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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沉默

    晚上八点,王复琛送何坦回家。

    何坦坐在瑞虎的副驾驶座上,双手抱在胸前。他觉得这个姿势有种抚慰的效果,就像怀抱着自己,别让这副失魂落魄的身躯散架。陆铭说得没错,就在今天下午,在那间小小的审讯室里,他的生活彻底毁了。与他一同毁灭的,还有他的女儿,何思雨。

    车子每驶过一盏路灯,后视镜便会一亮。他侧过了头,靠在车窗上,然后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种遥不可及的呆滞目光,他是那么熟悉。这么多年来,他见过无数受害者的亲属,他们多半都是这种目光。

    一路上,何坦一句话都没说,王复琛也没问。但事实上,几个小时以前,他已经把想问的都问过了,然而却没能从何坦口中得到任何答案。

    当刘云非、王复琛与一众警员冲进审讯室时,眼前的一幕令他们震惊不已。陆铭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眼角、嘴角均被打开了花,却兀自放声大笑,含着鲜血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我说了……让您关了监控……不然您会后悔的……”

    何坦仿佛疯了一般,低声怒吼着,骑在陆铭身上,挥起拳头重重砸在他脸上。随后他被王复琛和一众警员生生架出了审讯室,但他仍在大叫:“别拦着我!我要打死他!”他的叫声撕心裂肺,久久回荡在走廊里。

    监控拍下了何坦暴打陆铭的全过程,但没有录音,没人知道陆铭究竟说了什么。此事惊动了市局领导,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何坦被押送到了局长办公室,局长、副局长、郑委等多位高层轮番对他展开讯问。

    作为一个破案率常年稳居前列的老刑警,何坦深受高层器重,所以人质死亡事件后,高层的态度基本都是斡旋力保,暂以强制休假的名义停职问责,等舆论风波过后再行处理。却何曾料到,在停职期间再度发生如此恶性的事件?

    况且,以何坦的经验,审讯时的分寸该当比谁都清楚,此前侦办的案件中,他所遇到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不在少数,却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无论嫌犯如何嚣张挑衅,他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从未如此失控。

    “老何,你到底是怎么了?”局长的表情很是沉痛,叹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何坦弓着腰坐在座椅上,大腿撑住双肘,双手十指交叉,抵住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仿佛泥塑木雕一般。诘问的领导走进来,走出去,或厉声质问,或好言相劝,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缄默,一言不发,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时间点滴流逝,直到窗外日影西斜,将他的影子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办公室的门再度被推开,王复琛的脑袋探了进来。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何坦旁边,递给他一根烟。何坦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抬手接过了烟。王复琛给他点燃,白色的烟雾瞬间在屋里弥漫开来。两人就这么并排坐着抽烟,谁也不说话,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直到一根烟快抽完,王复琛才缓缓说道:“陆铭颧骨骨折,肋骨也断了几根,在医院躺着。老何你下手也是真够狠的,不过,这种人渣也是该打,枪毙十次都不多,凡是审过他的兄弟,没一个不想抽他的,你也算是替大伙出了口气。”

    何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烟蒂丢到脚下,沉默不语。

    王复琛也不看他,自顾继续说道:“你俩倒是默契,他和你一样,也是一言不发,对挨打的原因只字不提。”

    何坦没有回答。

    “老刘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是他拍的板,出了这种事,问责是免不了的。局长现在很生气,你这儿徐庶进曹营,他只好把气都撒老刘身上了。”

    沉默。

    “局长刚才说,他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七点之前,要是你再不说话,他就会上报给省里,等待上级处理。到时候两罪并罚,就算局长想保,怕是也保不了你了。”

    沉默仍在继续。

    “老何,我是了解你的,并肩战斗这么些年,咱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人渣变态没见过?可我从没见过你失控成这样。我想,一定是那混蛋干了什么恶心人的事,触碰了你的底线,对吧?你不妨说出来,但凡情有可原,局长一定会理解的,大伙也都会想法子帮你。”

    依然没有回应。

    “好吧,或许你有你的苦衷,但我也有我的任务,你不说也没关系。这样,你打算怎么办?咱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干耗着吧?好歹给我句痛快话。”

    何坦低下头去,过了良久,才侧过头,慢慢吐出一句话:“告诉局长,请给我一周的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何坦意识到王复琛好像对自己说了什么,然后车子停了。他回过神,发现已到了自家楼下。二人下了车,何坦接过王复琛递过来的烟,默默吸了一会儿,问道:“他在哪家医院?”

