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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何大勇二号

    早上九点,刑警支队经侦大办公室。

    敲击键盘声、人声混合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听得周君彦愈加烦躁。

    他哐地一拳打在运转不利落的打印机上,A4纸才慢吞吞吐出来,便顺手捞了把椅子坐在打印机旁看起来。

    这是银行发来的何琼银行卡明细,每月除了工资进账,还有两笔支出,每笔两千,一个收款账户人叫李亚楠,一个叫毛平。

    这两人他都认识,李亚楠是何大勇杀人案受害者张威的妻子,毛平是受害者毛丽丽的父亲。

    怪不得何琼没钱吃饭,周君彦眉头微蹙,脑中浮现出何琼拎着塑料袋走在凉风中的背影。

    虽然金额远远不够,可当年死者家属都在赔偿合同上签了字,怎么还来替父还债这一出。

    正想着,苏青站门口喊他,“周队,人都在会议室了,可以开会了。”

    周君彦闻言收了文件,冷着脸走进会议室。

    一面还没写上任何字样的白板上贴着现场照片,丛蓉和吴奎三正在梳理案件信息。

    “死亡时间推断出来了。”

    周君彦正好听到这句话,便问:“几点?”

    桌上有法医出具的解剖报告,丛蓉递给周君彦,同时概括道:“案发当日早上七点三十分前后,死者气管呛入大量呕吐物,导致窒息死亡。现场没有呕吐物,被凶手清理了。”

    周君彦看报告,根据血液中安眠药浓度推断,死者在凌晨两点三十分左右被逼服下安眠药,30分钟后起效,45分钟失去意识,肺部扩张,胃酸反流,呕吐物堵塞呼吸道,5小时后死亡。

    “仓库老板嫌疑排除了,案发时间段他确实在家里。”

    周君彦就没怀疑过那老头,多年的从警经验虽还做不到一眼认出凶手,但谁不是凶手还是能看出来的。

    “杨亮的社会关系查的怎么样?”

    吴奎三回答:“同事关系处得都还可以,目前没有查出与谁有矛盾能激化到谋杀的程度,其他社会关系还在排查中。”

    “我看也就那样,有几个同事提起他语气挺不屑的,不过碍于死者已矣不好多说什么,我今天走访时再单独找人问问。”

    丛蓉发表完不同意见,又在白板上写时间线,“周队,杨亮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是在他们公司监控里,监控拍到他加班到凌晨十二点,随后去停车场取车,他的行车动线目前还没有完全梳理出来。”

    “工作到12点?”周君彦被这个细节吸引注意力,“他经常加班吗?”

    “是,同事都说他是工作狂,一天能工作十六小时,家人也说他工作起来没日没夜,晚归是常态。”

    “工作狂……”周君彦低声重复一遍,目光落到白板上的现场照片,何大勇案的现场画面再次涌上心头。

    六年前的何大勇连环杀人案,何大勇亲口承认,他行凶后之所以会精心布置现场,是为了尊重死者性格。

    第一案死者女大学生毛丽丽是个家庭幸福的女孩,父母很宠爱她,她的死亡现场布置的很温馨,木质小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床单,床头柜摆放全家福,一本相册全是和朋友、宠物的合照。

    假设是模仿作案,凶手布置的现场应该是工作环境,而不是布置成像在渡假的夏威夷海滩。

    对于工作狂来说最好的休息就是渡假,不让工作让渡假,难不成故意恶心死者?

    吕东辰在大家面前摊开一张城区地图,仓库现场写上死亡推定时间。

    “从杨亮公司出发开车去仓库,一个小时足够了,我们排除了几条路线,没看到他的车,现在还剩三条路线没有排除,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进入仓库地界只有这一条国道能下去,凶手是如何避开监控把人带到仓库的,杨亮的车停在什么地方还没有找到。”

    “现在的天网系统竟然找不到一辆车,他不用车载导航吗?”

    “他手机信号最后定位在停车场,我们找到了他的手机,他根本没带上车。”

    “那他很可能在停车场就被劫持了。”丛蓉说道:“也说明凶手知道怎么躲避追踪。”

    这案子怎么看都是有犯罪经验老手犯下的,众人皆感受到压力。

    苏青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室内短暂的静默。

    挂了电话后他道:“周队,杨亮的妈来了,说凶手又寄东西了。”

    这才第二天!

    周君彦的心猛地突突几下,以前何大勇第七天给家属送鲜花和悼念卡,这次怎么提前了?

    丛蓉主动道:“周队,我去把人带到接待室吧。”

    杨母带来一盘磁带,“家里老头子住院了,我自己过来的,又是闪送给送的,我不敢一个人听,就给你们送来一起听,你们查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抓到凶手?”

    丛蓉安抚,“大姨放心,我们加班加点的查,一定能抓到凶手。”

    “局里没有随身听,我去把物证的随身听拿过来。”

    周君彦最怕直面受害者家属这种殷殷期盼的眼神,最怕家属对着他哭,他能痛苦的一天吃不进去饭。

    于是赶紧转身走出去,留丛蓉独自一人面对。

    拿到随身听,在播放之前,他犹豫一下,对杨母道:“这样吧,我们先听一下里面有什么,再告诉你。”

    说完对丛蓉使眼色,让她也劝劝。

    原本抽抽噎噎的杨母却一下子有了生气,死盯着随身听,语气很坚定:“不行,我要听。给我放,我倒要听听他在里面说什么!”

