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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水长东

    天汉二年。秋末,遮虏障大霜。

    去塞外百余里,悲壮大战落下帷幕,李陵兵败,降。韩延年战死,军人散,去不得及部不知所踪。

    东方破晓,雾霭轻浮,放肆拥人入怀。一夜噩梦,幽州城遑遑醒转。

    雨雾濛濛,城垣生烟,王宫一片冷清。宫中少有人走动,万载宫内外一派肃然,一场沉闷无比的鸡卜仪式正有条不紊进行。

    宫殿左下角空地上,摆祭台却不设祭坛,一个匆匆搭建的越祝祠简约而不简单。整理祭台上的鱼六米酒肉与活蟢子,年老女巫独自忙碌。

    宫殿上,正襟危坐的燕王夫妇静静观望。下方坐席,太子刘建漠然旁观,二王子刘庆明显紧张许多。

    检查并确认鸡冠无瑕疵,洗干净饿足三天的健壮雄鸡爪子,女越巫执鸡虔诚祷告。一告天地,二告上神,三告百鬼,祈求天地神鬼保佑。

    虔诚默念完,越巫取刀麻利割开鸡脖。拿麻纸蘸鸡血,拔鸡脖处羽毛借血粘上麻纸,再把带羽毛的血麻纸小心粘在门楣上。

    占卜过程虽枯燥乏味,但谁也不曾懈怠半分。紧盯女巫的一举一动,一家子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现场阒寂无声。

    抱鸡出殿,越巫直奔殿外左侧廊檐下的宝鼎,蹲下安静忙碌。鸡腹开小口,取腌臜,舀热汤细心浇淋,仔细褪毛并清理干净。

    将鸡爪别向后,鸡头强行昂起,作跃跃欲飞状。取带出的两根金箸,插入鸡背以定型。一切准备妥当,看准火候,女巫把鸡小心置入鼎中。

    热汤翻滚,炽热水汽四处游荡,依依散入尘嚣。不多时,淡淡肉香随风入殿,殿外不时响起‘咕咕咕……’的古怪声音。

    天没亮就冒雨布置,抬鼎担水搬柴生火,众武士一刻也没停歇。忍饥挨饿值守殿外,人群管得住嘴,却管不了不争气的干瘪肚子。

    提前斋戒三天,一大早禁食,肉香再淡也一样诱人。食指大动,刘旦恨不得当即染指于鼎。本欲催促,想了想,终究怏怏作罢。

    火势旺盛,鸡很快烂熟,虔心守候的老越巫及时捞出。再次悉心清整,入宫虔敬献上祭台,人整装诵经。嘴中呓语频出,举止癫狂。

    一会恢复常态,行拜礼,焚烧血麻纸。抽鸡左右两根胯骨并刮净筋膜,越巫取竹签依次插入骨中血窍,一连串熟稔动作如行云流水。

    占卜进入关键时刻,众人的心都随着女巫的举动而起起伏伏。再三审视手中鸡骨与密密麻麻竹签组成的鸡卦,目光越来越惊恐,女巫神色大变。

    “莫非卦象有异?”实在忍不住,刘旦着急发问,“到底如何,难道为凶卦?”

    “不……不敢隐瞒大王,此卦的确怪异……”声音发颤,面带惧色的老越巫期期艾艾。

    “老姎占……占卜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见过这种奇异卦象……”

    稳住神,人闭眼凝思,嘴里念念有词,“左神右主,左侬右人,左十四右十五。二十九签卦,二十九红卦,二十九杆子卦。非天非地亦非人,非介荣介三介要,不添头来不添脚,不似介肖更介肖。凶,大凶,大大凶——”

    一家子如坠云雾,但后面连续三个‘凶’字让现场气氛瞬间冰冻。

    强作镇定,刘旦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只管照实说,卦象是否预示李陵此战兵败?”

