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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六章 船垒

    且说,眼前这段河道,虽然齐人与鲛狄都无法行船走鱼,甚至连半根鹅毛都浮不起,但对岸的黑水舟师却不受此限制。

    实际上此时高居将台上的众人,朝河中放眼望去,便能见到密密麻麻地黑水船只聚集成群,呈现铺天盖地之势。

    而徐昭所画的这幅俯瞰图,则给出更为直观的印象。

    这些船乃是以某种阵型紧密相连,而非毫无章法的胡乱堆积。

    “若我所料不差,眼前的这些船阵,正是出自黑水当朝太尉前羽王之手!”

    “原来是前羽王的圣人之道?那就难怪了……”

    屠夫人心有余悸地沉吟道。

    如果说二十多年前,公孙乙是黑水朝毫无争议的军中第一人,那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一位军中后起之秀已经可以跟他平分秋色。

    此人作战风格不同于诡谲难料的公孙乙,突出一个“稳重”。

    所谓结硬寨打呆仗,相比起以奇谋取胜,他更喜欢以堂皇大势压垮对手。

    大概也因为他是这种风格,故而此生少有如一夜坑杀数万敌军或者飞渡大泽天堑这样的辉煌战绩,但日积月累下来,军功反而渐渐超过了前辈公孙乙。

    当年田籍不在,黑水人破陈降齐,一统中陆,皆出自他的手笔。

    而他也因此比前辈更早晋升兵家圣人,甚至全圣。

    及至今日,他早已位居三公中的太尉之尊,成为名义上的军中最高统帅。

    而他的全圣之道,虽为做减所得,却没有人因此而轻视。

    因为前羽王此道名为【垒】。

    垒者,军之壁也。

    别看只有短短一字,却几乎包含前羽王一生兵道精髓,乃是以坚墙固垒稳守自身,以达到进可攻敌不备,退可立于不败的优势地位。

    及至今日,更是达到万物皆可为垒的高超境界。

    譬如眼前的船阵,就是以【垒】道构筑的“船垒”,能同时封锁凡、圣二层。

    此道最精妙的地方在于,它具备近乎法则一般的力量,严格规定了这段河道上允许存在的船只数量。

    超出这个数量的船只就会沉底,无法动弹。

    如今这个数量自然被黑水人提前占全。

    而若选择远程武器或者圣人之法虽然能毁掉其中部分船只,但下水的新船也会瞬间被船垒俘获,进而成为其中一部分。

    如此一来,己方的船反而会被对方所控制,最终资敌。

    换言之,在【垒】道之下,眼前这段河道只有黑水人能行船,旁人却不行。

    不破此【垒】,齐军根本无法渡河。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说的便是善战之人,须要优先确保自身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在再伺机战胜敌人。”

    田恕咽下最后一口烤鱼,随手用袖口蹭干净嘴角,终于肃然开声。

    “显然前羽王深谙此道精髓,我等远道奔袭而来,若在此困顿太久,后勤消耗且不说,士气军心必然衰竭,到那时,怕是有灭顶之灾。”

    “我虽不懂什么兵家之道,但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还是晓得。”屠夫人接话道,“然则船垒挡道,我麾下士卒光是王庭子弟就折损了近四分之一,仍无法渡河,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屠夫人此言明显带着些怨气,田恕哪能听不出?

    但未等他回应,旁边的徐公却难得没有与屠夫人唱对台,反而顺势附和道:“将军急,我们徐人何尝不急?实不相瞒,若非情知此时离去会动摇军心,我甚至还希望将军准我单独告假归国一趟……”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微变,屠夫人更是讥笑道:“莫非鱼卵王上了年纪,不耐久战了?”

    徐公当即吹鼻子瞪眼回道:“还不是因为你们在海上护卫不力,以至于徐地沿岸遭了兵灾!”

    原来北溟方向,黑水海师见鲛狄与紫龙卫鲲字营护卫严密,无机可乘,干脆深入极东,以偷袭徐国本土。

    而鲛狄与紫龙卫加起来虽然兵力多于对手,但从东夷到西泽,这数万里海岸线毕竟过于漫长,哪里能处处护卫周全?

    实际上这两方防护重点,一直放在从临海到天阳的一线。

    这是北路大军后勤补给的侧翼,也是海路运输的必经之路,不容有失。

    那么理所当然的,处于战场后方还要靠后的东夷徐国,自然有些鞭长莫及。

    据近日军报,因为缺少圣人坐镇,徐地三县最北端的艮土县已经数次失守,快要顶不住了。

    便见徐公脸色不耐道:“倒不是我只顾念自家一亩三分地,但我毕竟是徐国主君,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千年徐氏宗庙被焚不是?如果这里久攻不下,我何妨先回去救援?”

    言罢似乎怕被人指责临阵逃脱,徐公又转向屠夫人道:“你也别光顾着笑我,指不定黑水人什么时候就转去偷袭你们王庭三岛,毕竟你们如今也是精锐尽出!”

    屠夫人却不屑道:“令正神山有大阵护佑,还怕他黑水人几条破船?”

    话虽如此,但她也只是习惯性与徐公唱对台戏,其实语气多少有些勉强。

    毕竟除了神山所在的令正岛,另外两岛并无足以抵挡黑水人的神力大阵。

    那两岛才是鲛狄日常生活的地方,是真正的根基所在。

    于是说到这份上,两人终于不再拌嘴,齐齐看向主帅田恕。

    “呵呵,两位的苦楚,田某岂能不知?根本就是有切身体会。”田恕坦然对两人道,“实不相瞒,当年公孙乙在平原都留下不少细作暗子,因为藏得太深,这短短数年功夫根本来不及清理干净,我早有隐忧。果不其然,此番仓促来战,后方终究是闹起来了。”

    “平原都毕竟是我的故土,若家乡因此破败,我便是在此地获胜,将来又有何面目回去面对家乡父老呢?”

    “此事我可以作证。”徐昭从旁补充道,“实际上将军早已命我详细记下后方受灾之人的名单,以图战后抚恤以及留存于史册中,好让后世铭记。”

    听得徐昭此言,原本还有些怨气的徐公与屠夫人神色各自一凛,虽不至于当场为田恕气度所折服,但终究是有所触动,进而压下了埋怨之情。

    归根结底,此番来战,谁身上没有责任,没有牵绊?

    便见田恕遥望天地,负手而叹道:“此番大战,可谓举世之战,上至燧皇这等太古大能,下至市井贩夫走卒,都是倾尽所有,孤注一掷,哪还有退路呢?”

    “别的不说,单论十年后的末世之劫,谁能逃得过?所以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舍生忘死,一往无前,已经不仅仅是说书人口中的英雄气概,乃是非此不可的唯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