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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是2004年底到的巴黎,那时候巴黎分公司有宿舍,在伊西镇,挺远的都快到凡尔赛宫了,而且还要和另外两个女同事分享。这让我一下子回到了新加坡的研究生时代,住在郊区的公寓,有两个关系马马虎虎的室友。但那时候可能是为了逃避现实,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后来2年我都没有回国,有时间我就会去欧洲其他地方旅行。

    巴黎分公司那时候就是总部镀金专用机构,派过来的人待上半年一年就能得到升迁,只有我在一个基层岗位一待就是3年,身边的同事换了好几茬,搞得我也没有什么朋友。不过很巧的事情发生了,我居然在巴黎找到了失联很久的袁丽萍。

    那时有个著名的网站叫做5460中国同学录,相当于基于校友圈子的朋友圈,加入班级后可以更新联系方式和分享动态。我加入的很晚,班里其他同学都已经差不多齐了,我看了一眼池杉的状态,他的地址填的还是深圳,其他动态都是空的,联系方式倒是很齐全,以前我俩一起申请的连号QQ还在用。再看了看其他熟悉的同学,尹涛的地址在加拿大,袁丽萍的地址居然在广州,要不是我知道池杉结婚的对象叫白薇,简直要怀疑这两人有什么奸情。就在我更新了法国联系方式后几天,我的电话就响了,袁丽萍这个好几年没见的老同学,居然就在巴黎。

    袁丽萍从西安外语学院毕业后去了广州的一个外贸公司,后来就在外贸公司中跳来跳去,还曾经在深圳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我和她的通信也是在这个阶段中断了的。2004年袁丽萍考了巴黎商学院的研究生,几乎是跟我前后脚来的巴黎,由于我们都没有更新同学录,导致我们要到一年多后才能在巴黎重聚。

    有了袁丽萍,我在巴黎的日子好过多了,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会一起过。逛街,看电影,买菜做饭,要不是同事们都知道我离过婚,都要怀疑我和袁丽萍是拉拉了。我们有时候谈起池杉,袁丽萍说她在深圳曾经尝试找池杉,但是池杉总是在出差一直都没有见过面。出国前,池杉打电话给袁丽萍说他结婚了,没有办婚礼只是简单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吃个饭。那天袁丽萍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正是忙到飞起的时候,连新娘是谁都没问。

    袁丽萍哀怨的跟我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池杉是和我结婚,直到从其他同学那里知道我在BJ闪电结婚离婚的八卦。我不想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赶快用话堵住了袁丽萍继续刨根问底的可能,说最后结果是我和你结婚了。我说的很轻松,但心里的苦涩,我却无法说给袁丽萍听。我和池杉的感情,正如碎片的秘密,只能存在于在我们两个当中。

    2006年的夏天,本来应该是人满为患的巴黎,少有的出现了清净的感觉,全世界的游客都涌去了德国,终于可以让巴黎这个城市喘口气。可是,不让法国人民省心的是,法国队在十六进八的比赛中淘汰了大热门西班牙,八进四的比赛将对阵98年世界杯亚军巴西,这可把法国人给激动坏了。市区所有能看球的酒吧都爆满,战神广场更是竖起了比IMAX电影院更夸张的屏幕,比赛前四五个小时,广场上就聚集了至少十万人。

    那天我约了袁丽萍去罗浮宫,蹭每个月第一个周六罗浮宫免费的福利,我们中午进罗浮宫的时候还算是正常,等到出来的时候发现不好,广场上全是人。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架起了巨型屏幕,早上不到一千人排队就已经显得拥挤的广场,这时候至少已经有了上万人,大家都想要在屏幕前找个好位置,因此从四面八方向着核心区域涌动。真不巧,我和袁丽萍就处于这个核心区域,一时间被挤得根本无法动弹,只好随遇而安的就地坐下,等着大多数人都坐定再往外挤。

    比赛是晚上八点开始,过了七点我就开始撑不住了,中午吃的有点少,现在夜风一吹感到冷的扛不住。原本这种大型活动,一定少不了卖小吃啤酒的摊贩,但是现在他们也挤不进来。我和袁丽萍看了看周边的形势,从正常的方向挤出去到卢浮宫地铁站现在难比登天,那边还在不断有人群涌入广场,只有反方向往塞纳河边相对人还少一点。我和袁丽萍手挽手,不停的喊着“Bonjour”和“ExcusezMoi”,也顾不上不断地踩到谁的脚。一直到了塞纳河边,我们才觉得人少到了可以正常走路,看看卡鲁赛尔桥上人头攒动,我觉得实在没有体力挤过去,只好陪着袁丽萍顺着河边走向新桥站。

    新桥站之所以叫新桥,因为这里真的有一座叫做新桥的桥梁,而且这个桥一点都不新,是十六世纪的建筑。不知道为什么,走到桥头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去独自喝一杯。借口我穿过新桥去渡船站可以少换两次车,先把袁丽萍送进了地铁站,自己沿着新桥走到了河中心的西岱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在热闹的环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周围十几万法国人的热闹和我无关,我最好的朋友在身边,但我知道她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段同路人,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未来,而我有什么?我的未来在哪里?我从大学时代的迷茫,到现在仍在影响着我。事业完全谈不上,自暴自弃式的第一段婚姻不堪回首,害人害己。在巴黎两年,治好了我自己制造的伤口,但仍然没有找到未来的方向。

