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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欺君

    杭州光复的消息传至南京后,朱亨嘉大喜,作一词曰:

    千里钱塘,何人能渡?

    横刀立马封平虏。

    尸横遍野鬼声残,凄凉胡运黄泉路。

    聚少离多,红豆何苦!

    盼卿早日归南都。

    登高揽胜雨花台,江南已是春无数。

    和这首词一起到的,还有一道令严天凤率八万陆师、两万水师北上南直隶的圣旨。

    自古守江必守淮,淮河一带仍在鞑虏手中。不在南直隶驻扎重兵,朱亨嘉不放心。

    下令杨怀、林察率水、陆师四万,留守浙江。

    又令将固山额真金砺、江西巡抚蔡士英、浙江巡抚肖起元、总兵佟柄器等一众大汉奸,押赴南京刑部大牢。留到清明节大祭之日献祭孝陵。

    大明祖制,孝陵每年元旦、孟冬、太祖诞辰、太祖及孝慈高皇后忌辰时酒果行香;清明、中元、冬至以太牢致祭,是为“五小祭、三大祭”。

    此时冬至大祭已过,只能等待清明了。朱亨嘉特意下令,一定要把这些大汉奸好好养活到清明献祭日。

    北京通政使司衙门,几个守门兵丁有气无力地站着,忽地来了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

    “站住,干什么的?”

    中年人整了整衣襟,朗声答道:“吾乃浙江巡抚肖起元的家仆肖忠,特来向皇上呈奏我家老爷上的”。

    好家伙,“临难沥血陈情”,光听这几个字便知道此疏非同小可。兵丁不敢阻挠,很快地,这道疏便一层层传至顺治帝的御案上。

    顺治帝仔细读罢肖起元的奏疏,尤其是那句:“谨以佩刀一口,城陷之日,勉尽一死,以报国恩”时,感动得涕泪横流,“肖爱卿真忠臣也!倘人人皆如肖爱卿,国势怎会颓唐如此!”

    半晌,顺治帝大吼一声:“朕要亲自率百官祭奠肖爱卿!”

    连遭失利,他急需树立一个舍身殉国的忠臣榜样,好让其他大臣学习,为大清效命。

    听说皇帝要亲自率百官祭奠肖起元,昭圣皇太后急忙劝阻:“皇上,肖起元的忠心确实值得表彰,可是您亲自祭奠他与礼不合。自古君臣犹如父子,您是君父,他是臣子,岂有君父亲自祭奠臣子的道理?遣一得力大臣替您祭奠便可”。

    顺治帝想了想道:“皇额娘说得有理,朕让索尼替朕去。不过,这祭文,朕要亲自写”。

    昭圣皇太后道:“皇帝且沉住气,毕竟现在杭州还没有消息传出,肖起元生死不知,现在写祭文为时尚早”。

    “嗯,皇额娘说得对,朕再等等”。

    又过了一个多月,明军攻克杭州的消息传来。不过,却没有肖起元的消息。肖起元等汉奸已经被秘密押往南京了,自然没有消息。

    顺治帝的性格很偏执,他既然相信了那封遗疏,又没有肖起元的消息,那自然是殉国了。

    于是令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索尼,替自己祭奠肖起元。

    又亲自做祭文如下:

    维大清顺治十年一月,皇帝遣官致祭于故浙江巡抚肖起元之灵前而告以文曰:

    呜呼!国家多事,半壁沦丧。治国安邦,端赖忠臣。吴天不吊,折我臂膀。朕何德薄,罹此蹇剥,心如刀绞,痛断肝肠!

    曩者伪明鲁王肆虐,乃命卿巡抚浙江,节制师旅,扫荡吴越。千里驱驰,善战者有赫赫之功;五载奋剿,封疆者无失土之忧。方期贼氛廓清,丽日普照江浙。孰料伪明靖王复入犯,烽火再燃于江南。朕倚卿为干城,受命抚浙,躬亲戎行,未建懋功,遽成国殇。呜呼哀哉!

