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弱水寒
离雁飞迟，秋云满空塞，风烟卷起弱水寒。晨光熹微，洒下融融暖意，散入居延城喧嚣市集。
难得一个丰收季。
朝暾初露，位于城东角的市集早热火朝天，各店铺布置一新，恭迎八方客来。纷纷争抢地利，众小商小贩抓紧时间摆摊。
早市上各摊点堆满谷、豉、粟、粱粟、黍粟、黍米、麴米和大麦，本地产且大丰收，成交量巨大，但价钱卖不上来。
现捕的鱼儿四处可见，不过少有人问津，倒是葱、韭菜、毋青和大油大肉非常抢手。
七天才赶一次大集，趁着天气晴好，戍卒们纷纷告假出营。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先去医药所找医吏开药，再上集市逛逛，顺道买点必需品。
晚秋的风带着阵阵凉意吹入街边店铺，八稯、绔、皂绔、练、皂练、丝、絮、帛、缣、缥、和白素及郭缕布应有尽有，式样繁多的裘、官袍、复袍、皂复袍、皂练复袍、练长袍以及襦、襜褕、襌衣手衣和袜履看得人眼花缭乱。
街市尽头拐角处的牛马场人声鼎沸，各种牛、服牛、马、胡马以及鸡羊犬待价而沽。买卖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现场唾沫星子飞溅。
进入牛马场的两侧街边，轺车与牛车等待舍得出大价钱的新主子出现，有人领着小奴小婢也来碰碰运气。一众庸作庸仆垂手而立，一个个左顾右盼，惟愿及早获得雇主青睐。
更夸张的是，一名衣着破旧的中年男子居然当街亮出田宅契约，可悲可惨诉说无奈与心酸，表示价低也可商量。呼啦啦聚拢，来往民众好奇围观。
随着络绎不绝的行人和众多商队持续涌入，市集所在的几条街巷全被挤得水泄不通，店铺生意火爆。
各家店小二全都忙得团团转，店主笑眯眯数着到手的钱，一脸的皱褶子近乎神奇消失。
街尾人流算得上密集，但大都赶往远处的牛马场，对两旁摊位不甚关注。坐等山也空，着急的小贩们默契比拼起谁的嗓门更大。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转眼响成一片，且一声赛一声高，把本就喧嚣的市集愣生生变成军中校练场。
铺在地上的草席干干净净，上面摆满各类稀罕药材，绝大部分见所未见。除了极少数常见的可治跌打损伤，更多的完全不清楚用途。
不声不响静候有缘人，卖中药材的青衫瘦削老者显得很是另类。默默看着来往人群，不时捋一捋山羊胡，颇有昔日姜太公空钩垂钓渭水磻溪的不凡气度。
偶有人问问，无一不被吓死人的价惊到而远走。忙活一早上，除了按单卖出一点治跌打损伤的寻常药材，其它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已近巳时，街上人群纷纷涌入附近的酒舍和食肆。难得奢侈一回，钱不多点一碗鰿白羹狗巾羹狗苦羹解解馋，豁出去的点鸡白羹或牛逢羹一饱口福。
眼瞅着生意愈发萧条，老者貌似一点也不着急。从怀里掏出备好的干粮，有滋有味细嚼慢咽，末了拍拍手，取出挂在腰间的葫芦。
小口喝水，目光无意间转向远处冲自己频频张望的两名残疾男子。白忙乎一上午，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沉不住气的老者主动招手。
溜溜达达上前，蹲下随口发问，看上去年纪较大的矮胖中年男不断左顾右盼。
问答间四下里窥探，确认附近并无人关注，才悄声问底，“你既然吹嘘什么珍稀药材都有，可有见血封喉的？”
一脸风淡云轻，眼皮子甚至都没动一下，老者得意一笑，“足下可算找对人了。我毫不夸口，居延城除了我这，足下在任何一处都不可能找到，包括官府开设的医药所……”
常年行走江湖，眼光自然毒辣。瞥一眼远处举止鬼祟的独臂瘦高个，老者变得谨慎起来。
“但此药材价格高昂，不知足下能否接受？官府对此查禁严苛，最好有本地符籍，且告知用途，这样你我都放心。”
“价高就价高，只要不太离谱都行，我买来对付硕鼠！”坦然递上偷来的符籍，矮胖男一脸不满。
“既为药材，你卖我买，各得其便。真若如你所说，你又从何得来？还能一路顺利带到这遥远边塞？”