    西岱岛的一端是著名的巴黎圣母院,现在那边也是人山人海,而另一端的太子广场就成了灯下黑,只有几家餐厅酒吧里挤满了球迷,街道上反而显得比较清净。我不爱喝啤酒,想找个餐厅买一杯白葡萄酒,但所有的餐厅酒吧都没有位置,甚至站着都不行。走了好几家餐厅,最后有个酒吧帮我找了个喝啤酒一次性杯子,让我拿着出去喝。我给了酒保一句“L'équipedeFranceEstChampionne”,换来了整整一满杯白葡萄酒。

    我端着杯子,沿着河岸慢慢的向圣母院方向走,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人声鼎沸的酒吧餐厅,每一间都挤满了手舞足蹈的球迷。他们的笑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欢乐。咫尺之外,我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和焦虑,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墙囚禁在单人监狱。有时,酒吧里会齐声爆发出呐喊、叹息、惊讶的呼喊,然后远处传来同样的声音,这些热闹对我,简直如同狱卒的呵斥。

    不知不觉中,杯子里面的酒已经喝完了,我也走到了皇宫大街和兑换桥的路口。这里是整个西岱岛上最热闹的区域,原本的机动车道已经彻底变成了狂欢场地,街道两侧摆着各种尺寸的电视和投影,播放着法国和巴西的比赛。成群结队的球迷,已经分不清是哪一家酒吧的客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载歌载舞。《Quinesautepasn'estpasfrançais》,这首啦啦歌的名字直译过来就是不跳不是法国人,还真是应景。

    原本喝完这么一杯我肯定是要醉了,但今天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于是我想要再来一杯。我找了一家还能挤得进去的酒吧,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向着酒保用最大的音量喊,请给我一杯灰皮诺。然而在吵杂的环境里,酒保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只好一边挤开人群,一边用更大的声音喊,给我一杯灰皮诺。

    就在这一瞬间,电视里传来了半场休息的哨声,整条街和酒吧里的喧闹声立刻小了下来。所有人都可以听到一个女声歇斯底里的喊,给我一杯灰皮诺。可能是刚才喝下去的酒精给了我力量,也可能这热闹的环境里,孤独已经快要把我逼疯了,我喊的是中文。酒吧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周围的人不自觉地都往后退了一步,所有人都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我。我也像傻子一样的愣在了哪里,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向酒保要酒。

    “苏木?苏木!”一个声音突然从酒吧的另一个角落传出,用中文喊着我的名字,那声音有点遥远,有点熟悉。酒吧里所有人都随着我的目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隔着层层的球迷我什么也看不到。突然一个人影突然跳上了一张餐台,池杉!居然是池杉!我感觉我在做梦,但那个拼命向我挥手喊着我的名字的人,分明就是池杉。

    我朝着池杉的方向挤过去,所有球迷都主动给我让开了路,但人实在太多了,我还是不得不把“ExcusezMoi”挂在嘴上,池杉那边我也看到他从餐桌上跳了下来,奋力向我得方向挤过来。终于,我们在人群中找到了彼此。我盯着他得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你好”还是“好久不见”。然而池杉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没有一丝迟疑的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我仰起头盯着池杉的眼睛,他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眼里充满了光,如同回到了1993年最后一天。

    池杉低下头吻了上来,我热烈的回应,想要在这个吻里找回失去的青春。这个吻如此的炙热,如此的绵长,如同我们在1993年最后一天接吻,在深夜的公交车上接吻,在华山的寒夜里接吻,在新加坡的酒店里接吻。这个吻迟到了13年,这个吻持续了13年。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和口哨声,如同法国赢得了世界杯冠军。

    等我们因为呼吸困难而分开嘴唇,池杉喘着气看着我说:“Ofalltheginjointsinallthetownsinalltheworld,shewalksintomine”。这是电影《北非谍影》的一句台词,我们的高中和大学时代一起看过多次,然而这个场景竟然如此还原的发生了。酒吧里的观众们还在围着我们窃窃私语,池杉高声向所有人宣布,“Imeetmyfirstlove”。欢呼声再一次响起,池杉在欢呼声中再次吻了下来。

    那一晚我如同在梦中,我们怎么离开酒吧,怎么穿过一条条拥挤的街道去池杉的酒店,怎么热烈的融为一体,我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只有几个片段清晰异常,经常在我的记忆里反复播放。我在他的怀里,狠狠的用拳头砸他的胸膛,哭着问他为什么丢下我。我躺在他的身边,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柔声细语的问他为什么丢下我。我们并排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深灰色的城市和零星的灯火,平静的问他为什么丢下我。我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吻着他问他为什么丢下我。

    “我再也不会丢下你”,池杉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每次他都用这句话和更加热烈的吻来回答。

    第二天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手机上十多个未接电话都是袁丽萍,昨天把她忘了个干净。我告诉他池杉也在巴黎,约了下午在战神广场见面。可能是出于本能的羞涩,我没跟她说我和池杉在一起。我和池杉坐地铁到附近,让池杉先去和袁丽萍碰头,过上十分钟我再过去。等池杉走了以后,我突然反应过来,曾经让我吃醋的,池杉和袁丽萍在埃菲尔铁塔的碰面,居然是我自己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