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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盗跖之子

    鲁昭公十九年。

    泰山之南,汶水之北。

    夕阳的余晖洒在破败的营地中。

    远处回荡着乌鸦凄厉的啼叫声。

    一处低矮的帐篷中,弥漫着艾草的香气。

    人头窜动中,巫师伴着鼓声吟唱、跳跃。

    “还没醒来?”许久之后,帐外一个粗犷的声音焦急地问道。

    “获大人,让我再禳。”帐内的巫师惶恐地说道。

    “不必了。”获说道。

    他挥一挥手,两个身穿黑色短衣的武士冲入帐内,拖出那位巫师。

    巫师大叫着:“获大人,请……给我一天时间。”

    获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衣,腰系皮带,按剑而立,他身材健壮,下巴留着浓密的络腮胡。

    “杀。”他丢下一句,不顾身后的哀嚎和求饶声,转身走入了帐篷。

    凄厉的惨叫从远处传来。

    “你要是再杀,我们就没有巫人可以用了。”

    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老者跪坐在榻前,低声说道。

    “若是他再不醒来,有没有巫人对我们都不重要了。”获也来到一边跪坐在地说道。

    榻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双目紧闭,嘴唇干裂,脸色发黑。

    “现在怎么办?”老人说,“我该如何向老主人交代?”

    “胜伯。他应该没救了。”获摸了一下青年的脉说道,“几位巫师都说他恶鬼缠身,如今连续换了三位巫师都没用……我们还是早些料理他的后事吧。”

    胜伯费劲地站起来,盯着榻上的人看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他闭上眼痛苦地说道:

    “这是天意!

    给他一点体面,就用三层薄席包裹,葬在河边吧。”

    三层薄席?

    “不要啊!”展彭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一定可以再抢救一下的。”

    怎么会这样?

    他的大脑开始渐渐清晰。

    自己不是在做梦。

    董事会组织一次登山活动,他一个失足,在一群人的惊呼中,此生已休。

    接着,就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人的意识中,无数截然不同的信息开始重新拼凑组合。

    几天之后,他慢慢理清了无序的信息。

    终于搞清楚:自己是穿越了。

    穿越到一个和自己同名的人身上,盗跖之子展彭。

    他当然知道盗跖。

    被一些人视为恶魔,被一些人视为英雄。

    在两千年的大部分时间中,他被视为大反派。

    只有在少部分时候,才被视为奴隶起义的英雄。

    “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就是这位盗跖的形象。

    如今的情形是:

    盗跖前去接应一伙秦国的盗贼,受到伏击,三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回来。

    好多人都说他死了。

    泰山下的老营人心浮动,各营的当家都纷纷争夺盗首之位。

    盗跖的部属,则把希望寄托在盗跖之子身上。

    可是这位盗跖之子忽然得了一场恶疾。

    如今也要殂了。

    两个武士进到帐篷,把展彭当成一具尸体抬到蒲草席上,小心翼翼地卷起,用草绳扎好,抬出了帐篷。

    展彭感知了他们的动作,心中立刻焦急万分。

    “太草率了,我分明感觉自己还活着,你们就放弃治疗了?”

    “这种状态或许叫做‘假死’,知道不?”

    “拜托请一位大夫……一个巫师也行。”

    “不要啊……”

    ……

    没有人听到这一切。

    太阳正在落下,远处的泰山渐渐变成幽深的轮廓,近处的汶水在欢快地流淌,蟋蟀长鸣,萤火飞舞。

    获和胜两人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

    他们一个是盗跖部属的旅帅,一个是盗跖的家宰。

    都是盗跖极为忠诚的下属,在盗跖失踪之后,他们极力主张展彭暂时代理盗首。

    随着展彭的“死”,他们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

    到了河边,武士们把“尸体”放在一个台地上,开始挖坑。

    盗人和鲁国的厚葬习俗恰恰相反,他们的葬礼薄到不能再薄。

    无他,穷的缘故。

    如今展彭身上包裹着三层薄席,已经算是超出规格。

    展彭很希望他们能够将自己往地上一摔,这样或许自己能够醒过来。

    可是他们的动作很轻柔。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获问道。

    “明日我起程前往秦国,一定要找到老主人的下落。”

    获皱起眉头,压低声音说道:“要以我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你是想火并?”胜吃惊地说,“不行,这是跖大人最厌恶的。”

    “要是你不同意,这里当家的就是齐人,齐黥是什么人?你就放心让他为首?”

    “那又如何?只要老主人回来,一切还不会如故?谁敢违背他的命令?”

    “我的胜叔,这都多久了?跖大人不会回来了,就算是回来,我们这些人还能活几个?胜叔,你是跖大人的家宰,难道就忍心看着我们任人宰割?”

    胜又一次沉默下来,他缓缓摇头说道:“盗人七支,每一家都想为首,齐黥如果敢对我们下手,其他各家怎么会旁观?你多虑了。纵然他为首,也不得不遵从老主人的规矩。”

    “胜叔,你……”获有些生气地说,“我们是盗贼,不是鲁国的君子。齐黥至少已经获得了三家的支持,如果坐以待毙,可就真的晚了。”

    两人争吵的过程中,坑已经挖好。

    武士们不顾展彭竭力的抗议,把他抬入坑中。

    获和胜伯停下争吵,裸露左臂,自右方绕着土坑转圈,嘴里念叨着“骨肉复归于土,魂魄无处不在”。

    如此转了三圈,胜伯正要下令填坑、埋人。

    “齐黥带人来大营了。”忽然有人远远喊道。

    他吃了一惊,看了一眼获,获的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们必须赶紧回去。”获大声道,“稍后再来处理少主之事。”

    胜伯知道此事迫在眉睫,也不再争论,他看了一眼薄席中的展彭,和获一起带人匆匆离去。

    不一会,初夏的天气忽变,阴云遮蔽了点点星空。

    电闪雷鸣,暴雨瞬息而至。

    雨水冲刷着泥土,形成一道道溪流,汇入汶水。

    “好难受啊。”雨水不断透过头和脚的开口扫入薄席中。

    展彭觉得自己又可以动了。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慢慢凝聚,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他想大叫,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古往今来,有这等凄惨的穿越历程没有?”他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一个声音越来越近。

    “少主人,都是老奴的错啊。”

    这是胜去而复返,他扑通趴在薄席上,痛哭起来。

    “这老头倒是挺忠心的。”

    “不过,拜托你倒是打开薄席看一眼啊?”

    展彭心中无力地吐槽。

    生存的机会就在眼前。

    以自己糟糕的情况,很快又会陷入假死。

    明日他们一刨坑,一埋土。

    就全完蛋了。

    他用尽力气喊了声:“救我。”

    “家宰大人,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个惊恐的声音说道。

    “胡说。还不赶紧动手?”

    “家宰,人都死了,干嘛要费这劲,不是明天就要安葬吗?”

    那人哆哆嗦嗦地取出一块麻布,罩在卷席的脚步,再捆一道草绳。

    展彭已经饿了好几天,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试着动一下身躯,没有一点点反应。

    他只得再次呼喊,可是声音太小,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连他自己听得都非常勉强。

    扎好脚部之后,那人又哆哆嗦嗦地拿出另一块麻布,准备把头上的口也堵上。

    展彭知道,他只有这样一个机会了。

    “救我。”他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只听得扑通一声,那人一屁股坐在泥泞中,颤抖着对胜说道:“家宰大人,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