解释纯属扯淡，但难得碰上冤大头，看在钱的份上再做一次亏心事。反正不是头一回，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自我宽心，不再废话的老者狮子大开口，“我这可是按片计价，一片三千钱，不知足下需要几片？”
“你干脆去抢好了，药材哪有按片卖的，价还这么离谱……”
眼里闪过杀气，四处瞅瞅，矮胖中年男悻悻作罢，“算了，你这也不像真心成交的样子！”
“就算我要价高，足下尽可还嘛！”眼看生意要丢，老者主动让价，“这样，看在足下诚心，一片只卖两千钱，如何？”
“一千！再多一钱我都不要。而且，还是两片，你先拿出来看看……”
一样行走江湖，矮胖男同样老道，“一会还得试试药性，要敢糊弄，小心我找人弄死你！”
“这个自然！我再说个价，三片共两千钱，少了真没法卖。从来都没卖过这价，这次铁定亏，亏死了……”捶胸跌足，老者演技娴熟。
“三片足以毒死一头牤牛，但要先付钱后验药性，不然我怕足下反悔。再说，我这老胳膊老腿，也不用担心我会拿钱跑路。”
“成交！”斜睨神色夸张的老者，余光中透出一丝杀机，暗自发狠的矮胖男不露声色，“我还有事要办，搞快些！”
点清钱，顺手掀开身后鼠笼上的罩布，老者在怀里掏出一个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精致牛皮袋。
取两根早折好的小木棍，从袋中小心翼翼夹出三片果实状的药材。片材看着倒平平无奇，但从老者谨慎的样子，一定非同小可。
捉伤鼠当场验证，药效果真惊人。拿上包好的宝贝药材，矮胖男一溜烟消失。
大步追上，瘦高个不时回望，生恐有人跟踪。一路交头接耳，两人一路悄声嘀咕，“你先藏好，等我把钱抢回来，我们晚上去一趟军营。想法设法偷一副一石的弩箭，回头试试能否改装成背……”
收妥钱袋，心有不安的老者蹲下开始收摊。正埋头收拾，被身后突然冒出的话音吓一跳，“这里可有野乌头卖？”
停下手，转头瞅瞅斯斯文文的清瘦男子，老者一口应承，“当然有，不过价高，而且先收钱后验药效。医药所应该也有，足下为何……”
“有就好，不要东问西问，小心走夜路遇上鬼……”明显有些着急，沉下脸的中年男子直截了当，“一口价多少？直说！”
赚的就是昧心钱，何必操那闲心。不再饶舌，老者照样漫天要价。男子坐地还钱，经过再三讨价还价，又一单很快成交。
拿着再次得手的两千钱，欣喜若狂的老者一时不敢相信。没等笑醒，奇迹竟然再一次出现，“这里可卖毒药材？”
“小人手上有野乌头，毒性超强，刚刚还……”
看看眼前官员，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豁出去的老者横下一条心，“敢问尊驾需要多少？多了可没有……”
“能一次毒死一匹马就行！”急于拿到，毫不避讳的官员主动掏出印符，“不用担心，本官当下急用，才没去医药所领取。”
哪敢真看，匆匆一瞥，老者稍稍安心。又一番激烈博弈，终归买家不如卖家精。费尽心思诈出三千钱，目送壮年官员走远，人舒口长气。
沉甸甸的七千钱可不轻，一再掂量，老者狂喜之余心生疑惑。今日着实邪门，往日无人问津的剧毒药材居然被不计代价疯抢，事出反常必有妖。
远处再次出现似曾熟悉的独臂男身影，略作思量，老者心知肚明。扫一眼凌乱草席，悉心整理好，药材和鼠笼各归各位，一切恢复到早上出摊时的样子。
先把钱袋拖到几步之遥的巷口边上，一心二用的老者继续守摊。没多久装出内急，请隔壁摊主帮忙暂时代看，主动递过三十文钱，人折身巷内。
途中撕下山羊胡，绕道穿过牛马场，经出口进入临近一家成衣铺。先付衣钱，留五百钱备用，余钱找店家兑换成碎金子。换上新袍，老者来一招金蝉脱壳。
不紧不慢跟上，一直与乔装老者保持若即若离状态，素衣年轻男子极其谨慎。
到底老江湖，老者很快察觉不对劲。几番试探确信被不明男子跟踪，下意识摸摸钱袋，快步追上前方两名庸仆装扮的精壮男。
饭点过去，街上再次恢复喧闹，一声凭空飘出的叫嚷让集市一下子乱了套，“都快去看呀……城北营地发生天大的事，听说有胡人要造反……了不得……真不得了……”
