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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剑侠方拓

    这么样一个人,站在这么样一座楼上,少不得会引人注目的。

    围观的人已经环绕着鼓楼满满当当围了好几圈,人山人海几乎已将道路堵塞。

    大家并不纯是来看热闹的,人们的神情兴奋而紧张。

    他们虽人多,却都不敢靠得太近,显然这些人也都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一场决战。

    这场决战之所以能被这么多人知晓,是因为这两个人都非常有名。

    他们虽没有故意张扬引人瞩目,但他们的约定一经形成,消息便风传出去,城里的人很快都了解到了这件事,而了解到的人,有很多都忍不住想来看看。

    人群里有许多年轻靓丽的少女,正脸颊飞红地仰望着楼顶上的男子,她们的眼睛已经发出了光——温柔、沉沦的光。

    很少有少女会不爱慕他这样的男人。

    他非但是个英雄,而且是个君子。

    他非但是君子,而且是长安三君子中最年轻英俊的一个。

    他是铁剑先生最为器重的大弟子,被铁剑从小收养,视如己出,为他取名“方拓”,希望他的人格和本事能够磊拓嵯峨。

    他当然没有让恩师失望。

    他今年虽只不过二十七岁,但已创造过许多令人血脉贲张的传奇。他的一柄长剑,更不知已破过多少强敌,诛杀过多少穷凶极恶之徒。

    江湖人敬慕他的身手和德行,为他赠号“剑侠”。

    他是长安三君子之首“君子剑”黄鲁直毕生少有的忘年之交。

    铁剑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他百年之后,他的衣钵势必要由方拓来继承,他的剑派势必要由方拓来执掌。

    在决战前,方拓曾经到水云楼畅饮了一夜,然后在三楼的墙面上留下了一副矫若惊龙的好字。

    他的学养、个性、剑法、心情、意愿,都在字中略露头角,这样的字自然会吸引很多人去赏味。

    于是水云楼的老板在几天内迎来了吃客云集的好日子。

    那几天,他每每看见那面墙,就会联想起最近山一样流入他手里的金银,忍不住笑开了花,他甚至恨不得抱着这位大才子的手狠狠亲上几口。

    决战在即,但方拓并不惮于因留字而暴露他的剑路。

    他一向都对自己的剑术非常自信,而且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成为了“君子剑”的忘年之交。

    鼓声过后,他的对手也已到了。

    他们已约定好,鼓声停止后的第一柱香之后,就是他们决战的时刻。

    为了举行某种典礼,曾经有人为鼓楼的每一个檐角、卷尾、截兽、脊兽、吻头上都挂了小铜铃。

    那种铜铃遇见微风时也会轻轻摇响,声音非常悦耳,设计这个典礼细节的人说她不愿意错过“风的声音”。

    但这人动用轻功飞跃上去时,却并没有一个铃铛有所响动。

    这人的轻功显然已不在方拓之下。

    轻功不逊,剑法呢?

    他也已在楼顶站立。

    夕阳照耀着他棕色的头发,照耀着他蓝灰色的眼睛和高大的身躯。

    他的剑是重剑,极大极重。

    在他的家乡,能够挥动这样的大剑斩杀敌军的人常会被封为勇士。

    他是勇士。

    他经历过大小二十余次战役,像奇迹一样存活了下来,也因此变得像奇迹一样强大。

    在他的家乡,已经有许多人在编唱的诗歌里称他是神的儿子。

    他来到中土不过三年,但他的名声已经渐渐为人所知,人们习惯叫他“达拉布”。

    登高,在滑不丢手的琉璃瓦上约战并不是他们的发明,前有古人,后也有来者。

    大约百年后,他们后辈剑客中就有一场流传千古的决战——“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他们的对决虽没有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对决那么传奇,但也很有值得纪念之处,因为他们的对决并不完全是为了剑。