    兴许里面是儿子留下的最后声音,兴许是凶手暴露的讯息,作为母亲怎能不亲耳听听?

    周君彦只好按下播放键,先是嘶嘶啦啦的声音,接着杨亮的声音传出,“求你……别杀我,我还有爸妈要养……求求你……他们需要我……我不能死……”

    谁也没想到里面竟是杨亮临死前的求饶,杨母听完,哭嚎一嗓子,昏了过去。

    众人慌乱地抢救杨母,没人注意到周君彦的脸色罕见的惨白。

    先折磨被害者,再折磨被害者家属,作案手段升级,何大勇二号真的出现了。

    *

    夜十一点,烧烤店的食客渐渐散去,几个醉酒的男人站在店门口吵吵嚷嚷。

    何琼从店里走出来,被叫嚷着再来下一轮的醉酒男撞了一下。

    男人酒品还不错,大着舌头道歉,何琼看都没看他,径直往前走。

    周君彦将一切尽收眼底,何琼经过他车时,他下车喊:“何琼!”

    何琼回头,漠然的看着他,没有疑惑,没有诧异,周君彦一怔,想好的自我介绍停在口中。

    她还记得他。

    他想问很多问题,问她十三日在做什么,有没有人证明,问她为什么要给受害者家属转钱,可目光落倒她空荡荡的手上,鬼使神差问了句,“你吃饭了吗?”

    一直给何琼留剩菜的大姨今天没来,客人多,她也没顾上打包,此刻饿的前胸贴后背。

    周君彦带着何琼去了他常去的小饭馆,点了很多菜,看着她吃。

    何琼吃得很快,只比狼吞虎咽斯文一些,好像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似的。

    周君彦没动筷,一直等她吃完最后一口饭。

    当年走访时听村里人说过,何琼是被父母好好爱护长大的孩子,她家条件不错,夫妻俩承包果园,为了给女儿上学买了市里的学区房。

    后来她妈妈出车祸,撞坏了脑子,何大勇卖了学区房给妻子治病,如此有情有义一点不像杀人犯。

    何琼老师也说过,如果不是出了他爸的事,她是能考上一本的好学苗。

    见何琼放下筷子,喝口水往下顺食物,问道:“吃饱了吗?”

    “饱了。”何琼这才抬眼看他,“你想问什么?”

    既然已经找来,没必要再卖关子,周君彦直接问道:“十月十三日你在哪里,做什么?”

    “放假,我在家睡觉,没有证人,晚上去烧烤店上班。”

    周君彦不说话了,看着何琼用纸巾擦嘴。

    “问完了吗,问完我走了。”

    “你等下,我送你,这离你家太远了。”周君彦付了钱,何琼还不是嫌疑人,他没资格不让人离开。

    二人一起上了车,何琼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路灯节节后退,转过眼盯着周君彦后脑勺问:“这次的卡片上是我爸的笔迹吗?”

    听到问话,周君彦心里咯噔一声,差点急刹车,他将车安全停在路边,解了安全带回头问道:“你知道?”

    “知道什么?”何琼依旧神情淡漠。

    这次根本没有送卡片,找被害家属时间也提前,说明何琼只是猜测,在套他的话。

    “你来找我,又装模作样审讯我,向我要不在场证明,不说明出现跟我爸类似的案子,你怀疑我,无所谓,我习惯了。”

    周君彦默了瞬,问道:“你怎么知道卡片的事?”

    他记得当年案件非公开审理,只允许相关人员旁听,何琼当时还未成年,没有旁听资格。

    “受害者家属告诉我的,我给他们钱,让他们把法院审理的经过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当年她还是个孩子,发生这种事,大人们哪有精力在意半大孩子的心情和想法,她甚至连一个帮她的大人都没有。

    “你给他们多少钱?”

    “我没钱,写了欠条,每家二十万,那个拳击教练家属没要,他打老婆,他老婆巴不得他赶紧死。”

    万晓峰打老婆?当年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你们在我家找到的拍立得有没有我的指纹?”

    周君彦回忆一下,“没有,只有何大勇的指纹。”

    拍立得是指证何大勇的证物之一,何大勇用拍立得拍下死亡现场,在他床底下找到很多张现场照片。

    “那是我爸带我去游乐场买给我玩的,怎么会没有我和我妈的指纹?”

    “何大勇说他带去作案现场时擦过。”

    “书上说,正常人的行为模式都有其一贯性,我爸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他会想到去作案现场擦拍立得吗?我妈从来不让我爸装水果箱,因为他没耐心,胡乱往里倒,他会有耐心布置作案现场吗?”

    周君彦越听越惊讶,“你是……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每天每天想,我必须要知道我爸为什么会杀人。”

    “所有的物证都指向他,你爸自己也承认了,他的口供跟物证都对得上,你想这些,你要干什么?”

    何琼再次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映得她眼睛发红,“我要知道他杀人的原因,才能决定是不是要原谅他,他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