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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极恶之人

    2018年7月。

    何望从朦胧中醒来,没有整觉的夜晚是难熬的;但甜蜜的就算是负担,也是甜蜜的。

    “啊,啊,嗯……”刚醒来的何安宁睁开眼,她躺在床铺包裹着围挡的一边,看着仍有些模糊、陌生的一切,呼唤着最亲的人。

    “嗯……老婆,”何望叫着身边还睡着的妻子——颜悦婷,“你闺女醒了,饿了,还是尿布满了,你看看……我昨晚都没睡……”

    “嗯?嗯,好,”被叫醒的颜悦婷还闭着眼,她向女儿的方向转去,并首先将对方拥入怀中,“宝贝,你醒啦?再睡一会好不好?妈妈好困……”

    “啊,嗯,啊……”何安宁往妈妈怀里钻去,获得了熟悉的安全感;但似乎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可爱的“喃喃”声逐渐抬高成了哭声,“嗯,啊……哇哇哇……”

    “嗯,好,宝贝怎么了?”颜悦婷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第一时间为何安宁换了尿布,并同时安抚着,“尿布布满了是不是?肚子是不是也饿了?,等妈妈喂你……”

    “何望,何望!”卧室房门外,传来了汪德萃的声音。

    颜悦婷碰了碰何望,“你妈叫你呢,这么早,什么事呢?”

    “哎,鬼知道……”何望本不想理会,却无奈汪德萃不断地叫着门,也只得起身,走到卧房外的小客厅,开了门,不耐烦地说道,“干嘛?这么早,昨晚安宁肚子难受,我都没睡……”

    汪德萃并没有在意儿子昨夜是否足眠,而是一副魔障了的神情,她以这样的神情说话,已经有9年的时间了;她如获至宝,还极其庄重地,就像在传达旨意一般地说道:“我昨晚在姨姨那边,‘天上’说了,说安宁不是你女儿,是赐给你的,任何人都不能替安宁做决定,除了天上,你明白吗?”

    在她说的过程中,何望就已经完全醒了,他攥紧了拳头,怒目圆瞪,却要强忍着怒火,压抑着声量说道:“我有没跟你说过,不要再跟我提这些?你能不能让汪德馨闭嘴?说了都是假的,你为什么不信?”他如此压抑,是因为不想吵醒妻女,和在对门还睡着的父亲——何仰敬。

    “哎,儿子,你不要这样……”汪德萃看似根本没发觉对方的盛怒,还想继续劝说道。

    而何望几乎忍无可忍,指着自己的母亲,咬牙切齿道:“你嘴巴给我闭紧了!”

    “……哎,”汪德萃这才停下,但又在何望关上门前,再次说道,“还有,”她向着卧房方向努了下嘴,“她妈今天几点过来?”语气中还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蔑视。

    何望努力压低着音量,但警告道:“下午来,你别管,别多话!”他说完便立刻关上了房门,让世界清净下来,却没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坐到小客厅的窗边,拉开窗帘,打开一点窗户,拿起了放在窗边的烟。

    “怎么了?”抱着何安宁的颜悦婷从卧房中探出身来,“说什么了?”

    “没事,她不睡了?”何望赶忙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并往外扇着烟。

    “不会是说我妈的事情吧?”颜悦婷有些忐忑地问道,“她就是过来暂住几天,然后就住院了……”

    “没事,放心,不是说这个。”何望探出窗外,深深地吸了几口,便掐灭了烟,他再回过头看着妻子怀中的女儿,稍作犹豫,但还是不吐不快,“是汪德馨,派她过来宣示主权,说安宁不是我们的女儿,是她天上赐的;说只有她能替安宁做决定,我们不行。”

    “切,真的是疯了,她怎么不上天?”颜悦婷直感到莫名其妙。

    “还不就是为了钱,”何望不屑地,又同时带着强烈的恨意说道,“从我这没办法了,就想对我女儿下手。”

    “那你妈呢?就随她妹这样子?”

    “她早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了……完全地被洗脑了。”

    “那你是怎么……”颜悦婷有些好奇,但小心翼翼地问道,“……突然就不信了?”