    剑的背后是剑客,剑客的背后是思想和人。

    受人尊崇的思想,和许多许多拥戴思想的人。

    所以剑的对决,其实也是思想的对决、人的对决。

    人的社会自古以来总在发生这样的事。

    许多的族群因为生存方式各异,而逐渐形成了不同的社会、思想、文化,而矛盾总是不断的,有矛盾的地方往往就会发生对决,甚至发生战争。

    方拓背后站着的是中原武林的精神传统,是从夏、商、周便已开始传承的华夏文化。

    达拉布身后站着的是波斯帝国的思想、文化,以及他们世代坚守的精神、信仰。

    这样的对决一定非常精彩,也一定非常有意义。

    两国的人,只要知道这件事的,都瞩目于此,对两种武学的源流及发展有钻研的剑客也都积极关注。

    大家都知道,此战会对各行各业都产生一些影响,尤其是在两种文化角逐激烈的行业。

    一柱香已经过了半柱。

    水云楼四楼的栏杆边上已经站满了围观的食客,因此楼与鼓楼遥相对立,视野还算不错。

    有的人端着一碗胡辣汤,颇有滋味地倚在墙上边看边喝,有的人则端着一杯酒,以观战佐酒,还有个秀才一面看着一面念念有词,似乎准备作首诗。

    人都涌到了围栏边,屋子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只剩下两个人仍坐在桌前吃饭。

    楚留香在慢悠悠地吃一道酥油点心,而白小君似乎早已没有了胃口,手里虽然握着筷子,目光却已不落在桌子上。

    别院里每天都会有人送来可口的饭食,而且是宋老板手底下最有面子的厨师班子做的,全都是楚留香最喜欢的菜式,他当然不会为了水云楼的饭菜而特别跑过来坐一坐。

    他当然也是为了看一看方拓的剑法。

    白小君的心已飘到窗外去了,甚至在可惜最佳的观战位置已被别人抢占,她不知为何楚留香还能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东西吃。

    他终于慢悠悠地吃完了,但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看向外面,还在看着眼前的菜,好像这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似的。

    这些菜的确有些特别。

    它们的本色虽是西北风味,但成品却已有些接近江南口味。这些菜里原本他不喜欢的部分都已经被修改过了。

    这当然是白小君拉着店小二叮嘱了好一番的结果。

    她这两天在别院里吃饭的时候,总会多留意一些,将楚留香的饮食习惯摸出了个大概。

    在来长安的路上,他们在路边的茶楼酒肆吃饭时,她的习惯更加体贴。

    楚留香坐下的时候,她就站着为他斟茶布菜。

    在她斟过一杯之后,楚留香将那杯茶移到她的面前,又拿过茶壶,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我手脚灵便,也没有懒病,吃东西时是不需要人来侍候的。”

    她这才坐下来和楚留香一起吃。

    像这样小心谨慎、讨好的样子,楚留香在许多人身上都见过。

    那些出身低微、活得困苦的人,早晚都会变成这样子。

    因为他们有时根本没有退路,没有选择,这种习惯本就是他们生存的技能之一。

    白小君望着鼓楼方向喃喃道:“要开始了。”

    “没关系。”楚留香道,“辛苦你照顾我的喜好,我总该多吃一点,才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她闻言回头,像是有些意外。

    自古以来,“徒弟伺候师父”就是天经地义的,无论付出了多少辛劳,都是本分而已,不值得在意,也不值得感谢。

    这是千百年的传统,是共识,她当然也这样认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习惯。

    但她忽然发现楚留香不这么认为。

    他从不认为别人对他好是理所应当,任何人都如此。

    他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尊重本应该是相互的,就好像“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样。

    白小君发忽然现,她的心情好像已经从疲惫变成了愉快。

    虽然她做的事没有改变,但她此刻的感受却已变了。

    她做的事不再是令人厌倦的取悦手段,而且仿佛已有了种价值。

    有意义、有尊严的价值。

    “但以后,你大可不必这样做了。”楚留香道。

    他起身,向栏杆方向望去。

    白小君脱口道:“为什么?”

    楚留香回过目光看着她,煞有介事道:“因为心思太重,人会容易变老的。”

    他说完就已向围栏走了过去,还未等她说出“那里已经没有合适落脚的地方了”,他的身形就已展动。

    一道白色的影子轻轻掠过人群头顶,从人群及屋檐之间狭小的空间飞跃出去,翻身而上,像一阵风似地登上了水云楼顶。

    楼顶的视野,岂非比里面要好得多了?

    怔愣过后,人群中已有人击掌赞叹:“好轻功!”

    夕阳无限好,夕阳如血。

    剑光如电!

    剑光纠缠交叠,变幻极快,两把剑就像两个不断颠倒的磁极,恰到好处地胶着,不多进一寸,也不迟一寸。

    风中响起令人震慑的龙吟声。

    楚留香在楼顶看得清楚,他仿佛已从闪动的剑光中看出剑尖的颤动——这是剑路精到毫巅时最细微也最重要的变化。

    达拉布的剑势已将方拓的剑势吞入,剑势越造越大,剑光形成重重包围,盖过了方拓的剑气,令鼓楼下许多观战的人扼腕而惊。

    但楚留香看得出,方拓的剑仍保持着最初那种奇异的颤动。

    这种颤动里包含着无限的变化,随时变化,将对方的每一招变化都控制在其中,无所遁形。

    长剑森寒的剑气在大剑汹涌的剑势下游走,没有冲破包围。

    方拓根本不必冲破包围。

    他的剑气已逐渐贴向达拉布的衣襟。

    达拉布的额头已流下了汗,他发觉一种无孔不入的剑气已逼近他的四肢百骸。

    方拓的剑路越收越小,最后几乎是以腕带气,腕子轻轻一抖,剑尖便可以走入任意方位。

    这手实在和一点红的剑路像极了,楚留香暗道,而且剑法的辛辣老练远胜于一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