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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艾达

    缪莎叫她野小子,责备她一点也不像隔壁卓娅那样省心。卓娅马上就要嫁给镇里的富裕人家了,她未来的丈夫在船坞镇拥有三个带庭院的住宅,两间铁铺,四艘渔船。嫁人以后,卓娅马上可以过上阔太太的生活,早上能吃到刚烤出来的喧软白面包,煎得焦香四溢的腌鱼甚至腌肉,浓郁的黄芯子还在流淌的新鲜白煮蛋,来不及拭去露水的葡萄石榴蜜瓜等等时令水果。

    她呢?十二岁了,该是等人上门提亲的岁数了,假如没有人愿意娶,她一辈子都只能住在没窗户的、床板腐烂的、老鼠乱窜的,比牢房也好不了多少的房间里,用凉水泡石头一样硬的黑面包充饥。

    说真的,艾达一点儿也不在乎。缪莎以为她没有见过卓娅未来的丈夫吗?那家伙胖得像一头猪,走三步路就要歇两个钟头,满头油脂在太阳下发亮。卓娅不喜欢他,卓娅是被家人卖给他的。而卓娅呢?卓娅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一头漆黑的长发天生又浓密又柔顺,笑起来的时候连太阳都融化在那双深褐色的大眼睛里。卓娅也不长雀斑,麦色的皮肤摸上去比缪莎绣过的最好的绸子都要顺滑。她的手也很巧,耐心又好,变色花毡、破线绣、绉绣……什么也难不倒她。就连卓娅剖的鱼端上桌都比她剖的好看。别说那个死肥猪,艾达自己也很想娶卓娅为妻,但她可没有那个运气,卓娅是不会被嫁给穷小子的,何况她连小子也不是。

    但缪莎说这些是出于好意,这恰恰是最让艾达心烦的地方。对方一遍遍老调重弹都是为了她好,缪莎的未婚夫失踪了,她从远近闻名的美人一步步沦落到今天这个受奚落的“老姑娘”,曾经还算阔绰的家底因为亲戚和搬迁已经不剩什么了。就算这样,缪莎还是把自己养大了,很多亲父母都不会这么对待他们的女儿,而艾达只不过是缪莎难产而死的妹妹的女儿。

    这些话也不能给周围的女孩说,她们只会安慰艾达说没有结过婚的人是这样的,看到谁的丈夫都觉得好得不行。

    才不是呢!自己可以随意抱怨缪莎,从别人嘴里听到缪莎的坏话却让艾达觉得别扭。

    缪莎还在喋喋不休,她们刚从海上捕鱼回来。晚春的海水仍然能把人冻得抽搐,你忍过去,才能下水赶海。艾达叉到两条海鲈鱼,还捡到四只海鳌虾和一大堆贝类,捉到七只小螃蟹又放走了。缪莎虽然比她大二十二岁,但她们下海的岁数一样长,缪莎总是有点儿怕水,所以收获反倒少些,只拾到蚬子、扇贝和牡蛎。她们卖掉鳌虾和贝类,把两只鲈鱼带回了家。

    “罗德是很不错,但是……”缪莎和艾达在门口脱下了赶海的衣服,艾达急匆匆地从墙上取下干净的粗麻布衣往身上套,缪莎一边叫她慢些,一边用帕子给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攒干。

    “就是罗德!罗德今天要教我剑术!”不等头发干完,艾达抓起放在墙边的圆头木棍,推开半朽的木门,往街上冲了出去。缪莎摇了摇头,把艾达捕回的鱼拎进厨房。

    鳄鱼街上的邻居们都知道艾达,卖米面和酒的扎旦大叔和艾达打招呼:“他们说你在浅海捉到鱼了?”

    “两条呢!”艾达得意洋洋地朝他比了个“二”的手势,嬉笑着爬上坡往广场的方向跑,罗德说有一个术士连续几天都在镇上的广场表演法术。

    艾达水性极好,四年前年缪莎带着她搬到船坞镇,八岁的艾达第一次下海就爱上了海浪和游泳。不过第二次下海,她就跑到了有经验的老渔民才敢去的深海区。巴特大哥在一片突出海面的礁石群上找到她,她跟着巴特大哥背着橙黄的夕阳往回游,看见缪莎躺在岸上,渔民说她为了找到艾达呛了水。从那以后,只要缪莎跟在身旁,艾达会保证缪莎能看见自己。

    只不过,艾达会在缪莎不下海的时候偷偷去到海上,海的深处那么有趣,她是那么好奇,不让她游泳可太难受了。她就是这样遇到罗德和卓娅的,礁石群在海湾以外,从岸上是看不到的,他们并肩坐在一块平整的礁石上,背影像两条人鱼。

    那天艾达九岁、罗德和卓娅十一岁,从那天起三个人成为好友。

    从鳄鱼街上方左转进入海恩巷,再从第二个路口往右拐入开阔的白瓦街,顺着白瓦街往上走,尽头就是船坞镇上唯一的广场,每周六这儿都会举办集市,镇上的大人物也聚在这儿宣布大事。

    罗德今年十四岁,外貌俊朗,身材高大,动作敏捷,给镇上的属州巴雅尔选作了侍从,正随坊司李吉统帅下的士兵们一同习武。有一天卓娅带着艾达去白瓦街上的属州府看他,罗德提着练习用的木剑出来见她们,自那天起,艾达便缠着罗德在休沐时教她剑术。这个月正赶上坊司李吉回家乡探亲,士兵们便也偷了闲,罗德时不时就能溜出坊司府和艾达嬉闹,反倒是卓娅正在为属州巴雅尔大人的儿子的婚礼赶工,不好出门。