    “发现是假的了呗。”何望显然是在逃避话题。

    “噢。”颜悦婷也不再追问了。

    而何望,他也感受到了妻子的善意,也感谢这份善意。

    当天下午。

    何安宁在卧房中睡着,何望和颜悦婷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颜悦婷的手机响起,是她母亲,黄玲的来电。

    “诶,我到你门口了,就不按门铃了,你来开下门。”电话那头的黄玲说道。

    “嗯,好,马上来,”颜悦婷立刻起身,“我妈来了,我去开门,你看着安宁哈。”

    “好,”何望回应道,但他还是觉着不放心,“不然我还是抱她下去吧。”

    在汪德萃的注目中。颜悦婷开了门,并第一时间接过母亲的行李,“妈,你坐这边换拖鞋,”待到黄玲换好拖鞋,她再领着对方去到已整理好的客房中。

    在这过程中,汪德萃全程冷眼旁观,非但没有言语,以及任何对客、对亲家的礼仪,就仅是对黄玲挤出的那一丝谁都能看懂的假笑,还让自己瞪着对方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仿佛如临大敌一般。家里的保姆,董阿姨本还想上前帮手的,也被汪德萃拦着了身后;等到颜悦婷和黄玲离开了门厅,她又对着董阿姨耳语了起来。而董阿姨,也明显地面露难色了。

    这一切,都被抱着女儿走来的何望看在了眼里,他与母亲目光接触,只感到毛骨悚然;他看到母亲一反常态地,没上前来抢着抱何安宁,而是转身走了,而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而在当晚的饭桌上,何望那不好的预感,也以更加震撼的现实展开了。

    “何望,悦婷,来吃晚饭了!”听到董阿姨的叫唤,何望和妻女一同来到了饭厅;董阿姨还同时叫来了黄玲。

    少有的状况是,汪德萃与何仰敬已落坐饭桌;何望最先注意到的,是父亲难堪的表情,然后是董阿姨那僵硬的神情,最后是饭桌上,多出的,单独放在显眼位置的盘子和筷子。

    刚把女儿放在推车上,并推来饭厅的颜悦婷,也发现了与平时里不同的状况;但在她还没搞清状况,还在与丈夫面面相觑时。

    汪德萃站了起来,突然热情地,还一脸得意地,招呼黄玲坐在了她指定的位子上,并拿起那副单独的盘筷,“来,这是给你的,公筷,你要吃什么,先夹到这盘里,然后再用你自己的筷子哈。”她还特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着重地说明了下。

    黄玲听到不知所措,她只能以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而颜悦婷则是完全搞清楚了状态,两边眼眶也立刻满盈泪水,但她还是紧咬着牙关,“妈你坐,我帮你盛菜。”

    而何望,早已看到了妻子那委屈无比的模样,他无比心疼地,也无比愤怒地,“不用!”他说着便上前拿起了那副单独的盘筷,并放回到了厨房中,再回到饭厅,说道,“谁觉得不舒服,就别吃!”他说着的同时,愤怒地瞪着自己的母亲。

    而汪德萃则逃避着这眼神,还一脸委屈地。

    何望再看向何仰敬,对方则是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饭。眼见如此,他也就罢了,“吃饭,”这是说给全桌人听的,而再轻轻地拍了拍妻子的腿,以示安慰,再轻声地说道,“先吃饭,等下再说。”当然颜悦婷没吃两口,就抱着女儿回到卧房中了;黄玲也就吃了几口,跟着离席了,并回到了客房中。何望自然也再没胃口,紧接着回到了卧房。

    一进门,他就听到了妻子啜泣的声音,再赶忙走到卧房内,来到了正抱着女儿哭泣的妻子身边;他此刻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对方。

    “呜……”这一抱,也让颜悦婷彻底松开了紧绷的神经,放声痛哭;直到哭到累了,哭到淡了,才能说出话来,“太欺负人了,她怎么对我都行,我都可以忍;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妈?这太刻意了吧,哈?我不相信她可以无知到这种程度,拿个公筷,肿瘤是会传染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我知道她想干嘛。”何望嘴里说着,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还能如何安慰妻子,他自己也还在强烈的情绪中,他攥紧着拳头,就快攥出血来了。

    “这就是在针对我妈啊!招她惹她了,到底是?算了,本来让我妈过来暂住,就是方便我照顾她的,我明天就带她先办住院,反正,本来也快要手术了。”她越说越委屈,说到又哭了起来。她怀中的何安宁似乎也受到这伤心的感染,“哇哇”地大哭起来。“噢,噢,宝贝不哭,是妈妈害你哭了是不是?”颜悦婷自己还挂着一脸泪水,就立刻起身哄起了女儿;因为任自己再委屈,她也不会忘记了,自己是一位母亲。

