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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平阮(三)

    作为广南阮氏的都城,顺化城堪称安南国经典雄城。城池的一应建筑基本仿照北京城而建,方形的城墙又高又大,辟有四门,围有护城河。

    这座城修建在香江岸边,紧挨着玉屏山。本是着名的鱼米之乡,盛产水稻和荷莲,水稻一年三熟,米贱,居住很易。

    可惜,伟大的安南国清都王郑梉,不愿意让顺化的百姓居住得太容易。他要攻下这座雄城,实现自己一统安南的梦想,哪怕血流成河、伏尸百万,也在所不惜。

    郑梉雄立在高高的楼车上,端着千里镜了望,见北城上的阮军旗帜众多,冷哼一声,下令道:“将所有的重炮都集中到北城,给孤狠狠地轰!”

    他花了重金,从红毛夷人那里买了大量的使用开花炮弹的夷炮。

    这个时代,安南人的火器生产工艺还是比较先进的。元灭南宋,大量的能工巧匠逃往安南,让安南的火器生产技术突飞猛进。以致明成祖伐安南后,居然委任邓明、陈季暄、黎澄等安南俘虏为自己制造火器。茅元仪所着之中称:“至平交趾,得神机之法,遂设专营秘习”。

    一辆辆装载着夷炮和安南国自制火炮的炮车往北城集中。

    郑军的中军旗鼓挥动令旗,郑根率军缓缓逼向北城。

    北城的阮军守将阮有进见状,急令士卒由城下的藏兵洞登城,准备礌石、滚木、金汁、狼牙拍、“万人敌”等物。

    望楼上,郑梉见北城的阮军密集登城,冷笑一声,下令开炮。

    “轰!轰!轰!”

    无数炮弹,雨点般落在城头的守军上,霎时便一片狼藉,死伤无数。

    郑梉暗赞,这蛮夷的火炮确实好用,必须让枪炮场不惜一切代价仿制。

    “攻城”,炮声刚停,清都王便在高高的楼车上面,下达了军令,任北风吹乱了他的白发,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战神雕像。

    “咚咚咚!”

    急促的战鼓响起,训练有素的郑军将士,重甲盾牌兵在前,轻装步兵推着云梯车在后,后面跟着弓手、铳手,再后面是投石车和弩车。

    这些年,郑氏大军跟着郑梉南征北战,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称得上“训练有素”四个字。

    郑根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眼雄立在阵中楼车上的祖父身影,立即信心百倍。几十年的征战,郑梉已经成了郑军的军魂。

    “嘭嘭嘭”,郑军的投石车开始向城头抛洒石弹。

    “啪啪啪”,弩车开始发射,一枝枝重弩射向城头。

    郑军呐喊着开始冲锋,喊杀声震天。

    弓手和铳手,三人或五人一组,冲向城墙下的火炮死角,射杀城墙上露头的敌人,掩护己军攻城。

    在楯车和重甲盾牌兵的掩护下,一辆辆云梯车搭上城墙,郑军由云梯登城。除了云梯,还有大量的木梯。这些木梯比较简陋,靠它们破城很难,主要用于分散守军的注意力。

    郑根打发了性,竟然不顾尊贵的身份,亲自登城。见王长孙抢登,郑军无不振奋,呐喊着往城头攀去,仿佛一只只不知疼痛的战争魔兽。

    东、西、南三面的郑军,也在郑楷、阮有登、仡濮忠的指挥下,凶猛冲击着城墙。

    北城的阮军先在郑军的炮火下伤亡惨重,炮声刚停,郑军便杀至,一时反应不过来,防守出现了空隙。

    郑军纷纷登城,郑根也率亲卫抢上了城墙。忽听脑旁生风,阮将胡钰的枪刺到。

    好个郑根,听风辨位,头一偏,避过长枪,反手一刀,劈死胡钰。

    郑军连续砍倒多面阮军旗帜,欢呼声不断。

    “这么容易便破城了?”

    楼车上,郑梉看得真切,大喜,喃喃道:“列祖列宗庇佑!”

    阮军守将阮有进见郑军攻得凶猛,不由得恐惧,欲往城内撤退。偏将陈奇拦住,“将军乃阮氏宗室,此乃王都,您一撤,祖宗百年基业,尽化乌有”。

    “可郑军已登城,奈何?”

    “末将愿率军拖延郑军,将军速将军中铳手,集中列阵,射杀敌人”。

    阮有进点头应允。

    “主忧臣辱,我等受贤主厚恩,岂敢不死战?随我杀”,陈奇虎吼一声,率三百本部,冲向已上城的郑军。连续杀散几股郑军,见其骁勇,登城的郑军气势一滞。

    郑根大怒,“今日有敌无我,有我无敌。随我杀”,迎着陈奇杀去。

    见王长孙如此勇猛,郑军士气复振,不顾生死地杀向阮军。

    战了半个时辰,陈奇抵挡不住,被郑军阵斩。

    陈奇的牺牲,让阮军的铳手有了列阵的时间。阮有进拼凑了数百铳手,列成三阵,每阵六排,派往北城各处,遇到密集的郑军,便放排枪射之。这种线性战术,是从葡萄牙人手中学的。和郑军中有很多荷兰教官一样,阮军中也有很多葡萄牙教官。

    “呯呯呯呯呯!”

