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逃荒者遗笔
流亡第一天，距裂隙一百公里：
一百公里，把单位换成米，得到的数字是十万。
如果仅靠两只脚走过去，那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二十万步的求生之路。
向导说出这个数字时，刻意避开了我的老婆和孩子。
我告诉他在这个距离下安全抵达高墙几乎不可能，而且上途中根本找不到干净的水和食物。
“你别无选择，临近的村落已经没有活人了，要么融入尸潮，要么现在就走。”
说完，向导留下陷入沉默的我，转头敲开邻居的门。
我回到家时，宝宝已经睡着了。
妻子把咬剩下的馒头放进口袋，系好行李，看到强颜欢笑又无能的丈夫，解释道：
“不吃了，没什么味道，趁他不哭闹，赶紧出发吧。”
……
……
……
流亡第二天，距裂隙八十公里：
“每天征服二十公里，只要五天，只要五天，我们就能抵达缝隙。”
这是向导在出发前讲的话，他为了鼓舞士气，把墙内描述得很美好，似乎只要越过那堵墙，就有无尽的食物和医疗。
只要越过那堵墙，就能活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乐观，在火堆旁交换干涩的食物。
除了我。
我知道，他们嘻嘻哈哈，不是因为希望近在眼前，而是因为失败的后果无法估量。
等夜深人静时，我爬到向导身边，偷偷问他：
“高墙出现裂隙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操心这个干嘛，墙内有我的线人，他提供的情报非常可靠。”
线人？我没见过向导和墙内人有过接触，也没见他携带无线电收发装置，他是怎么和那个“线人”交流的？
其实我更想知道，一向坚固的高墙是怎么出现裂隙的？
睡梦中，我看到红眼的乌鸦落到身边，啄开装满谷物的皮袋。
……
……
……
流亡第三天，距裂隙七十公里：
不断有人掉队。
一路上没有遇到危险，有的只是沙石、干枯植被，和被触手云环绕的天空。
没有危险，但还是有人掉队。
开始，向导还想等等那些停下脚步的人。
但后来我们发现，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不会再起来了，他们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没有呼吸，与死人无异。
一种奇怪的病症，我想。
一种非常奇怪的病症，可惜我不是医生。
医生是我老婆，她把襁褓放到一边，急切地扒开一位遇难者的衣服，似乎在找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回队伍。
“你没有义务救任何人，”我告诉我的妻子，“保护好孩子，不要管其他。”
妻子没有说话，自离开家以后，她的话越来越少。
大概是因为恐惧吧。
有一个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无人愿意提及——
在我们身后，还有汹涌的尸潮。
它们也想进入高墙，而且随时可能追上我们。
……
……
……
流亡第四天，距裂隙六十公里：
孩子不停哭闹，哪怕是在母亲怀里。
我把保存完好的大豆磨成粉，兑着热水给他喝，这样才能腾出空闲值夜。
向导躺在临时铺就的地毯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不出来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们越来越慢了。”注意到我在看他，向导活动了一下眼珠，“这样下去，半数的村民会死在路上，永远摸不到高墙。”
其中会不会有我的老婆孩子？
我不敢想，默默把头转向火堆。
要有辆车就好了。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那种四个轮子的车，加满油一小时就能开五十公里，
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带我们全家抵达裂隙。
那时家里还有很多好东西，可惜，大灾变发生后，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
……
……
流亡第五天，距裂隙三十五公里：
鸦群逼近视野，说明尸潮就在附近。
时间紧迫，没有耽搁的余地。
我们疯狂赶路，顾不上喝水、吃饭和掉队的同伴。
我们疯狂赶路，把不死者的哀嚎甩在身后。
我们疯狂赶路，直到黑暗降临，再也看不清脚下。
夜色漆黑，但没人敢生火，火光会引来死亡。
用麦秸编成的草鞋很脆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很快就会变成一堆烂草。
剩下的路必须赤脚走了。
我把最后一双完好的鞋交给妻子，顺便在脚底抹上淤泥。
妻子接过草鞋，低头咬下一角，咽到肚子里。
……
……
……
流亡第六天，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我看到了车辙，是久违的那种，两条平行印记。
我脱离队伍，发疯似的顺着车辙奔跑。
向导拦住我，大声告诉我方向不对。
笑话，难道他的方向就是对的？
我们信任他，跟着他任劳任怨地逃亡了整整六天！
六天啊，物资已经见底，却还是看不到高墙的影子！
他是向导，他就不会出错吗？
我把可怜的年轻人推倒在地，告诉他，赶路的事情不重要了，不找到食物和水，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确定我们什么时候能看见高墙，但我可以确定，车辙的终点一定有一辆车。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鸦群湮灭了，时间在我们这边。
向导喘着粗气同意了，他决定在原地扎营，让大家休息一天。
……
……
……
流亡第七天，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平行的车辙，默默向远处延伸，看不到终点。
我不停地前进，第一次发现走路竟然如此轻松。
小腿开始萎缩、痉挛，这是重度脱水的表现。
但我仍能前进。
路边不断出现弹坑，和支离破碎的尸体，骇人景象不断冲击着视觉神经。
但我仍能前进。
脚掌已经磨烂，伤口模糊，和烂泥混在一起；
烈日灼穿皮肤，烤干血液，让心脏几度停跳。
但我仍能前进。
我不停地前进，然后绝望的发现，车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转向来时的方向。
那个方向，指向营地。
……
……
……