    孤城远悬,难望一兵之援;空腹坚守,惟争大义千秋。慷慨誓师、擂鼓督战,佩刀一口,以尽臣节。如此忠贞勇决,自古罕有。敬谨义烈,堪与比拟。无奈城池虽固,难当万炮轰鸣,终至塌陷。然卿犹高呼杀敌,督兵巷战;战马中箭,继以步斗;钢刀卷刃,血染袍袖;终至力竭,横刀自刎。当是时也,阴风阵阵,日月无光,战鼓齐唁,旷野风悲,微雨飘零,沥沥难止,盖精诚所至,天地为之陨泣!

    经年多舛,连陷数省,折损重臣,上天降罚,罪在朕躬。建祠建坊,议谥议恤,褒忠表功,宣付史册。呜呼!卿虽死而不朽矣。浩气化为长虹;名节传于后世。魂其归来,尚飨!

    顺治帝没想到,他的这篇祭文,救了肖起元的命。

    无孔不入的锦衣卫,迅速将祭文的内容报于朱亨嘉。

    朱亨嘉刚刚建元光武,正欲在清明这一天,将肖起元等汉奸押至孝陵宰牲亭,千刀万剐、以彰武功。

    闻报,楞住了。啥?鞑子皇帝以国礼祭奠肖起元,还亲手写了祭文?

    光武大帝是玩政治的,久经风雨,手腕了得。立刻觉得此人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还得劝其归降,“重用”之。

    当年崇祯帝写祭文祭奠洪承畴,结果洪承畴却降了清,对大明的人心造成了沉重打击。受恩如此深重之人都降了,天下何人不能降?

    同样的道理,如果顺治帝亲写祭文祭奠的“大忠臣”肖起元降了明,必将沉重打击鞑子的人心。

    劝降这种事,朱亨嘉思来想去,交给了降官、辽东总督佟养甲。

    以降官劝降,榜样作用很明显。

    佟养甲献策道:“陛下,臣以为欲劝肖起元降明,得先控制其家眷”。

    朱亨嘉点点头,问道:“其家眷在何处?”

    “就在江对岸的扬州”。

    “离得这么近?”

    朱亨嘉哈哈大笑,“朕派郭璘办此事,此事易耳!”

    肖起元睡得正香,刑部司狱张德,唤醒了他,冷笑道:“起来吧,今日给汝做了顿好的”。

    几个狱卒端上了酒菜,鸡、鸭、鱼、肉皆有,还有壶状元红。

    肖起元一惊,“难道是断头饭?”

    问张德:“吃完这顿,是不是要送予上路了?”

    张德按照佟养甲的吩咐说道:“不错,押汝去孝陵,凌迟处死,以祭高皇帝”。

    肖起元一听“凌迟”二字,魂飞魄散,目中居然隐有泪光,连酒菜都无心享用。

    张德心里暗骂,呸,怂货,亏汝还是堂堂巡抚,居然这么胆小!

    返回后,将肖起元的反应,一五一十,报于佟美甲。

    佟养甲大笑,“如此,此事易为矣!”

    他亲自去见肖起元,见其默默地怔着,饭菜一口未动。

    “肖兄,毕竟以前同做过清朝的官,吾来送肖兄一程”,佟养甲对肖起元说。

    肖起元泪直流,“多谢佟督宪”。

    “肖兄何不归顺大明,弟可以替兄向陛下求情”。

    “唉!”

    肖起元哀叹了一声,却不说话。

    佟养甲笑了,“肖兄是不是担心扬州的家人?实不相瞒,您的家眷已经被锦衣卫秘密带到南京了。准备在孝陵前和您一起斩杀!”

    一听此言,肖起元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罪人愿降,求佟督宪替吾向圣上求情啊!”

    一开始,顺治帝听到肖起元没死的消息,不相信。肖起元降明?开什么玩笑?

    慢慢地,传言越来越多,证据也越来越确凿。

    “混帐!阿其那!塞斯黑!肖起元这奸贼,居然敢欺君!朕要诛他九族!”

    顺治帝暴跳如雷。

    内监吴良辅禀道:“皇上,刚得到扬州府消息,肖起元的家眷被人接走了”。

    “咣当”,顺治帝气得摔了茶碗。

    “皇上,您消消气,喝碗酸梅汤吧”,和硕格格孔四贞,端了碗酸梅汤过来。

    以往,只要孔四贞一端酸梅汤,顺治帝的气便消了大半。

    此次不同,他太气了,肺堵得慌,需要消堵。

    顺治帝发疯似的,不顾孔四贞的挣扎哭喊,抱着她往寝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