    一排又一排的阮军举铳,向着郑军密集处射击、蹲下;蹲下、射击

    这种战术在守城战中十分有效,给郑军造成了惨重伤亡。

    “王长孙小心”,亲卫将郑根扑倒,自己却被射得千疮百孔。

    “请王长孙速退”,其他亲卫求恳。

    郑根见登城的郑军被射杀了大半,知道今日破城已不可能,长叹一声,在亲卫拼死掩护下,撤下城墙。

    今日虽然没有攻下顺化,身经百战的郑梉心里却有数了,照这么个打法,一个月内,必能攻下顺化城。

    他走下楼车,召集众将道:“做好准备,今夜阮军必来袭营”。

    郑楷很奇怪,“兄长,您如何得知阮军会在今夜袭营?”

    郑梉一笑,“今日我军攻得如此凶猛,已将阮军逼到绝境。牛羊急了也会踢人,何况树大根深的广南阮氏?今夜,彼等必来”。

    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战场的直觉很准。

    阮主阮福濒见今日郑军攻得极猛,差一点便攻下了顺化城。急召阮有镒、阮有进、阮福鸣诸将商议。

    “如今顺化城危急,诸卿有何良策?”

    “贤主,郑军今日气焰嚣张,必然小觑我军。臣建议夜袭敌营,必破之”,阮有镒献策。

    阮福濒觉得阮有镒所言有理,令阮有镒、阮有进夜袭郑军。

    二将于亥时初刻潜行至郑军营寨前,忽然杀入。不料郑军早有准备,虚设前寨,却在中寨暗设伏兵。

    二将刚杀到郑军中寨,郑将郑楷、郑根、阮有登、仡濮忠四面杀出,阮军大乱。

    阮有镒、阮有进狼狈逃回顺化,折兵万余。

    顺化城内,一片愁云惨雾,阮福濒双眼通红,再也没有了刚开战时的意气风发。

    环顾众将道:“不料阮氏百年基业,竟葬于我手”,拔剑欲自刎。

    众将急劝阻。

    “贤主,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臣有一计,可反败为胜”,阮福鸣道。

    “哦,计将安出?”

    阮福濒的目光恢复了几分神彩,充满希冀地望着阮福鸣。

    “贤主,明国不是说只要我们肯割让嘉莱、昆蒿二府,便发兵救援顺化嘛,不妨应之”。

    “这~”

    阮福濒有些犹豫,“予怎可将广南国的土地平白送人?百年之后,何以见列祖列宗?”

    阮福鸣急了,“贤主谬矣!嘉莱、昆蒿二府乃是嘉莱族的领地,并非我广南国的国土,其地又多山,产出有限,且自我攻占二府以来,嘉莱人叛乱不断,我军疲于奔命,不如将这个包袱让与明军;明军若参战,郑氏必败,我军割让的嘉莱人土地,可从郑氏身上得到补偿,广平、广治、义安、河静诸府,何处不可取?郑氏之地富庶,远胜嘉莱,此谓以贫换富。贤主思之”。

    阮福濒听完,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对呀,自己光想着割地的坏处,却没想到好处。那嘉莱、昆蒿二府,全是山,穷得很,嘉莱人还时不时地闹叛乱,自己从二府收的税,还不够贴补军费,让与明军也好。如果打败了郑氏,从郑氏手中夺取广平、广治诸府,所得远大于所失。

    思维一换天地宽,阮福濒当即对阮福鸣道:“汝去找明国的胡巡抚谈判,告诉他,我广南国愿意割让嘉莱、昆蒿二府,但明军必须助我军攻下广平、广治二府”。

    阮福鸣乘海船来到华英府,求见大明安南巡抚胡执恭。郑阮一开战,胡执恭便和杨武一起,由琼州移驻到安南南部的华英府,随时准备进军广南。

    胡执恭乃是文士,十分注重礼仪,热情、友好、周到地招待了阮福鸣,态度之好,令阮福鸣受宠若惊。

    “尊使此来何意呀?”胡执恭笑咪咪地问,慈祥得犹如一尊弥勒佛。

    阮福鸣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答道:“贤主遣小使前来请天朝出兵援我广南,我广南愿将嘉莱、昆蒿二府献于天朝,但天朝须出兵助我军攻取郑氏的广平、广治二府”。

    胡执恭一听,十分痛快地应允了,“可以,只要我军一交接嘉莱、昆蒿二府之地,便立即出兵救援广南,并助贵主夺取广平、广治”。

    谈判很顺利,一盏茶的工夫,明阮双方便达成了协议。胡执恭立即令总兵冯安平领军七千,接收嘉莱、昆蒿二府。

    送走阮福鸣后,安南伯杨武迷惑不解地问胡执恭:“抚台,圣上的中旨可是说得明白,要吾等抑强扶弱,除掉最强的郑氏,削弱次强的阮氏。您却助阮氏夺取郑氏之地,阮氏失了贫瘠的嘉莱、昆蒿,却得到了富庶的广平、广治,岂不是变得更强大?与圣上的旨意可不合啊!”

    胡执恭哈哈大笑,“安南伯真是个厚道人!吾先取了嘉莱、昆蒿之地再说,至于什么时候出兵助阮嘛,那便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