    而何望,何望只能感觉到愧疚,以及深深的耻辱感,他立刻起了身,“你不用提早带你妈去医院。这问题,我来解决!”他说着便走出卧房,走向对面,父母的房间。

    “你态度好点,别吵架……”颜悦婷还不忘提醒道。

    “尽量。”

    每每走向父母的房间,他都会感到一股莫名地紧张感,一种疏离而非亲近的感受;哪怕是在如此盛怒的时刻,他也还是有着这样的感觉。直到,他打开了房门,只看到母亲汪德萃在其中,而不见父亲何仰敬时,这紧张的感受才平复了;但同时涌起的是一如既往的失望,他知道父亲又再逃避了。

    “到客厅,聊一聊!”何望对汪德萃冷冷地说道,便先走向了客厅。

    而面对已坐在客厅沙发上摆好架势的何望,汪德萃也有着怨气,她有自己的道理和不满。

    “妈,你到底……”何望尽力地压抑着情绪,意识到语气太重后,调整了呼吸,并继续说道,“……想干嘛?”

    但汪德萃却拉高了声量,生怕这个家中,有人听不到,她近乎是用喊的,道:“什么想干嘛?她有病!当然要用公筷!不然传染给我和你爸怎么办?”

    “是谁跟你说,肿瘤会传染的?”何望对自己的压抑立刻就要瓦解。

    “人家说……”汪德萃还打算狡辩一番。

    何望的怒火已铺天盖地,“是谁?姓甚名谁?哪个医院?哪个科室?还是哪个路边的大爷大妈说的?”

    “儿子,你不要这样,我是你妈……”虽然汪德萃着重提醒了何望,自己是母亲的身份。

    却反倒让何望更加气愤了,因为他早已受够了对方的伎俩,“是汪德馨对吧?又他妈的跟你胡说八道是吧?不是跟你讲清楚了,那些话,什么到处吹嘘我们家很有钱,到处炫耀的话,根本就是林莹让她同学的妈说的,再造谣是悦婷她妈说的:人家在现场,一听对方话锋不对,马上就打电话过来,我和悦婷听得真真的,这还有录音,不都给你听过了?”

    汪德萃立刻摆出一副油盐不进,受尽委屈的样子,她强硬地说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我只相信你德馨姨,要没有她,没有天上……”

    对方摆出的模样,正是何望最厌烦的,他已经完全不顾及母子的亲情,厉声吼道:“快闭嘴吧!汪德馨想怎样?非要搞到每个接近我的都是坏人,只有她是好的,是吧?已经把你骗得跟傻子一样,还不够是吗?骗得你把香港的房子卖了,给她买房子,还他妈地要买在我家对面,还不够是吗?”

    面对如此暴怒,汪德萃完全不动容,她更加坚定地说道:“我娘家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当年要没有我爸借钱给你爸,你们什么都没有!要不是有你姨,有天上,你爸的生意早就完了!”

    “外公借的钱,我爸开店第一个月就全还了吧?就算要利息,我爸养你娘家所有人这么多年,连他们儿女都养,也该都还清了吧?还想要怎样?而且我爸的生意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跟汪德馨那装神弄鬼的狗杂种有什么关系?”这近乎绝望的愤怒,可能是何望当下唯一能有的反应吧。

    而汪德萃,就像是完全没在听似的,再一次肯定道:“要没有我汪家人,你们何家根本就一无所有!”

    “你汪家人?汪德馨,97年,偷了我爸餐厅18万,98年,装疯卖傻,装神弄鬼,骗你到现在,还拖上她女儿一起做骗!汪德业,吃、送、偷、骗,弄倒了瑞丰楼。我爸给他机会了,结果呢?在公司,偷刻公章,假冒我签名,合同诈骗,骗刷信用卡;要不是我爸给人赔了几倍的钱,我可能就要坐牢!汪德臻、汪德慧,楼下物业,到现在,还在偷停车费,每个月2万!我要不是看在外公的面子上,早就送你这一家罪犯到监狱团聚了!还有脸说?”何望像是要疯了,却无奈地无比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这无比疯狂的家庭。

    汪德萃也终于知道理亏了,转身就走,走出了家门。

    而何望,释放了压抑太久的愤怒,反倒是陷入了空虚中;他瘫坐在沙发上,才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除了愤怒,根本就像个空洞的行尸走肉。

    汪于仁家中。

    汪德芸、汪德馨、汪德慧和汪德业,正围坐在麻将桌前。

    大姐汪德芸正用拇指搓着刚拿起的麻将牌,“二饼,拿去吃。”

    “诶,我的!没人碰了吧?”坐在下一顺位的四姐汪德慧开心地抓起了大姐打出的“二饼”,并连同自己牌中的“三饼”和“四饼”一起成排摆在了自己身前的桌沿边上,接着再打出一张牌,“一饼!”