难得一个丰收季。
朝暾初露，位于城东角的市集早热火朝天，各店铺布置一新，恭迎八方客来。纷纷争抢地利，众小商小贩抓紧时间摆摊。
早市上各摊点堆满谷、豉、粟、粱粟、黍粟、黍米、麴米和大麦，本地产且大丰收，成交量巨大，但价钱卖不上来。
现捕的鱼儿四处可见，不过少有人问津，倒是葱、韭菜、毋青和大油大肉非常抢手。
七天才赶一次大集，趁着天气晴好，戍卒们纷纷告假出营。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先去医药所找医吏开药，再上集市逛逛，顺道买点必需品。
晚秋的风带着阵阵凉意吹入街边店铺，八稯、绔、皂绔、练、皂练、丝、絮、帛、缣、缥、和白素及郭缕布应有尽有，式样繁多的裘、官袍、复袍、皂复袍、皂练复袍、练长袍以及襦、襜褕、襌衣手衣和袜履看得人眼花缭乱。
街市尽头拐角处的牛马场人声鼎沸，各种牛、服牛、马、胡马以及鸡羊犬待价而沽。买卖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现场唾沫星子飞溅。
进入牛马场的两侧街边，轺车与牛车等待舍得出大价钱的新主子出现，有人领着小奴小婢也来碰碰运气。一众庸作庸仆垂手而立，一个个左顾右盼，惟愿及早获得雇主青睐。
更夸张的是，一名衣着破旧的中年男子居然当街亮出田宅契约，可悲可惨诉说无奈与心酸，表示价低也可商量。呼啦啦聚拢，来往民众好奇围观。
随着络绎不绝的行人和众多商队持续涌入，市集所在的几条街巷全被挤得水泄不通，店铺生意火爆。
各家店小二全都忙得团团转，店主笑眯眯数着到手的钱，一脸的皱褶子近乎神奇消失。
街尾人流算得上密集，但大都赶往远处的牛马场，对两旁摊位不甚关注。坐等山也空，着急的小贩们默契比拼起谁的嗓门更大。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转眼响成一片，且一声赛一声高，把本就喧嚣的市集愣生生变成军中校练场。
铺在地上的草席干干净净，上面摆满各类稀罕药材，绝大部分见所未见。除了极少数常见的可治跌打损伤，更多的完全不清楚用途。
不声不响静候有缘人，卖中药材的青衫瘦削老者显得很是另类。默默看着来往人群，不时捋一捋山羊胡，颇有昔日姜太公空钩垂钓渭水磻溪的不凡气度。
偶有人问问，无一不被吓死人的价惊到而远走。忙活一早上，除了按单卖出一点治跌打损伤的寻常药材，其它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已近巳时，街上人群纷纷涌入附近的酒舍和食肆。难得奢侈一回，钱不多点一碗鰿白羹狗巾羹狗苦羹解解馋，豁出去的点鸡白羹或牛逢羹一饱口福。
眼瞅着生意愈发萧条，老者貌似一点也不着急。从怀里掏出备好的干粮，有滋有味细嚼慢咽，末了拍拍手，取出挂在腰间的葫芦。
小口喝水，目光无意间转向远处冲自己频频张望的两名残疾男子。白忙乎一上午，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沉不住气的老者主动招手。
溜溜达达上前，蹲下随口发问，看上去年纪较大的矮胖中年男不断左顾右盼。
问答间四下里窥探，确认附近并无人关注，才悄声问底，“你既然吹嘘什么珍稀药材都有，可有见血封喉的？”
一脸风淡云轻，眼皮子甚至都没动一下，老者得意一笑，“足下可算找对人了。我毫不夸口，居延城除了我这，足下在任何一处都不可能找到，包括官府开设的医药所……”
常年行走江湖，眼光自然毒辣。瞥一眼远处举止鬼祟的独臂瘦高个，老者变得谨慎起来。
“但此药材价格高昂，不知足下能否接受？官府对此查禁严苛，最好有本地符籍，且告知用途，这样你我都放心。”
“价高就价高，只要不太离谱都行，我买来对付硕鼠！”坦然递上偷来的符籍，矮胖男一脸不满。
“既为药材，你卖我买，各得其便。真若如你所说，你又从何得来？还能一路顺利带到这遥远边塞？”
解释纯属扯淡，但难得碰上冤大头，看在钱的份上再做一次亏心事。反正不是头一回，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自我宽心，不再废话的老者狮子大开口，“我这可是按片计价，一片三千钱，不知足下需要几片？”