    “大王若问兵家胜败,从卦象上看……”心里打鼓,年老越巫回话倒滴水不漏。

    “胜败本兵家常事,或先胜后败,或败中求胜。然虽败犹荣,不可以一时一地而论。”

    忧心义兄,刘庆起身冲殿上行礼,“恳请父王准允孩儿今日出发赶往边塞,至今无消息传回,孩儿放心不下。”

    “去与不去,胜败天定……”急于吃鸡,刘旦摆摆手,“全都退下,寡人要一个人静一静。庆儿,你把胡缨叫过来,父王有话对你俩说……”

    馋虫惊蛰,喉咙发痒,刘旦不住摆手示意。心有余悸的越巫先告退,王后带二子紧随退出,万载宫转眼恢复往日枯寂。

    端上早备好的蘸料,刘旦迫不及待冲向祭台。不热不冷刚刚好,刀切手撕加嘴啃。饕餮大嘴满满当当,腮帮子鼓鼓囊囊,饿急眼的王彻底放飞自我。

    劈柴尽,汤水凉,烟熏火燎的宝鼎下方铁板发出寂寞空响。祭品囫囵下肚,意犹未尽的刘旦擦去嘴角油渍。看看鸡卦,呆立半晌,人默默叹口气。

    净手擦脸整理衣冠,刘旦返身坐下,恢复部分中气的话语中透出几许失落,“来人,把这些给寡人撤走——”

    应声而入,众武士拆的拆搬的搬,等殿内恢复如初,兄妹也到了。

    面带惊色,脸有泪痕,俏翁主惶惶行礼,“求……求父王宽宥,胡缨非去郎不嫁,呜……”

    “禀父王,孩儿以为,占卜是否灵验,尚需时日证实……”

    一路上想了又想,二王子刘庆依然不信,“仅凭巫师一席话,孩儿心存疑虑。”

    “前次相面,今日占卜,两相印证,此人应该没封侯的命……”向来无所顾忌,刘旦一脸失望。

    “父王其实比你们更希望李陵大胜,如此才有机会封侯。缨儿若嫁之,也为父王揽一员猛将,将来或有大用。然天命不可违,此人福浅命舛,终与我皇室无缘。”

    “不管去郎是否封侯,胡缨都要嫁,求父王……呜呜……”被占卜结果吓坏,俏翁主小声啜泣,“求父王开恩……呜呜呜……”

    “孩儿相信,以去兄的统军能力,必一鸣惊人……”对义兄充满信心,刘庆不忘委婉宽慰忧思成伤的三妹,“不管战局如何,去兄一定大有斩获……”

    发自肺腑的美好祝愿脱口而出,“昔日冠军侯领八百骑横扫大漠,而今北军胡骑不遑多让,去兄完全有机会……一战成名并凭军功封侯。”

    “李陵此番真若战败,人能活着回来算命大,治罪下狱少不了,封侯绝无可能……”

    对越巫所言笃信不疑,刘旦连泼冷水,“父王当初有言在先,不管结果如何,谁都怨不得。”

    瞅瞅哽哽咽咽的长女,再瞥一眼更为郁闷的老二,接下的话虽未挑明,但也大体表露心思。

    “你们都要为父王分忧,生在帝王家,连父王都身不由己,你们更不例外。听闻侍中奉车都尉霍光深受父皇信任,其子霍禹英武过人,父王有心笼络……”

    “哇——”听出话音,聪颖无比的俏翁主大哭,“胡缨不嫁,死都不嫁……哇哇……”

    “父王不过随口一提,你倒听真了……”虽心疼梨花带雨的长女,但也绝不会改变心中筹划,刘旦自我宽心。

    “不要哭了,婚事定下来还早。但万一真如鸡卜所预示,那可怪不得父王。你以后的终身大事,父王自当替你做主。放心,父王一定精挑细选,觅得好人家,让你日后享尽洪福,哈哈哈……”

    “呜呜……除了去郎……呜呜呜……我谁都不……不嫁……呜呜……”

    无助的呜咽回荡在宫殿上空,秋风瑟瑟愁煞人。冷雨潇潇,淅沥沥落下,激起一地惆怅与凄惶。

    远山冥冥,不见天日。偌大宫城笼罩在灰蒙蒙的愁云惨雾中,城外烟雨飘摇。

    雨水纷纷扬扬,乱了梧桐,湿了芭蕉。风雨交加,王宫南门外行人稀少,负责宫内采办的宦官们顶风冒雨往回赶。

    巷陌幽深,闹中取静的澜梦坊二楼大房里争吵声忽大忽小,压抑的质询与理直气壮的反诘时断时续,听得人一头雾水。

    “……玉璧……分明出自……你又……居然……一双……”

    “……汉子……金子……阿囊……哄人…我非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