了笑笑，并不和他争论。
子真和灵月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是哪一位前辈，怎未曾听说过。”
“哼，九天清霁真君！无门无派，昆仑独修，刀剑双绝，乃是散修中的头一等人物，比之名门大派的峨眉紫青双剑也未知高下吧。”寒卧道人瞪着郑隐，脸色不善。
“哎，好友你就原谅我吧。”郑隐摇头。
灵月和子真继续追问，寒卧道人则支支吾吾起来，似乎只知名头，其他的也不甚清楚，两人才明白方才是斗气之言，怕是子虚乌有，便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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