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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郎中师徒

    天圣四年(1026年),初秋,汴梁城内

    巳时,青石板铺着的马行街街道上,人逐渐多了,街道两边的店铺也逐渐忙碌起来。两旁的空地上摆摊的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烧饼,卖烧饼咯,两文钱一个。”

    “糖人儿,捏糖人,两文钱捏一个。”

    “葫芦儿,糖葫芦儿嘞,大人吃了甜心肠,小孩儿吃了不闹娘。”

    第一节

    在街道的一边向阳的空地上,一张简易四方桌正面上挂着一个幌子,上面写着“无疾谷,诊病开方,治顽疾”。

    桌旁坐着一老一少,坐在侧位的是老者,慈眉善目,头戴黑色幞头,身穿青白色交襟贮麻窄袖长衫,外面套着一件镶着黑色边的藏蓝色褙子,银须鹤发,看着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捋着下巴那超过半尺的银白胡子,一脸满意地看着旁边正在册子上飞龙走蛇的少年。

    少年坐在主位,头戴青白色纶巾,看起来十二三岁,肤色白皙,剑眉星目,挺拔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脸还没长开,还带着一些婴儿肥,整张脸看起来英气中带点憨厚。上穿月白色中衣,下穿靛青迭裙。

    只见册子已写有:

    应天府人士,罗三娘,年38,自述头晕,纳差,少腹隐痛,溺频且少,一月余,服用过其他药,效果不显。诊其人瘦,面色少华,舌淡嫩边红,苔白,脉细弦而寸弱。此乃虚实夹杂之症,脾肾虚夹杂湿浊下注。

    予方:小叶凤尾草、珍珠草、桑寄生、云苓各三钱,黄皮树寄生四钱,百部、北芪、白术三钱,鸡内金二钱,茅根六钱,甘草一钱,煎汤,内服。此方连服用半月。

    少年接上写道:

    今日复诊,面色红润,精神振作,自述胃纳佳,前述症状已经消失,诊见常脉,淡红舌,薄白苔。给上方减百部,再服七日,可停。

    原来少年正在写医案,刚刚给一个中年妇人复完诊,开了单,妇人拿着药方去药铺捡药了。这会少年趁着没人看病的空档记录医案呢。

    少年写完最后一字,放下笔,从放在凳子旁边的箱笼里拿出来一个装水的竹筒,打开盖子递给旁边的老者:“师父,喝点水。”

    老者接过竹筒,喝了两口,递回给少年,少年刚喝了一口,就见两个奴仆装扮的年轻女子急勿勿地向摊位走来。

    到了桌旁,对坐着的二位行了万福礼,

    “请问丈人可是无疾谷施郎中?”其中一个高一点的女子对着老者说道。

    “正是老拙,敢问小娘子何事?”老者边站起来边回礼边答道。

    “小的是汴河大街东王府家的丫鬟,奉阿郎之命来请施郎中去家中为我家小娘子芙姐儿诊病。”高个女子答道。

    “好,劳烦小娘子带路。”

    “施郎中请!府上的马车就停在前面拐角处。”两女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老者用眼神给少年一个示意,就跟着两女子走了,少年此刻正给笔套上小竹筒,给老者一个点头作为回应,盖上砚台,在医案册子吹了吹气,合上册子,把一众物品连同右手边的小枕头放进箱笼,简单整理一下桌凳,背上箱笼就小跑着追上老者他们。

    老者跟少年还有高个子女子坐马车车厢,小个子女子跟车夫坐在前面。

    当问及家中小娘子的病情,高个子女子说:“我家小娘子芙姐儿是家中大娘子的小女儿,去年与户部的吴员外郎家的二郎君定亲”

    “不料今年三月,吴家二郎君突发疾病,熬了三个月,六月去世了。我家小娘子伤心过度,病倒了,刚开始只是不思饮食,精神不振,后来连睡觉都睡不好,天天说头痛”

    “到现在一个月余,最近几天更厉害,夜半还自己开门出府,幸得被仆人发现,带回来之后还哭喊着要去找吴二郞,还把头往墙上撞,说随吴二郎去。”

