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西安碎片 » 第2章 我的高中时代

第2章 我的高中时代

    如果要拿我高中以前的生活写一部小说,那么结果肯定是极为乏味的,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我从出生、到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都在半径一公里以内度过的。准确地说,我在第四军医大学家属院三号楼二单位405号,半径500米以内度过了小学以前几乎所有时间。然后我走出家属院,从西门出门过了条没有名字没有机动车道的马路,进入建筑小学,在这里从小朋友变成了小姑娘。然后我又从北门出家属院进了西光中学,比小学还近,连马路都没有,我在这里又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

    对那时的我来说,世界只有这么大,就连学校门口的那只绿色邮筒上有几个坑,掉了几块油漆,我都能数得出来。我刚开始学骑自行车的时候,曾经一头撞在上面,贡献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划痕。

    在这半径一公里的区域内,我每天的生活如同钟表般的精确。

    早上七点,妈,我走啦!

    中午十二点,妈,我回来啦!

    下午一点半,妈,我走啦!

    下午五点半,妈,我回来啦!

    只有生病是个例外。妈,我不舒服!

    这时候我的父母就会跑过来,职业性的板起面孔。哪里不舒服?体温多少?脉搏多少?张嘴…没发炎,吃点药下午看看能不能去学校。我的母亲是陆军医院的内科医生,父亲则是外科的,因此可以享受不出门的VVIP待遇。

    直到中考,我成功地考上了西安最好的重点中学,终于从这座没有围墙的监狱中假释出狱,每天可以到另一个被称为西安中学的监狱里面换换心情。这座监狱如果坐公交车需要四十分钟,其中坐车不过十分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车。其实最让我不爽的,倒不是花了多少时间,而是乘客们把公交车票贴在嘴唇上,远看一车的山羊胡子。倒不是大家有多喜欢这种行为艺术,而是你不贴的话,售票员总会问:车票买了吗?打开看一下。所以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骑自行车上学。

    我的自行车技术只能说可以勉强上路,因为几乎没有机会骑,在这个被称为自行车王国的国家里,这个国家最适合骑自行车的城市里,我毫无疑问的低于平均水平。初中的时候,曾经在校门口看到一个男生,自行车骑得飞快,在掠过邮筒的瞬间,还把一封信准确地塞入投递口。

    在初中的时候,我只是班里的平均身高。不知道是因为重点高中学生平均身高降低了,还是自己突然长高了,被分在了倒数第二排。没办法,女生里面我竟然是最高的。西安中学的条件不错,每人都有一张独立的课桌,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同桌,但是大家都习惯把隔壁这个人称为同桌。

    和大部分学校一样,座位是男女搭配。我的同桌男生叫做池衫,他是本校初中部直升来的,长相普通身高普通学习成绩更普通,要不是本校初中部直升降了50分,还真没资格和我当同桌。我的前面是另外一个女生袁丽萍,除了成绩和我差不多,其他方面真是比池衫还普通。我的印象里,袁丽萍的穿着永远是灰色蓝色,在西安40度的夏天里,居然还穿着长袖长裤。

    后来我知道,她家是某个军工系统被服厂的,她的很多衣服都是厂里发面料自己在家做的。至于为什么会发面料,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被服厂已经发不出工资了。袁丽萍的同桌是个比池衫还高半头的男生尹涛,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到了前面,我深度怀疑他和池衫调换了位置。尹涛的衣着明显比较时髦,不同颜色和款式的体恤衫隔三差五就会换,不像大部分学生一年四季都是衬衫。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学生的敌人是老师和考试,只用了几次周考,池衫、袁丽萍、尹涛和我就成了死党。为了多点时间待在一起,我们四个人都向家里请示了在学校吃午饭,要知道那个年代,在外吃饭是个不寻常的事情,包括学校在内。

    班主任喜爱的班干部,我们四人里面一个没有,都是选班干部的时候头差点塞课桌下面的怂货。老师喜爱的尖子生,我们四人里面一个没有,四个人把每一科最高分拿出来凑一起,都进不了班级前十名。愿意出头喜欢掺和各种矛盾八卦,乐于扮演和事佬和见义勇为的民间领袖,我们四人里面一个没有,都是见了事就躲的主。体育明星,我们四人里面一个没有,池杉和尹涛能打几下篮球,但从不在课间去争抢篮球架,而女生的体育活动仅限于上下学骑自行车了。

    老师点名答题时,如果点到我们几个人,老师的表情不是欣赏的笑容,不是失望的摇头,而是诧异。这人是谁?这是我们班的学生?什么时候转学进来的?