    艾达抵达广场的时候罗德还没有开始午休,但他口中的术士已经站在广场的正中心了,正被人群团团包围,艾达借着瘦小的体格像泥鳅那样穿过人群,便看到了他。像是故事里说的那样,这位术士穿着一身从头罩到脚的黑袍,面容被覆盖在袍子的阴影里,他的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水晶球,雷鸣电闪和海浪在水晶球里翻涌。

    昨晚,罗德给艾达说那个术士在这里大肆招摇,其实也是向镇上的大人物叫卖自己的本领,但罗德的师傅说他是假货,术士是什么地位的大人物啊?怎么可能出现在小小的船坞镇呢?况且,今年初夏可是大选的时候,中央行省的术士们正在前往各个行省选拔可能成为术士甚至法师的学徒。这可是术士大人们最忙碌的时节,这个人哪来的闲暇呢?他至多是个流浪的术士学徒,永远成不了真术士的那种。

    可就算如此,那个水晶球在艾达眼里还是迷人极了,她从来没有见识过法术。镇上的富商也在人群里,他穿着绸缎衬里和皮毛外衣,梗着脖子叫道:“除了用手玩儿蛋,你还会干什么?”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黑袍的术士却不见恼怒,他坦然地用右手递出水晶球,艾达才发现那水晶球没有和他的手掌接触,是浮在他手上的,他的身影喑哑难听:“这是预言之石,它提醒我将会在旅途上遇到风暴。”

    艾达看见富商的脸上冒出了汗,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从黑袍术士的手中接过了水晶球:“我倒是想看看我那两船货物的命运。”预言之石躺在了富商手中,雷霆和风暴散去了,富商手中的预言之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美丽水晶球。富商咧着嘴就要把水晶球还给黑袍人,却见到水晶球内瞬间涌出一点黑色,接着黑色染黑了整个水晶球。富商的脸上和脖子上都出了汗,他使劲地用戴满戒指的手攥紧水晶球。

    黑袍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动:“哎呀,黑色是死亡的颜色。”

    “胡扯!你这个骗子!”富商狠狠地将水晶球往地上抛去,艾达乘机掂起脚伸出手去够那个水晶球,它滑不溜手,但艾达非常确定自己捧住它了,但在人群的眼中,女孩应该是没能接住水晶球,她让水晶球碎在了地上。

    “砰”地一声之后是类似瓷器碎裂的声音,艾达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一瞬间,她摇着头就想往后缩,地上是一地的透明碎片。

    富商伸出戴满戒指的手推了艾达的脑袋:“你这个小混蛋是不是和他一伙的?你们合伙讹我!”

    艾达被推得往另一边倒去,额头似乎被戒指划伤了,有谁扶住了她,少年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个术士!而且是你把命运之石丢出去的!”是罗德的声音。

    艾达不动声色地反手偷偷拉动罗德的袖子,她确信人群中间的黑袍术士看清了事情的经过。而且船坞镇那么小,她和罗德都不适合和富商结仇。

    罗德冷着脸不说话了,富商环顾四周,但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水晶球上,看清了事情经过的人其实不少,人群不好公开和他作对,便选择了沉默。人群中间的黑袍术士却没有去追讨那位富商,反而是向艾达单膝跪下,他的声音极轻,艾达却听见了:“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预言之石碎裂是因为它无法承载你的预言。”

    黑袍人说完便起身走远了,人群也散开,只有艾达怔怔站在原地,罗德掏出手帕给艾达擦干她脸上的血:“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看吗?瞎凑什么热闹!”

    艾达充耳不闻,她抬起手抓住罗德的袖口:“他说,那个术士说,命运之石是因为我而碎掉的!我们去找他!”

    罗德轻轻拍了艾达的脑袋一下:“他怎么这样,但我看到了,你差点接住那个水晶球。真可惜,就差一点。不过,那个假术士把戏耍完,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啦!”

    艾达就知道罗德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她边说边环顾四周:“不是的,他说预言之石是因为无法给我预言而碎掉的。”,但广场上哪还有黑袍术士的影子?艾达焦急地拉动罗德的袖子:“他住哪?我一定要找到他!”

    “你疯了吗?你以为你能成为术士?”,罗德说完了才察觉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他急忙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知道他不可能是个货真价实的术士对吧?他可能耍了什么把戏,他的话不能信的。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如果他死了呢?”他当然是指富商。艾达仰头望着罗德的眼睛,太阳明晃晃挂在头上。

    罗德舔了舔嘴唇:“这也......”镇上没几个人喜欢那个嚣张跋扈的富商,但是死亡?罗德有点不敢想象。他只是说:“那还有够瞧的。”

    罗德想了想,又说:“而且,就算那个人是个真正的术士,那个水晶球也是真正的预言之石,它因为你碎掉了也不能证明你未来可以成为术士啊?说不定它是暗示你会嫁给了不起的大人物呢?比如州尹大人、断事官大人,甚至王侯?”

    艾达撅起嘴。罗德到底当她几岁啊?这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卓娅,就连卓娅未来的丈夫也不是术士那样的了不起的大人物。

    她只不过是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艾达想去参加大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