    “中途也看过很多大夫,可几乎没见有好转。大娘子听人说最近两个月城里来了一对专治顽疾的郎中师徒,手到病除,治好了好多人。便让阿郎遣小的出来请了。”

    听完女子的介绍,少年跟老者对视一眼,心下即有想法:这情形与去年老者用鬼针治好的那一个病例有点像,但是具体的还是得看到人才能确定。

    第二节

    原来老者与少年就是那对专治顽疾的郎中师徒,施晴和薛竫。

    老者姓施名晴,年轻时在江西龙虎山学道,后来因为对医道更感兴趣,便潜心学医,于是下山找了一个无名亦无人的山谷,起名“无疾谷”,自称“无疾谷谷主”,在里边搭了房子安家。

    把能收集到的与医相关的书全搬进去,日常便在谷里潜心学习医书上的知识。休息时在山谷里种菜养鸡,并把在山谷里采到的药拿到附近的集市卖了换米。

    就这样类似于闭关的日子过了两年,有一天,他看着书中的经络图,再看看自己的身体,感觉很神奇,于是便有了想看看身体内具体的五脏六腑是什么样的想法,于是到处打听哪个仵作厉害,然后回谷里收拾好家,就出谷找仵作拜师去了,这仵作学徒一当就是两年。

    辞了仵作工作后,又回谷里啃医书,由于当了两年仵作,对人体有了更深一层次的理解,学起来事半功倍,三年就把书上知识学完了之后,又出谷花了三年时间拜访了各地多位名医,把之前闭关学习想不通的问题理清后,便游历全国为各地百姓诊病。

    本悟性就高,加上为人刻苦勤奋,又深入民众中,接触到大量的病例,就这样,只两年,他就从一个只有理论的郎中跨跃成了手到病除的郎中。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无疾谷谷主施晴”。

    他有写医案的习惯,每次出门游历都会写下多本医案,于是每四年就带回谷里整理几个月,喜欢就在谷里多住些时日,又再继续游历。

    他从26岁起开始游历,到今年已经有一个甲子了,是的,虽然看起来只有六七十岁,但是实际他已经86岁高龄了。

    朝廷也多次派人寻他,劝他入朝做医官,但他孑然一身,未曾娶妻成家,生性也闲散惯了,拒绝了几次之后,便不再有人来寻了。

    他也带过徒弟,只有两个坚持了四五年,现在一个自己开药坊,一个在医官院当大夫。其他的都没坚持下去。

    现在这个少年是他一个忘年之交许尚的儿子许弘。他与许尚认识于一场蝗灾。

    景德三年(1006年),全国多个地方闹蝗虫灾,农户粮食失收,在当地活不下去,便离乡另寻生路,于是产生了很多流民,但由于是多地受灾,还是饿死了许多人。

    他进入灾区,想看能否帮上忙。

    许尚当时也正好轮换到那里驻守,时任龙神卫团练使,时年19岁,官虽小却心怀百姓,休沐期间仍到民间巡查灾情,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就认识了,年纪虽然相差挺大,但是同样的胸怀让他们相识相知,成了忘年之交。

    蝗灾严重,涉及范围广,多地百姓几乎颗粒无收,希望朝廷能开仓放粮,解决饥荒。

    但是当时几乎所有的官员为了拍皇帝的马屁,都说灾情已经解决了,说蝗虫已经被皇上的龙气震慑得寻了一个块地方集体自毁了。

    皇帝居然特别受用这马屁,便信了,于是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眼看越来越多的百姓饿死,而许尚收集到的各地的真实灾情,无法真实地上达天听。想面圣却因身份限制无法实现。