    因为我们这几个人在班级和学校里毫无存在感,我给起了个名字“TheLoseres”,是我最喜欢的谭咏麟早年玩的乐队名字。但是这个名字被其他三个人抵制,他们说不吉利。

    其实,我们四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优点,只不过都没有点在老师和家长喜闻乐见的方向上。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除了从小到大被夸长得比较甜以外,我的电影阅片量在那个年代估计能排到全国中学生的前一百名。我们家属院的大门旁,每天都会挂出一个小黑板,今晚7点闭路电视播放某某电影。而我父母从不过问我的学习,只要我自己做完作业,电视可以随便看。我的观影偏好是来者不拒,从《汪洋中的一条船》到《英雄本色》再到《太空漫游2001》,从《北非谍影》到《与狼共舞》再到《人鬼情未了》。我都能从头到尾看完。因此,我经常承担着早读后,给大家普及电影知识的重任。

    我不仅喜欢看电影,还喜欢搜集其中的经典台词。看过《英雄本色》的第二天的课间,我嘴里叼着牙签,钢笔当作香烟夹在手里,用小马哥的口气对三人说:你知道他们让我吃什么?他们异口同声的说,“吃屎啊!”原来都已经先于我看过了。

    池杉的特长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海船堵漏技术、徒手测距方法、动物标本制作流程、羊毛毡的简易制法、心肺复苏动作要点、血吸虫防治、李清照的婚姻悲剧……。

    池杉的母亲在某个专科大学的教务处工作,每到寒暑假就把他关在学校图书馆里,因此别家小男孩在看《西游记连环画》的时候,他在看《神秘岛》。别的小学生在看《丁丁历险记》的时候,他在看《战争与回忆》。别的中学生看《在水一方》,他在看《傲慢与偏见》。池杉说有时候小说被大学生借完了,他就随机在书架上抽。《赤脚医生手册》和《民兵训练指南》之类的工具书,《宋词三百首笺注》和《天体物理学》之类的半专业书籍,他也都翻过一遍。

    可惜庞杂的阅读量,似乎没能给池杉的语文水平加分,反倒是挨了不少次语文老师的批评。特别是池杉的作文,总是在正常人类思路之外,无数次被老师批评别出心裁。比如有一次课堂上练习看图作文,图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穿着雨衣拿着雨伞站在公交站台。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写得是他去接妈妈下班,然后母子相遇如何母慈子孝的剧情。而池杉写的是,警察蹲点抓人贩子,而且到最后人贩子也没有出场,鱼饵小朋友白白淋了一场雨。

    语文老师把池杉的作文当作反面教材在课堂上读,全班人都笑疯了。池杉脸上非常的挂不住,但依然嘴硬坚持他的主题没问题,图上是没有警察,但也没有妈妈啊。很多年后想起这件往事,我都感慨于当年语文教育的失败。但凡教育没有那么僵化八股,池杉也许会去写小说,而不是去写代码。

    袁丽萍有种神奇的知心大姐姐魔法,任何人只要和她多聊一会,都会产生强烈的信任感和依赖感。可以说不管男生女生,都能成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因此,袁丽萍的作为成了我们这个小团伙的外联办,时常有其他女生霸占了尹涛的座位和袁丽萍促膝长谈。班级里面的家长里短是非曲直,我们多半都是从袁丽萍这个渠道获悉。很多年之后,当我和袁丽萍一起混在巴黎的时候,她说起当年谁喜欢谁谁暗恋谁的八卦。大部分我都只能发出一声“我怎么不知道”的叹息,然后产生出“我们上的是同一个中学吗”的疑问。

    袁丽萍的魔法的法力范围随着年龄提高,有逐步扩散到全校的趋势。高三有一天,我看到袁丽萍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在教学楼的角落说话。说话这个词用的可能不是很准确,因为我只看到袁丽萍在说,而那个男生眼睛红红的一直在流眼泪,临走的时候居然给袁丽萍鞠了一躬。后来我问袁丽萍什么事?她倒是很云淡风轻的挥挥手,“高二的小朋友,暗恋学姐表白被嘲笑的小事,我开导了一下他。”

    尹涛的记忆力是他的超能力。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热衷于打拱猪。每一轮谁出了什么牌,谁有猪谁有圈,尹涛都记能得清清楚楚。甚至他可以说出来,上个课间的牌局里,谁算错了牌,谁错判了猪羊的持有者。每次打牌,我们都得忍受被尹涛“你怎么上轮不出这个”“明明没有了你怎么还打这个”这样的指责,让我们三个打的很没有成就感,但是加强了斗嘴的快乐。

    如果只打一副牌,很快我们每个人手里有什么牌都被尹涛算的明明白白。为了限制尹涛的超能力,我们不断地改进和发明新规则。我们的拱猪从一副牌进化到两副牌,后来还把吸引了其他同学加入打三副四幅牌。卖牌的规则,也不断地创造明卖、暗卖、透明卖……等新规则,一局牌的得分从一两百分通货膨胀到上万分。

    高二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座位附近成了班级里的棋牌活动中心,下课就涌过来一大帮同学,每个人都抓着一大把牌,面红耳赤的喊叫“不拱猪的就是猪”。若干年后,当我真正踏足拉斯维加斯赌场,我觉得还是当年高中教室更像赌场。

    有趣的是,我们四个人的扑克牌活动就在某一天突然嘎然而止。好像在一刹那我们都厌烦了,课间娱乐转向了其他方向。班级里的拱猪活动只好转移了阵地,并且在几天后教导处的一次突然袭击中全体阵亡。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对打牌着迷过,无论是大学女生宿舍流行的双扣,还是公司同事喜爱的掼蛋,我都没有参与。

    尹涛的超能力,毫不意外的只在打扑克牌上有效,背诵课文这种事情上失灵已经在大家的预期内,居然寒暑假陪亲戚打麻将都能输光压岁钱。后来,他果然去了一个流行德州扑克的地方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