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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饿死一个老太太

    无神历,七十四年,秋。

    是夜,皓月当空,繁星几点,夜凉如水。

    “锵......”

    随着大铜镲的最后一声闷响,鼓乐班子的师傅们陆续离场。

    围观看热闹的村民也是各回各家,人声鼎沸的吴家老宅顿时冷清下来。

    本就不大的小院中遍是枯叶、杂草,靠着西墙,堆放着一些人们吃剩的残羹冷饭。

    “喵.....呜……喵……呜…….”

    不知何时,一只瘸腿老黑猫循着味道,从院外窜上了土墙,一双宝石般的眼珠子在月色下熠熠发光。

    直愣愣的盯着院中的最后一个人,凄婉的叫声仿佛是在诉说,又好似在乞求。

    宅老三瞥了一眼黑猫,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双饱经风霜的狭长眼睛眯缝着,显出几分郑重。

    黑猫,又称玄猫,在古代乃是镇宅,辟邪,招财的吉祥之兽,但也得分时间和地点。

    就像今日,乃是阴历十五,是一月中阴气最盛之日,而且还是在办白事的院子里,碰到这么一只叫声渗人的老黑猫,任谁都会心惊胆战的。

    宅老三没有去管它,直接转身走向破旧的土屋。

    进门的那一刻,一阵风起,屋檐下挂着的两只大白纸灯笼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月光下,白纸灯笼真的很白,煞白,没有一点血色的白......

    进屋后的宅老三先是点燃了三支香,恭敬的插在香炉中,然后便盘腿坐在了炕上,仔细的打量起室内的装饰。

    屋内空间很小,不足十平,摆设更是简单,一口老式的大衣柜算是唯一的家具,在岁月侵蚀下,红漆已脱落大半。

    上面摆放着三盘贡品,后面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妙龄少女的头像,两边则是已经翻转过去的两面老式镜子。

    盯着照片端详了一会儿,宅老三不由哂笑,明明去世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居然用一张少女的照片做遗像。该说这几个儿子无知,还是无畏呢?

    屋子正中是一张新钉起来的木头架子,上面就是白布覆盖着的吴家老太遗体,看起来异常的瘦削,仿佛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般大小。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个社会,“贫穷”已经成为一种原罪。

    宅老三,自高中毕业后,便浪迹市井,职业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但都好景不长,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命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三十多岁的人了,家未成,业未就,无钱又少颜,按照以前的说法,那就是标准的二流子,但现在,却有个文雅的称呼:不婚自由主义。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穷。

    终于,饱藏世间风霜,看透人情冷暖的宅老三决定提前退休,回村养老!

    但新的问题很快出现,虽在外混了十多年的时间,小有一些积蓄,但什么也不干的话,早晚会坐吃山空。

    所以宅老三正式的接替了他老爹的工作,“白事一条龙”兼看尸。虽不够体面,维持生活还是足够。

    说是“白事一条龙”,实际上只是准备了两个高音喇叭,加上一台功放机,再从网上下载一些哭腔悲曲。

    正常来说,找鼓乐班子办丧事的价钱基本上是一天一千块钱,找人充当孝子贤孙“哭”一场,五百,“送路”赏个几百,再加上人吃马嚼,供烟供水,整个丧事办下来得五千块钱左右。

    对于一些村里条件不是很好的家庭来说,五千块也不是小数目。

    而宅老三的“白事一条龙”主打一个价格亲民。

    整个丧事,明码标价,一千块。碰到关系不错的,还会回个一百二百的白事礼金。

    当然,“看尸”是另外收费的,一晚上三百,两晚上五百。

    “村东老李头七十多了,身子骨一般,尤其是老太太走后,儿女也不着家,看起来够呛,这算一家。

    老张太太都快八十了,老头死十多年了,但一得闲就跑出去跟一帮老头扭秧歌,看那劲头子一点不比现在的三十多岁年轻人差多少,估计还能多活几年,这个暂时不能算,还有前街的几个老头子和老太太......”