“你干脆去抢好了，药材哪有按片卖的，价还这么离谱……”
眼里闪过杀气，四处瞅瞅，矮胖中年男悻悻作罢，“算了，你这也不像真心成交的样子！”
“就算我要价高，足下尽可还嘛！”眼看生意要丢，老者主动让价，“这样，看在足下诚心，一片只卖两千钱，如何？”
“一千！再多一钱我都不要。而且，还是两片，你先拿出来看看……”
一样行走江湖，矮胖男同样老道，“一会还得试试药性，要敢糊弄，小心我找人弄死你！”
“这个自然！我再说个价，三片共两千钱，少了真没法卖。从来都没卖过这价，这次铁定亏，亏死了……”捶胸跌足，老者演技娴熟。
“三片足以毒死一头牤牛，但要先付钱后验药性，不然我怕足下反悔。再说，我这老胳膊老腿，也不用担心我会拿钱跑路。”
“成交！”斜睨神色夸张的老者，余光中透出一丝杀机，暗自发狠的矮胖男不露声色，“我还有事要办，搞快些！”
点清钱，顺手掀开身后鼠笼上的罩布，老者在怀里掏出一个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精致牛皮袋。
取两根早折好的小木棍，从袋中小心翼翼夹出三片果实状的药材。片材看着倒平平无奇，但从老者谨慎的样子，一定非同小可。
捉伤鼠当场验证，药效果真惊人。拿上包好的宝贝药材，矮胖男一溜烟消失。
大步追上，瘦高个不时回望，生恐有人跟踪。一路交头接耳，两人一路悄声嘀咕，“你先藏好，等我把钱抢回来，我们晚上去一趟军营。想法设法偷一副一石的弩箭，回头试试能否改装成背……”
收妥钱袋，心有不安的老者蹲下开始收摊。正埋头收拾，被身后突然冒出的话音吓一跳，“这里可有野乌头卖？”
停下手，转头瞅瞅斯斯文文的清瘦男子，老者一口应承，“当然有，不过价高，而且先收钱后验药效。医药所应该也有，足下为何……”
“有就好，不要东问西问，小心走夜路遇上鬼……”明显有些着急，沉下脸的中年男子直截了当，“一口价多少？直说！”
赚的就是昧心钱，何必操那闲心。不再饶舌，老者照样漫天要价。男子坐地还钱，经过再三讨价还价，又一单很快成交。
拿着再次得手的两千钱，欣喜若狂的老者一时不敢相信。没等笑醒，奇迹竟然再一次出现，“这里可卖毒药材？”
“小人手上有野乌头，毒性超强，刚刚还……”
看看眼前官员，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豁出去的老者横下一条心，“敢问尊驾需要多少？多了可没有……”
“能一次毒死一匹马就行！”急于拿到，毫不避讳的官员主动掏出印符，“不用担心，本官当下急用，才没去医药所领取。”
哪敢真看，匆匆一瞥，老者稍稍安心。又一番激烈博弈，终归买家不如卖家精。费尽心思诈出三千钱，目送壮年官员走远，人舒口长气。
沉甸甸的七千钱可不轻，一再掂量，老者狂喜之余心生疑惑。今日着实邪门，往日无人问津的剧毒药材居然被不计代价疯抢，事出反常必有妖。
远处再次出现似曾熟悉的独臂男身影，略作思量，老者心知肚明。扫一眼凌乱草席，悉心整理好，药材和鼠笼各归各位，一切恢复到早上出摊时的样子。
先把钱袋拖到几步之遥的巷口边上，一心二用的老者继续守摊。没多久装出内急，请隔壁摊主帮忙暂时代看，主动递过三十文钱，人折身巷内。
途中撕下山羊胡，绕道穿过牛马场，经出口进入临近一家成衣铺。先付衣钱，留五百钱备用，余钱找店家兑换成碎金子。换上新袍，老者来一招金蝉脱壳。
不紧不慢跟上，一直与乔装老者保持若即若离状态，素衣年轻男子极其谨慎。
到底老江湖，老者很快察觉不对劲。几番试探确信被不明男子跟踪，下意识摸摸钱袋，快步追上前方两名庸仆装扮的精壮男。
饭点过去，街上再次恢复喧闹，一声凭空飘出的叫嚷让集市一下子乱了套，“都快去看呀……城北营地发生天大的事，听说有胡人要造反……了不得……真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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