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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秦淮(一)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世上,不知亡国恨的绝不止商女,还有商男:范毓奇。

    他在南京城碰了一鼻子灰,心气郁结,怒冲冲地去秦淮河畔散心。

    只见得商贾云集、行人川流不息,各种美食、杂耍、器物无所不有,乐得喜笑颜开、手舞足蹈。

    “咕,咕,咕”,忽然腹内响了几声,范毓奇大笑,拍着肚子道:“任尔英雄汉,亦不能不吃饭!孙管事,带本公子去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

    “好咧,公子,咱们去孙楚酒楼,那可是太白先生当年饮酒赏月的地方”。

    “好,便去那儿,咱也当一回李太白!”

    一听此言,范毓奇来了兴致,折扇一打开,俨然一风流才子,飘飘若仙地往孙楚酒楼浪去。

    好一座酒楼!楼有三层,古朴典雅。

    门口题着李白的那首:

    昨玩西城月,青天垂玉钩。

    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

    忽忆绣衣人,乘船往石头。

    草裹乌纱巾,倒被紫绮裘。

    两岸拍手笑,疑是王子猷。

    酒客十数公,崩腾醉中流。

    说也奇怪,一见此诗,范毓奇身上的铜臭味顿时淡了不少。

    刚要进楼,小二拦住,往西柱子上一指,“客官,本店的规矩:若能对得上此联,这顿饭,本店请”。

    范毓奇一瞅,柱子上题着一句上联:“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日送僧归古寺”。

    柱子旁是各文人雅士对的下联,什么“双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之类,足有十几幅。

    当下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待本公子对来!”

    “二月做朋,嗯,啊,呃换一个”,“两山为出,嗯,啊,呃再换一个”“三石成磊,嗯,啊,呃~”,连开了十几个字头,连不下去,抓耳挠腮,最后不由得赧颜道:“小二,免费的饭,咱就不吃了,咱吃付费的”。

    “好咧,您要堂间还是雅间?”

    “自然是雅间,本公子有的是银子”,入得雅间,掏出锭大大的银子。说也奇怪,这锭大银一掏,刚才吃的瘪,顿时荡然无存。整个人的气势,立涨三分。所谓财大气雄,不服不行!

    “好咧,您稍候”,小二欢天喜地的去了。

    少时,什么盐水鸭、松鼠鱼、美人肝之类摆了一桌,小二又抱出了一坛金陵春,“尊客,这是本店名酒:金陵春。当年太白先生就是饮此酒,赏月吟诗的”。

    “哦,本公子倒要好好尝尝这太白先生喝过的酒”。

    一个人喝酒,甚是没趣,忽听旁边的稚间,几个文士正在谈风月。

    “李兄,汝可听说水西门外的郭巧儿姑娘今日要梳拢?”

    “当然知道,巧儿姑娘可是秦淮河新进冒出来的名角,那一腔昆曲唱的,声音清脆若黄鹂,大珠小珠落玉盘啊!”

    那位李兄,看来是这位巧儿姑娘的忠粉,说到此处,动情地道:“以吾看,巧儿姑娘的唱功、舞技,不在当年的“香扇坠”李香君之下。今晚她梳拢,愚兄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博佳人一笑”。

    “咣当”,几位文士正聊得兴起,雅间的门开了。范毓奇大喇喇走了进来,“几位兄台请了,小弟初来贵宝地,见几位神采斐然,好生羡慕,欲结交几位。不知可否?”

    言罢,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大喝一声:“好酒好菜只管上,这顿饭小弟做东”。

    一顿饭下来,五公子在南京城,立马多了几个狐朋狗友。那郭巧儿姑娘所住的荷香楼,自然也被打听得明白。

    荷香楼,是一座绣楼。

    大明朝不用妓院这种庸俗的称呼。

    官办的风尘场所,称教坊,如秣陵教坊,归教坊司管。里面的人可怜,基本上都是罪官之后。男的世代龟公,女的世代娼妓,极少有从良做妾的机会。

    太祖高皇帝来自最底层,年轻时经常被人整,所以对怎么整人,特别有心得。他亲自下诏:“教坊司乐艺着卍字顶巾,系灯线褡膊,乐妓明角冠皂褙子,不许与民妻同”。不仅如此,还规定官妓和其家属,只能穿毛猪皮鞋,官妓家的男子必须头戴绿巾,上街只准在街道左右两边“靠边走”等等。封建帝王就是这么狠,能把人格侮辱到如斯地步!

    不过,官妓虽然惨,但是数量并不多。秦淮河畔,更多的是民办的风月场所:绣楼和勾栏,里面的女子比教坊的女子处境好很多,有机会嫁做良人妇。

    混的差的,勾栏里营生。勾栏这个词很高雅,源于唐宋,李商隐曾放声吟唱:“帘轻幕重金勾栏”。然而,当历史的车轮停在大明朝后,居然成了“勾栏院”。大明朝真正了不起!