    还没等到在四姐下一顺位的小弟汪德业伸手摸牌。汪德芸就说道:“碰!”并抓起汪德慧打出的“一饼”,再一并抓起自己牌里的两张“一饼”,排在自己的桌沿边。

    汪德业无奈地抱怨道:“哎哈叻!还让不让人打了?”

    而汪德芸,才没有在意小弟所说的话,只思考着自己下一张的出牌。

    “怎么?碰太急,不知道要打了什么了是吧?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啊,不然你们自己玩?”坐在汪德芸上一顺位的,三姐汪德馨玩笑道。此时她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拿起看了一眼,并接听,“德萃,这点钟要干嘛?喂?等下,”然后就起身走向了窗边。

    “我跟你讲,真的是太灵了,太准了!一看她那行李就知道,那哪是暂住,那都恨不得马上搬进来住了!”电话那头的汪德萃激动地说着,但又突然语带哭腔地,“你在哪里?我想请天上,我跟你讲,我儿子啊,他都不知道我完全是为了他好啊,他还要怪我啊!”

    “今天不行,现在在爸这里。嗯,你过来吧。”汪德馨小声地说完后便挂断了通话,再转身向众人说道,“德萃要过来,又来了,又和我们的外甥吵架了,这次不知道是为什么哈。”

    不一会,已提前解锁并掩着的房门被推开,是汪德萃来了。她红着双眼,一脸委屈地坐在了麻将桌旁的客厅沙发上。

    在这样的情景下,汪德慧和汪德业是不敢作声的;而汪德馨则是故不作声;自然而然地,也只有汪德芸开了口,她坐到了汪德萃身边,关心道:“阿萃啊,怎么了?是什么事,又跟阿望吵架了,还气成这样了?”

    “我儿子!我儿子啊!我一心一意为了他们何家啊!”话到这里,汪德萃又再哽咽了,“别人都上门,要抢我房子了!我怎么了?他还要和别人合起伙来,来怪我!”

    “慢慢讲,什么抢房子?谁啊?”汪德芸不解地问道。

    汪德萃委屈地说道:“悦婷她妈,说要住院动手术,说什么要暂住在我家里。什么暂住?这都住进来了,还会走?”

    汪德芸是越听越糊涂了,“哎,不至于,怎么的,就要抢房子了?”

    “什么不至于?”汪德萃激动地,用两边手比划着,反问道,“这么大的箱子,你见过住院要拿这么多行李的?而且我做得有错?”

    “你做什么了?”

    汪德萃一脸认真地说道:“我给她一副公筷有错啊?万一传染给我们一家,让我们都得肿瘤了,怎么办?”

    这一句话,把在一旁静静地抽着烟的汪德业都逗笑了;他急忙起身,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继续抽着烟。

    汪德芸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哎呀,你糊涂啊,从来没听说肿瘤会传染的。那多少年前,街道里都组织,辟过谣了啊……”

    “她这个不一样!”汪德萃认真地坚持己见,她说着的同时看向了汪德馨;汪德馨自然地转身,自然地回避了她的眼神。但这并不影响她确信地,继续说道,“她这个肿瘤有毒!就跟她这个人一样!”

    汪德芸已经大概掌握了情况,她感到可惜地说道:“那你要是这么说了,阿望肯定要跟你吵的,他讲科学的;而且你要这么做了,他怎么跟老婆交代?”而说完,她也就坐回了麻将桌边,不再说什么了。

    连汪德业都听不下去了,“哎哈叻,还有,怎么可能抢你房子?这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你这事情做的,”他掐掉烟,继续说道,“而且,退一万步,她如果真的要抢我外甥的房子,真的懒着不走了,我上门去,赶她走!反正阿望早就不把我当舅舅了!”

    “我这么做怎么了?他就能怪我了?要不是我,他们何家什么都没有!”汪德萃嘶吼道,“他还怪我!还怪你们,说你们都是贼!”