流亡第八天，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回去的路上，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但还是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进入墙内，摆脱恶劣的生存环境，是墙外人一辈子的愿望。
这个愿望，简单、卑微，而且残忍。
之前也有无数人尝试，用尽各种方法，但都渺无音信，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吧。
而且，尸潮自出现时起，就只在村庄肆虐，从未成功接近过高墙，肯定也有不能说的理由吧？
我感到一阵后怕，尽管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还是加快了脚步。
……
……
……
流亡第九天，上午，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我回到营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一辆轻型吉普侧翻在泥地里，全身燃起熊熊大火。
几个残存的村民正趴在地上，啃食烤熟的血肉。
死寂中，我看到了我的妻子，她没有受伤，抱着空襁褓站在一边，双眼呆滞。
“孩子呢？”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妻子咂了咂嘴，没有说话。
第一次，我发现她双眼深凹，沧桑异常。
……
……
……
流亡第九天，下午，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太阳落山前，向导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脸颊左边已经被车轮压得扁平，脸颊右边还在眨着眼睛对我微笑：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万念俱灰，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我没有说话。
“好消息是，高墙的缺口很大，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只要坚持下去，我们一定能进入墙内。”
见我还是保持缄默，向导只好继续说：
“坏消息是，最后这三十公里路上，会遇到壕沟、铁丝网、机枪和装甲车，可能会比较吓人，会很疼很烫。”
向导咧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
“我的本意，是想带着大家尽力活下去，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死不掉了呢。”
我看着他，舌头本能地蠕动起来：
“可是，墙内的人呢？他们愿意让我们进去吗？”
“他们，会变成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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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公里，把单位换成米，得到的数字是十万。
如果仅靠两只脚走过去，那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二十万步的求生之路。
向导说出这个数字时，刻意避开了我的老婆和孩子。
我告诉他在这个距离下安全抵达高墙几乎不可能，而且上途中根本找不到干净的水和食物。
“你别无选择，临近的村落已经没有活人了，要么融入尸潮，要么现在就走。”
说完，向导留下陷入沉默的我，转头敲开邻居的门。
我回到家时，宝宝已经睡着了。
妻子把咬剩下的馒头放进口袋，系好行李，看到强颜欢笑又无能的丈夫，解释道：
“不吃了，没什么味道，趁他不哭闹，赶紧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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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第二天，距裂隙八十公里：
“每天征服二十公里，只要五天，只要五天，我们就能抵达缝隙。”
这是向导在出发前讲的话，他为了鼓舞士气，把墙内描述得很美好，似乎只要越过那堵墙，就有无尽的食物和医疗。
只要越过那堵墙，就能活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乐观，在火堆旁交换干涩的食物。
除了我。
我知道，他们嘻嘻哈哈，不是因为希望近在眼前，而是因为失败的后果无法估量。
等夜深人静时，我爬到向导身边，偷偷问他：
“高墙出现裂隙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操心这个干嘛，墙内有我的线人，他提供的情报非常可靠。”
线人？我没见过向导和墙内人有过接触，也没见他携带无线电收发装置，他是怎么和那个“线人”交流的？
其实我更想知道，一向坚固的高墙是怎么出现裂隙的？
睡梦中，我看到红眼的乌鸦落到身边，啄开装满谷物的皮袋。
……
……
……
流亡第三天，距裂隙七十公里：
不断有人掉队。
一路上没有遇到危险，有的只是沙石、干枯植被，和被触手云环绕的天空。
没有危险，但还是有人掉队。
开始，向导还想等等那些停下脚步的人。
但后来我们发现，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不会再起来了，他们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没有呼吸，与死人无异。
一种奇怪的病症，我想。
一种非常奇怪的病症，可惜我不是医生。
医生是我老婆，她把襁褓放到一边，急切地扒开一位遇难者的衣服，似乎在找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回队伍。
“你没有义务救任何人，”我告诉我的妻子，“保护好孩子，不要管其他。”
妻子没有说话，自离开家以后，她的话越来越少。
大概是因为恐惧吧。
有一个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无人愿意提及——
在我们身后，还有汹涌的尸潮。
它们也想进入高墙，而且随时可能追上我们。
……
……
……
流亡第四天，距裂隙六十公里：