    混的好的,混成了名妓,厉害了,人家起高楼,绣楼里住。比如李香君住媚香楼;顾横波居于眉楼。一座座香浓衣翠的绣楼,代表着女主人在业内的地位。厉害的名妓,交友广泛,势力极大。秦淮八艳,可不是有银子便能见到的。

    干这一行,基本上都是自愿的,逼良为娼的现象很少出现。原因很简单,入行必须要得到官府的同意,私自卖身营业,可是要吊销营业执照的。

    荷香楼的郭巧儿姑娘,今夜要“梳拢”了,一众古代的追星族们趋之若鹜。

    “梳拢“这个词,因为女主人的地位不同,含义也不同。

    如果是混勾栏院的姑娘,指的是第一次接客伴宿后,发型由梳辫改成梳髻。

    可人家郭巧儿是混绣楼的,虽然接客伴宿、换发型这一点不变外,想睡人家,得人家同意。

    如果有豪客看上了郭巧儿,郭巧儿也同意。则该豪客还必须给郭巧儿的“义母”一大笔钱,还要出资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从此,郭巧儿便专门为该豪客一人服务,直到感情破裂或被赎身、迎娶进门。

    “梳拢”所需的资金,因梳拢对象名位高低而不同。价越高,意味着身价也高。万一哪天感情破裂,重操旧业,赚的也更多。很多名士,为博得心上人一笑,“梳拢”之日,不惜万金。

    范毓奇听了那几个文士的话后,色心萌动,兴高采烈地跑到荷香楼,欲梳拢郭巧儿。

    刚走到楼门口,被几个短衣褐衫、腰杆笔直、奴仆打扮的小厮拦住了。虽是奴仆,却个个气宇轩昂。

    “公子留步,我家姑娘说了,欲进此楼,须得猜出我家姑娘出的字谜”。

    “猜字谜?有意思,快,跟本公子说说什么字谜”,范毓奇来了精神。

    小厮往门柱上一指,上面题有五个大字:“顾影明月下”。

    “请问公子,此乃何字?”

    “这个~”

    范毓奇慌了神,本以为有钱走遍天下,没想到这秦淮河文风如此鼎盛,光有银子不行,还得有才。

    正没主意之时,忽见身旁一皮肤稍黑的文士,若有所悟,提笔欲写答案。

    范毓奇急将其偷偷拉至一边,低声求恳道:“小弟愚钝,请兄台指点一二,此乃何字?”

    那人倒是个好脾气,和煦地一笑,露出雪白齐整的两排银牙,落落大方地说道:“此乃‘昌’字”。

    范毓奇一楞,此人一口好牙,非商即宧。举止从容、大方得体,不像商人,倒像是当官的。而且,脾气好,根据自己经商的经验,官越大,脾气越好;反倒是小官,脾气往往大的很。此人必定是个大官!

    好个范府五公子,这些年虽然花天酒地,可却阅人无数,一双眼睛毒的很。不然,范永斗也不会派他来江南。

    范毓奇既然觉得此人是个大官,立即低三下四地结交了起来。低声问道:“兄台大才,请为小弟解惑,缘何是个‘昌’字?”

    那人呵呵一笑,捋了把短须,不紧不慢地说道:“‘明月下’可以别解为将‘明’字的‘月’去掉,剩下一个‘日’;‘顾影’意为‘回头看看自己的影子’,‘日顾影’即’昌‘字也”。

    范毓奇恍然大悟,当即大拍马屁地逢迎道:“如此难猜的字,兄台都能猜出,实经天纬地之才也!”

    那人十分受用,被拍得晕晕乎乎,不自禁地露出了得意之色。不过,也只一小会儿,霎时便恢复了平静,云淡风轻地道:“阁下过誉了,时辰已不早,咱们赶紧进去吧”。

    这下范毓奇更觉得此人非同凡响,愈发卖力地巴结讨好。

    进了荷香楼,里面摆放了几十张桌案,每张桌案,都能瞧见二楼的旋梯。旋梯用纱蒙着,却蒙不住,隐隐约约地能瞧见里面是空的,放着一把椅子、一张琴。

    范毓奇暗笑,这荷香楼倒是会吊人胃口,懂得欲拒还迎的道理,朦朦胧胧地撩拨人。

    几个丫鬟奉上了各色糕点、时令水果,还有上好的雨花茶。食物器皿,无一不精,比勾栏院里的东西可强了太多。

    范毓奇又点了点头,一分银子一分货,果不其然。

    趁着郭巧儿未至的空隙,费尽心思地和刚才那人攀谈了起来。越谈越是投机,小半个时辰后,二人居然“兄长”、“贤弟”的互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