    宅老三叨叨咕咕认认真真的计算着整个村的收益的时候,来自三十里外吴家堡的第一笔买卖,上门了。

    照理说,这种白活儿是很少有跨区域的,因为每村每镇都会有一两个专门做这种活计的。

    直到宅老三披星赶月的来到吴家老宅,又听了不少村民的小声嘀咕后,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雇主姓吴,也算村中大户,话说当年,老吴和妻子苗氏都是生于建国初期,后相识于上山下乡,又共同经历了吃三两的艰苦时期,感情方面自不必细说。

    后来苗氏也很争气的为吴家陆续生了五个儿子,经村里先生赐名,分别是仁、义、礼、智、信。

    二人含辛茹苦的拉扯着几个孩子,就在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老吴先是不慎摔伤了右腿,后又突发疾病,撒手人寰。

    这一来,可是苦了苗氏。此时最大的吴仁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最小的吴信还只是个两三岁的孩童。

    苗氏一人既当爹又当妈,耐得三更寒,吃得五更苦,总算又熬过了二十年寒暑,供养着几个儿子,吴仁,吴义,吴礼,吴智相继成人,各立家业,只剩最小的老五吴信一直和苗氏一起居住。

    又是三年辛劳,吴信的婚事也被苗氏答对完了。虽然顺利的搬进了新盖的大房子里,苗氏却也因多年积劳成疾,身子骨每况愈下。

    那些年,也曾有不少村中人劝过苗氏,向前再走一步,却总是被几个儿子阻拦被迫无疾而终。

    吴家的五个儿子也确实都混得不错,老大和老三一起在市里搞批发,近几年生意愈发红火,老二和老四一起包了些工地上的活儿,收入也不菲,老五年龄最小,却是学历最高的一个,工作也最是体面,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虽体面,工资却是不高,又因一直负责老母亲的日常开销,所以经济上稍显拮据,老五没少和四个哥哥提老母亲赡养费的问题,但都被几个哥哥给拒绝了,理由就是老娘对他最好,理应由他赡养,为此,老五和几个哥哥之间,多有不睦。

    如此又过了三年,不出意外的,意外还是发生了,最小的儿子吴信因意外去世了,只剩下孤儿寡母外加一个老太太。老太太也是在丧子的打击下,一病不起。

    终于,给老太太养老成了剩余四个儿子推脱不了的责任。

    经过几番协商,初步暂定每家负责一个月,说是负责,也只是供养餐饭而已,而且为了方便,哥几个直接将老太太送回了吴家老宅,每日定时送来吃食。

    前两轮倒也还好,几家虽对老太太的伙食标准稍有微词,却也不曾饿着老太太,只是老人看着几个儿子的做法,心中有苦难言,身形愈加佝偻。

    不知何时起,村中便流传出吴家几个儿子不孝的言论,吴家四子都认为是老母亲在外乱嚼舌根,所以商讨后做出了一个很“人性”的决定,那就是给老母亲的房门上锁,除了每日吃饭的时间可以出来方便一下外,其余时间一律不得外出。

    变故就出在第三轮的开头,这个月本是应该由老大吴仁负责,奈何吴仁生病住院,老大媳妇儿在医院里伺候着吴仁,儿子吴莲生又在外地读大学,所以这一个月便交由老二吴义负责。

    如此老二负责了原本属于老大的一个月,祸根就此埋下。

    很快,这一个月便过去了……

    时值深秋,早晚已有凉意,老五家的儿子因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所以对苗氏最是亲昵,这一天,小家伙偷偷的跑到了吴家老宅。

    先是在大门外大声的召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后,径直来到了屋门前,看到两扇木门被锁的严严实实的,只能来到了窗根儿,可惜窗户上又贴满了破报纸,看不真切。

    不死心的小家伙费力爬上了屋顶,透过瓦片的缝隙向下观瞧,奶奶正佝偻着身子,躺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任凭他用力的叫喊,也没有半点回应……

    老太太饿死了,饿死在自家的老宅里,饿死在四个好大儿的精心赡养下,饿死在象征丰收的金秋,饿死在标榜人权的新时代!

    宅老三一边皱眉,一边消化着听来的消息,怪不得没人接他家的生意,这他妈还是人揍的!

    这个世界怎么了,或者说,人类怎么了?

    宅老三下地重新点燃三支香,插在香炉中,然后走出了房间。

    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后,缓慢的向外吐出,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懑全部吐出去,这一口烟吐的很慢,很慢,直到快要窒息,下一刻,一股凉风被吸入肺中,头脑愈发清醒,心底却浮现出一股想要刀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