    此言一出,汪德业不再言语了,他目光朝下,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而从刚才就一直在玩手机的汪德慧,则是一脸讶异地看向汪德萃;而拿着烧水壶,走到厨房中去装水的汪德馨,则是背着所有人,嗤笑了起来。

    “我就告诉他!我娘家人做什么都是对的!我说要是没有我们汪家,他何家根本什么都没有!怎么了?有错吗?”汪德萃继续吼着,道。

    这一吼,让汪德馨一下都笑不出来了;她转过身,瞪圆了眼,瞪着汪德萃。

    可还没等汪德馨发作;汪于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气愤地说道:“你是要气死我啊?我有没跟你说,别拉你的弟弟、妹妹去仰敬公司干?我有没跟你说过,仰敬他一点都不欠我了?你们啊,到底背着我干了多少坏事?你这样说,何望能不生气?”他说到快要力竭了,“嗨呀,嗨呀”地喘着。

    汪德芸见状急忙上去扶住汪于仁,劝道:“哎呀,阿爸啊,怎么还没睡啊?快别气了,你注意身体,我们兄弟姐妹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好不好?”

    “你们?”汪于仁质问道,“你们要是能解决,还会有今天这事?”

    “我看这样吧!”汪德馨突然站了出来,看她已经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并摆出一副要主持公道的样子,她故意抬高声量,继续说道,“我们的外甥和阿爸,都觉得我们有错嘛,那我们就派一个代表去给何望道歉;我、德慧还有德业是没这个资格了,那就大姐,你去吧,好不好?”

    “我怎么就……”汪德慧一脸震惊地,她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物业偷钱的事情暴露了。

    汪德馨继续说道:“二姐呢,我看你今晚回去好好地,跟你丈夫何仰敬去道歉,不然啊,何望要是告诉他爸你说了什么,我们这一家,还怎么做人?”她特地提到了,完全没参与此事的何仰敬;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将自己的指责与挑唆一股脑地泼向了汪德萃。

    “我爸……真的是太可怜了……”何望在颜悦婷的身边,他蜷缩妻子的陪伴中,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而泪流成河,他哽咽着,“他这一辈子,为这个家,都没有真正地休息过,也没有真正地享受过……我妈呢,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给他煮过;她根本没爱过他,就只想着,怎么偷他的钱,来养她娘家人。”

    “不至于……不爱怎么会和他结婚,还生了你?”颜悦婷本还想着要劝导的。

    却没想到戳到了何望的痛处,他更加悲愤地,咬牙切齿地说道:“生我?然后就把我丢给别人,为了所谓的,可笑的‘防止我爸出轨’?”

    “啊?她不是说,为了帮你爸创业吗?”

    对于妻子的听闻,何望只感到无比的荒唐;更觉得自己可悲,他发现自己就像活在一种只能发掘到谎言的真相中,一种极度的绝望中。他抱怨道:“真的是,嘴里连一句实话都没有,连呼吸都在撒谎。她这么跟你说的是吗?说得好像我爸需要她帮一样,然后跟她娘家人说,怕我爸有钱了出轨,从来都是贬低最亲的人来拔高自己,可实际呢?自己做着多恶心的事情?”

    “她做什么了?”

    “根本没有什么所谓‘怕我爸出轨’的事!她从头到尾,就只想着要排除异己,然后把她娘家人都安排到我爸的酒楼里,和公司里。”

    “但这也没有错嘛,毕竟是为自己的亲人……”颜悦婷希望能从亲情的层面来唤起何望的共鸣,以缓解悲愤;但她却忽略了,何望几乎没有体验过亲情。

    “如果他们真的有用的话,那我没意见;我也希望在工作上,能有阿姨和舅舅的帮助,就像别人的长辈的,那种安全感……”话到一半,何望哽咽了,但他强压下鼻头的酸楚,继续说道,“……而不是,因为自己钱不够用,来跟我说,说我爸事业失败的小姨;还有,为了自己去享受,偷刻公章、仿造我签名去诈骗的小舅;甚至,为了自己的控制欲和贪婪,装神弄鬼欺骗、控制我妈的二姨!”

