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三人（1）

    夏。绿意盎然。风轻柔地抚摸着白色的窗帘，阳光洒进人间。

    医院冰冷的墙壁，苍白的面容，仿佛都不属于这个绚烂的夏天。微笑着从医院走出，他唇角带笑。阳光下，他的侧脸，恍然有几分温柔。望着绿地上病患毫无表情的脸，他轻轻地撕了手中的病历本，然后拍拍手，绝尘而去。

    搭上回校的那班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扶着额，骨节有几分病态的颜色。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冰凉的，只是在炽热的盛夏，他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他从未害怕过什么，即使以后，也不会畏惧的。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他仅仅浅浅地睡了一觉，便到了学校。不紧不慢地下车，走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的人，微笑着问好，一切，一如往常。

    寝室里，不习惯的一个人。他爬上上铺，躺在床上，闭了眼睛。想想自己三年前带着梦想与少年的不羁来到这座繁华的城，本是一腔孤勇想去换一个未来。谁知理想随之破灭，同时凐灭的，还有自己的希望。

    今天是学校一年一度的颁奖典礼，颁发奖学金和学年证书。他听着远方传来的音乐声，靠在床头，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再也听不到这里的音乐，化为一抹灰尘，而他曾经停留过的地方依旧一片寂静，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宿舍的门被推开了，扰乱了他的思绪。起身，站在门口的三个舍友，穿着正装。床上的他一身便装，显得格格不入，他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回来了。”

    “嗯，回来了。”走在最前面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几分压迫感地笑着，抬眼望着床上那人的脸，“小澈，今天怎么没见你出席典礼？”他的眼神意味深长，甚至有几分犀利。

    “去医院看望个朋友。”床上的男孩避开了目光，平淡地应了一句。

    “苏澈，你准备瞒我们多久？”他靠在床边，有几分愤怒的样子，“你吃的是什么药，作为一个生物学系的研究生，你自己不清楚吗？”

    “什么药。”苏澈的眼眸深了些许，抬起头，神情黯然，“我吃的什么药？我自己的身体健康，我比你清楚的多吧，颜洵？”

    颜洵换上休闲服，将西装叠好，再没搭一句话。他轻轻皱了皱眉，转身取出一本学术研究资料，坐在书桌旁开始标记起来。其余两个人也没再多言，换了短袖，拿了篮球，一起离开了。宿舍里的两个人相背而坐，只有笔在纸面上飞舞和书页翻开的声音。

    苏澈闭上眼睛，倒在床上，没再看颜洵一眼。他的呼吸变得浅浅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成了书里所写的患者。良久，他打破了沉默：“颜洵，明年研究生就毕业了，我不打算继续读下去了。未来一年，请多指教。”

    颜洵的手似乎因为这一句话乱了节奏，书页翻得慢了半拍：“为什么？”他转过身，看着上铺的苏澈，却发现不知何时，苏澈的脸颊瘦了。也许是因为苏澈身体里的零件早已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因为苏澈藏在心里的事太多了。颜洵曾经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苏澈的人，现在却发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继续下去，成为你最想成为的人。”

    苏澈仍然不打算承认自己的真实情况，他只希望剩下的时间能微笑着度过，哪怕瞒着，至少不会让对自己那么重要的人痛苦。他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人总是会变得，我有了更想要去完成的事。哪怕不是初衷，颜洵，带着我们曾经的理想，继续下去。”

    苏澈翻身下床，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外套套上，拉紧了拉链，对颜洵微微一笑：“我出去走走，你继续研究吧。”

    颜洵愣了半晌，发现苏澈已经走了。他回到下铺的座位，翻开书，却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让自己如此烦闷。一阵风从窗口掠过，颜洵抬头，望向一尘不染的天空，被风带走的，还有床铺上苏澈残余的体温。

    苏澈走出了校园，黄昏之间的云有几抹忧伤。他戴上兜帽，手放在外套的口袋里。来往的人擦肩，他并非感觉不到世界的温暖，只是上天在他的代码里只写到了二十六岁。也许未来的那片空缺被上天所遗忘了，他最终做不到的是坦白，坦白自己心里的那片世界，坦白自己有多么想活下去。夏天本是一个鲜活的季节，却因为身上这件长衣，变得沉重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