    于是想采取非常方式,偷摸进皇宫,打算扮成内侍寻找机会面圣。此事许尚无法独自完成,于是找到了施老商量对策。

    施老思索一番,认为此事能帮上忙的只有在医官院里当大夫的那个徒弟,范兴辙,此人宅心仁厚,是个良善之人。于是修书一封让许尚带去。

    果然,许尚回来之后告知他事情一切顺便,皇帝看了灾情报告之后很是愤怒,很是懊恼。愤怒官员欺瞒,懊恼的是自己居然相信了,遂命心腹出来核实。

    不多久,朝廷便下令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这件事让施老对许尚这个年轻人愈加欣赏,许尚也更尊敬他。这情谊,以至于此后的十几年,他们都保持着联系。

    朝堂风云难测,天禧四年(1020年),寇相被罢,许尚时任马禁军指挥使,在汴梁轮职期间,与寇相有往来,于是被连坐罢黜没籍,并发配边疆充军,家眷全入贱籍,充为官奴。

    许尚景咸平六年(1003年)参军,时年16岁,景德元年,17岁的许尚还是个小兵时,在澶州之战中的表现出色,被寇準看中并提携,后被皇帝赏赐做了昭武校尉。

    此后虽然没再借过寇相的东风,只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向上走,但许尚是个重情之人,轮班到开封府之后,曾多次上门看望寇相。

    寇相在政治斗争中败阵,而许尚当时也是个有些兵权的人,于是不可避免的被连坐了。

    施老知道消息之后马上赶往开封府。

    当时朝堂政变,一时间多人被罢,入贱籍的家眷众多,于是把成年的收入掖庭,未成年的收入教坊,未成年的小男孩发卖。

    当时许尚家中只有一妻一儿一女,女7岁,儿4岁,几个仆人早已遣散。

    施老当时只买下了许尚那4岁的儿子许弘,他妻子周宁已充入掖庭,女儿许贞充入教坊。

    许尚出发边疆那天,施老带着许弘去送他了,父子俩抱着痛哭,许弘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临了,施老许诺会好好教养许弘,许尚跪谢施老大恩。

    从此,施老便带着许弘,养育他,并传授他医道武功,还手把手地教他诊病治病认药开方。

    许弘年幼便经历了家破亲人离散,比一般的孩子要早慧得多,小小年纪便立下目标,做一代名医,救多多的人,攒多多的功绩,多到可以跟朝廷换取他们一家脱离贱籍,这样他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其实在他四岁半的时候,施老用计令其假死,然后拿着他的身契去官府报死亡,并花钱给他买了个良人籍。改名薛竫,字亭安。

    施晴为了这孩子的未来也是费尽了心思。

    入了贱籍的罪奴是没有自由的,如果原主人一家全部去世,也会由原主人的亲戚接手,或者由官府继续发卖,在没有脱离贱籍之前,永远都是奴。

    民间的卖身的奴可以由主人去官府解除奴人的贱籍,但是罪奴不行,罪奴是朝廷钦点了的,一般的官府是没有这个权力给罪奴脱贱籍的。只有身死,由主人去官府上报,验证后再进行销户。

    罪奴想要活着脱贱籍,要么有重大贡献向朝廷申请,要么就等朝廷特赦。如果没有,那就一辈子都是贱籍的奴,即使成亲生下孩子,孩子也是贱籍奴仆。

    所以即便薛竫已取得良人籍,但他的父母与姐姐还是贱籍,而且还是在被充入朝廷部门,平常百姓根本就接触不到,想要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他能做的只是拼命地学,拼命地练,将来做一个出色的大夫,以获取功绩换取一家脱离贱籍。

    在他的努力之下,五岁就已经能把字认全,两年时间就把施老叫他背的书都背得滚瓜烂熟,之后就开始跟着施老游历行医。

    施老带着他上山采药,认药,手把手教他炮炙药材,教他诊病开方,教他针灸术,教他练武强身,口传心授,能教的都教了。

    薛竫八岁,便代施老开方,施老念药名,薛竫执笔,也顺便担负起写医案整理医案的任务。

    这孩子除了努力,天赋也是相当的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跟施老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积累了不少的诊病治病的经验,11岁时,施老便让他独自给病患诊病开方治疗,目前马上一年了,只有在最开始那一两个月需要提点几句,其他的基本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