    王复琛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眉头霎时皱起:“你问这个干什么?”

    “怎么,你怕我去宰了他?”

    “老何,”王复琛沉声道,“你可别乱来啊……”

    何坦抬手阻止了他,苦笑了一声:“没事,你别乱想。”

    王复琛注视着他,一把抓住的肩膀,缓缓道:“老何,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别再做傻事。”

    何坦同他对视数秒,然后移开视线,拍了拍他的手,平静地道了声谢,便开门下了车。

    王复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洞洞的楼口,感觉这个男人仿佛被潜伏在暗夜里的幽灵吞噬。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王复琛知道,接下来的一周,何坦必定会有所行动,他已做好了最坏的预判。作为多年的老搭档,他要做的,就是竭力不让这个预判变成现实。

    一分钟后,他看到何坦家的窗户亮起了灯光。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当隔间的电话响起时,安科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韩易桐正读着一叠警方所做的笔录。

    “到我办公室来。”电话彼端一个急促的声音说道。

    是事务所的老板。亲自召唤下属是黄安科的习惯,他从不让助理做这些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怒气,好像你早该预料到他想见你,并魔法般瞬移到他面前,而无需他在电话上浪费时间。韩易桐在这里当律师已有五年多,对老板的脾气再熟悉不过。她知道这是他正常的说话口气,并非意味着他此刻很生气。

    她将笔录报告塞进抽屉,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便朝被玻璃环绕的老板办公套间走去。

    办公室的门一如既往地开着,韩易桐停下脚步,敲了敲门旁的墙壁。

    黄安科正在踱步。他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身高不到一米七,但看上去却不渺小,相反,他给人的感觉精干、有力,甚至有某种威慑力。他没有常见中年人的那些陋习,抽烟、酗酒、秃顶、啤酒肚,他把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花在了打官司上。

    “恭喜恭喜啊。”黄安科招呼韩易桐进来,抚掌赞道,“吕芳一案法院的终审判决下来了,无罪释放,干的漂亮。”

    “过奖了。”韩易桐微笑道,“运气好而已。”

    “你也知道咱们这儿的无罪辩护成功率有多低,难度有多大,”黄安科叹道,“我混迹这行二十多年,一起无罪辩护的案子都没接过,所以之前才劝你慎之再慎,做做罪轻辩护也就差不多了。亏得你不信邪,一再坚持无罪辩护,没想到居然真找到了新的证据,打了一场漂亮仗。”

    “都是大伙的功劳,这三个月起早贪黑的,都辛苦了。”韩易桐笑道,“当然也少不了老板的全力支持。”

    “我干了什么心里有数,没帮倒忙就不错了。”黄安科摆手道,“经此一役,不仅你在业界名声大振,咱们律所也沾了光,业务量有了明显的提升。”

    韩易桐笑笑没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黄安科眼光炯炯,盯着韩易桐,“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有信心,坚持她是无罪的?”

    “如果我说,靠的是女人的直觉,”韩易桐戏谑道,“你信吗?”

    “信,当然信。你可是咱们的这儿的红人了,这不,现在传过来的案子,委托人都开始点名找你辩护了。”黄安科说着递过来一叠资料。

    “我已经这么火了吗?”韩易桐耸了耸肩,接过了资料,“本来还打算请个假放松几天的,最近真是累得不行。”

    “能者多劳嘛。”黄安科背着手踱起步来,“放松没问题,请假就先免了。等这个案子办完,一定给你放个长假。”

    “您的信用已经破产了。”韩易桐无奈地笑道,“吕芳案之前您就是这么说的。”

    “是吗?我有说过?”黄安科摊手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次保证,绝不食言。”

    “好吧,”韩易桐扫了眼资料,问,“是什么案子?还是无罪辩护?”

    “是,被告坚持无罪辩护,之前也找了不少律师,没人愿意接。”黄安科开始发起了牢骚,“你说现在这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美剧看多了吧?真以为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颠倒黑白了?咱们是律师,又不是风水师。本来挺简单的案子,老老实实认个罪争取个减刑处理,一点难度都没有,非要做什么无罪辩护,自讨苦吃。”

    “话也不能这么说。”韩易桐反驳道,“真要是无罪,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认。”

    “所以我才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你啊,你回头研究研究,看看怎么处理。”

    “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