    “那这么说,你妈也是受害者……”

    “不,那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是她非要争,非要显得自己有本事,显得自己能养活所有娘家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允许他们胡作非为,才让他们越来越坏……”何望越说越无奈;这种无奈,是来自明明知道一切是为何,却完全不知一切该如何;但越无奈,他也越清醒,泪也干了,愤也平了。

    感受得到丈夫的无奈,但也看到对方逐渐平静,颜悦婷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你爸是怎么会允许他们这样的?”而这看似不合时宜的好奇,可能也是何望正好需要的。

    “因为我妈,一哭、二闹、三上吊。”

    颜悦婷感叹道:“那只能说你爸是真的、真的很爱你妈。”

    “是啊,当然爱啊。只是不爱我罢了。”何望冷静了下来,就像是在说着别人家的事情;也是因为这冷静,他意识到自己对父亲也有着恨,正是因为这冷静,他看到了自己的愤怒中,隐藏极深的部分,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真的不爱吗?”

    凌晨零点,何仰敬静静地回到家中;这时候的,家中的安静,才是他理想中家的模样。但是当他接近自己的卧房,看到并听到小客厅隔门的门缝中,还透着灯光和电视节目的声响时,尤其是,当闻到那股越来越重的啤酒味时,他意识到安静将不再;但他早已习惯了去面对这些。

    客厅中的电视中播放着电视剧。汪德萃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抓住一罐啤酒往嘴里猛灌着;可以看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和沙发旁的地面上,已摆放着不少空啤酒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何仰敬已大概猜到了当晚的状况,而干脆就站在门前等着了。

    汪德萃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何仰敬,立刻放下啤酒,并厉声质问道:“你一晚上去哪里了?哈?你知不知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哈?”

    听着声,看着脸色,何仰敬觉着没什么大事,“有希那边,他突然想打牌。”他说着便走进衣帽间,去放下手中的包。

    没曾想汪德萃突然就发作了,她吼道:“你有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她吼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到底怎么了?”何仰敬这才从衣帽间里探出头来。

    “怎么了?你儿子啊!帮他老婆那边,来找我兴师问罪啊!”汪德萃越说越委屈,声泪俱下,“还说什么,说我娘家人都是罪犯!哈?他们哪一个,不是抱着他,看着他长大的?”

    “哎,你们母子,有事情,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怎么好好说?我这是为你们高家好!”汪德萃站起来走向何仰敬,“他那岳母,在外面说过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哈?都敢直接带着行李住到我们家来了,我要是不给她一点下马威,靠你们,靠你们来赶走她?”

    “哎,谁跟你这么说的?”夫妻多年,何仰敬还是会对对方的话感到诧异,“这怎么可能的事情?谁会……”

    “怎么不会?我问你怎么不会?”汪德萃又吼了起来,“诶,她在外面,和她朋友说,说我们家很有钱,说她现在舒服了,要过好日子了,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有钱,跟她有什么关系?还不会?”

    “哎,我要怎么跟你讲,”何仰敬斟酌再三,试探着,慢慢说道,“你看,何望也不傻吧;悦婷,她也不是这样的孩子吧;悦婷她妈,再怎么说,也是大企业的退休领导,不至于……”

    “那就是我有问题了?是我有癔病是吧?”没等何仰敬说完,汪德萃又吼了起来,她瞪圆了眼,瞪到双眼满布血丝,还涨红了脸,近乎是嘶吼着,喊道,“可以啊!那我走!不然,不然我去死好吧?只要我死了,就都好了是吧?”她吼着,便冲出门去,向着阳台。

    何仰敬意识到事情要闹大了,赶忙上手抓住了汪德萃,却被对方用力甩开,见怎么也抓不住,就只好跟着去了。

    汪德萃猛地推开阳台门,再以用力将门砸回门框的方式,狠狠地关上了门。

    跟在后面的何仰敬险些被门砸到,想要再开门时,却发现把手已被砸坏,好不容易打开了门,却看到妻子已靠在围栏边了。

    “嗨呀,你又这样,”何仰敬快步走向对方,“岁数也不小了,别折腾了,等下血压又要高了!”

    “那就高!让我死了,更痛快!”一见何仰敬走近,汪德萃立刻就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围栏外探去,“让老天,让天上看看,你们姓何的,有多没良心!当年要不是我,你酒楼早就没了!还想有今天?”

    “哎,你又说这个,有什么意思?”眼见如此,他也只好上前抓住妻子,“先下来再说好不好?这多危险?”却没想到,对方反倒抓住了自己的手,并向反方向,向着阳台外倒去。

    汪德萃还哭着、喊着:“放开我!让我死了好不好!让我死!”

    何仰敬突遭猛力拉扯,又在条件反射下猛地用劲;好不容易用左手抵住围栏,再用右手将汪德萃拉离围栏,却听到自己的右手手腕传来“喀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