孩子不停哭闹，哪怕是在母亲怀里。
我把保存完好的大豆磨成粉，兑着热水给他喝，这样才能腾出空闲值夜。
向导躺在临时铺就的地毯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不出来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们越来越慢了。”注意到我在看他，向导活动了一下眼珠，“这样下去，半数的村民会死在路上，永远摸不到高墙。”
其中会不会有我的老婆孩子？
我不敢想，默默把头转向火堆。
要有辆车就好了。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那种四个轮子的车，加满油一小时就能开五十公里，
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带我们全家抵达裂隙。
那时家里还有很多好东西，可惜，大灾变发生后，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
……
……
流亡第五天，距裂隙三十五公里：
鸦群逼近视野，说明尸潮就在附近。
时间紧迫，没有耽搁的余地。
我们疯狂赶路，顾不上喝水、吃饭和掉队的同伴。
我们疯狂赶路，把不死者的哀嚎甩在身后。
我们疯狂赶路，直到黑暗降临，再也看不清脚下。
夜色漆黑，但没人敢生火，火光会引来死亡。
用麦秸编成的草鞋很脆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很快就会变成一堆烂草。
剩下的路必须赤脚走了。
我把最后一双完好的鞋交给妻子，顺便在脚底抹上淤泥。
妻子接过草鞋，低头咬下一角，咽到肚子里。
……
……
……
流亡第六天，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我看到了车辙，是久违的那种，两条平行印记。
我脱离队伍，发疯似的顺着车辙奔跑。
向导拦住我，大声告诉我方向不对。
笑话，难道他的方向就是对的？
我们信任他，跟着他任劳任怨地逃亡了整整六天！
六天啊，物资已经见底，却还是看不到高墙的影子！
他是向导，他就不会出错吗？
我把可怜的年轻人推倒在地，告诉他，赶路的事情不重要了，不找到食物和水，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确定我们什么时候能看见高墙，但我可以确定，车辙的终点一定有一辆车。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鸦群湮灭了，时间在我们这边。
向导喘着粗气同意了，他决定在原地扎营，让大家休息一天。
……
……
……
流亡第七天，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平行的车辙，默默向远处延伸，看不到终点。
我不停地前进，第一次发现走路竟然如此轻松。
小腿开始萎缩、痉挛，这是重度脱水的表现。
但我仍能前进。
路边不断出现弹坑，和支离破碎的尸体，骇人景象不断冲击着视觉神经。
但我仍能前进。
脚掌已经磨烂，伤口模糊，和烂泥混在一起；
烈日灼穿皮肤，烤干血液，让心脏几度停跳。
但我仍能前进。
我不停地前进，然后绝望的发现，车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转向来时的方向。
那个方向，指向营地。
……
……
……
流亡第八天，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回去的路上，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但还是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进入墙内，摆脱恶劣的生存环境，是墙外人一辈子的愿望。
这个愿望，简单、卑微，而且残忍。
之前也有无数人尝试，用尽各种方法，但都渺无音信，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吧。
而且，尸潮自出现时起，就只在村庄肆虐，从未成功接近过高墙，肯定也有不能说的理由吧？
我感到一阵后怕，尽管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还是加快了脚步。
……
……
……
流亡第九天，上午，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我回到营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一辆轻型吉普侧翻在泥地里，全身燃起熊熊大火。
几个残存的村民正趴在地上，啃食烤熟的血肉。
死寂中，我看到了我的妻子，她没有受伤，抱着空襁褓站在一边，双眼呆滞。
“孩子呢？”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妻子咂了咂嘴，没有说话。
第一次，我发现她双眼深凹，沧桑异常。
……
……
……
流亡第九天，下午，距裂隙约三十公里：
太阳落山前，向导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脸颊左边已经被车轮压得扁平，脸颊右边还在眨着眼睛对我微笑：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万念俱灰，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我没有说话。
“好消息是，高墙的缺口很大，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只要坚持下去，我们一定能进入墙内。”
见我还是保持缄默，向导只好继续说：
“坏消息是，最后这三十公里路上，会遇到壕沟、铁丝网、机枪和装甲车，可能会比较吓人，会很疼很烫。”
向导咧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
“我的本意，是想带着大家尽力活下去，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死不掉了呢。”
我看着他，舌头本能地蠕动起来：
“可是，墙内的人呢？他们愿意让我们进去吗？”
“他们，会变成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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