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阎王柳
三月初四，鬼市开张，鸡汤面照常。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柳阎王。
她在等，等她的雇主。
果然，范松陵面带微笑而至。
柳晴招手。
“芍药，面。”
“不必了，今天没零钱。”
“今天我请你。”
范松陵诧异，柳财迷转性了？
热汤面端上来，范松陵不客气，秃噜秃噜吃得盆干碗净。
“芍药，金子。”
芍药不情不愿抱出黄金，不情不愿放在桌子上，不情不愿离开。
“柳阎王，江湖有规矩。”
“什么规矩。”
“定钱要退一赔一。”
“我赔过了。”
范松陵一怔，赔什么？
柳晴指着空碗。
“面。”
“你他妈面里塞金条？”
柳晴把刀放在碗边上。
“阎王面，千金一碗。”
范松陵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好，柳阎王，山水有相逢，告辞。”
范松陵收起金子，扬长而去。
芍药长叹一声：“一千两金子，切一点也好啊。”
柳晴摇头起身：“那不是金子，那是两千人的性命。”
芍药手一哆嗦，面碗摔个粉碎。
她回身时，柳晴已不知去向。
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话。
“跟着阿丽娜，走，我会去找你们。”
阿丽娜一身白面从后厨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
芍药哭丧着脸。
“买卖开不成啦。”
阿丽娜笑道：“赚的钱都归你，走吧走吧，财迷。”
芍药卸下门板，打烊。
京城鬼市，从此少了一碗鸡汤面。
柳晴来到京西，许宅。
此时，月至树梢，许宅大门紧闭。
许空尚是否被捉住，柳晴不知道，她昨晚到现在，满脑子都是恶鬼。
只要她一闭眼，这些恶鬼，从黑暗中，从树后，从天上，将她围住。
她斩不尽，杀不绝，眼看着自己被恶鬼啃噬。
她不得不跑出来，顺着直觉狂奔到许宅。
柳晴左足点地，飘然过墙。
内卫动作很快，不过一日一夜，抄家完毕。
宅内空空如也，鸡毛掸子都没剩下。
许空尚，当朝太傅，权倾朝野，宅院极大。
柳晴走过一间又一间，一院又一院。
忽然，她停住脚步。
有人！
什么人？宅中还有人？
是内卫？不可能，大门上已贴封条。
是贼？不可能，宅内已被搬空。
柳晴侧耳，一步一步，跟着声音，来到西北角的一座小院。
院子不起眼，此时路上只有月光，没有灯光。
那声音听起来像女鬼。
“你杀了我！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柳晴冷笑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是黑牡丹，她竟然在这里。
她在这里，她的姘头也在。
正好，一起上路，不孤单。
柳晴飘进院子，院里只有一间房子，窗口透出微弱灯光，一道人影映在窗上。
“杀了我！你这个疯子！疯子！啊！”
呻吟声，喘息声。
柳晴太熟了，万花楼的声音。
她一脚踹开房门，冲进房里，立刻又冲出来。
她吐了。
黑牡丹四肢齐根而断，被削成人棍躺在床上，龟公正趴着，舔。
柳晴可以徒手拆掉男人的棒槌，可以一天杀两千人，可以用人头立京观。
但是她也有极限，做人的极限。
柳晴背对着门口，但她知道，龟公出来了，提着一口宝剑。
“柳阎王，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还算个人？”
“为什么不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就把她爱成那样？”
“柳阎王，你不懂，也对，你还是处女，小姑娘，你不懂。”
柳晴抽刀而起，回身一刀。
龟公长剑摆动，轻松架住。
没有黑牡丹做拖累，龟公剑法极高，快，准，狠，竟与阎王刀斗得旗鼓相当。
柳晴自出江湖，未逢敌手，十息，百剑百刀，二人互有胜负。
“好刀法！你才是真正的柳阎王，柳无常，不配！”
“你是何人，为何会青莲剑决！”
“许门四空，在下许空琴。”
好哇，许家了不起，一个高官，一个龟公，一个太后，一个假人。
“我爹是怎么死的！”
“柳无常？当然是笨死的。”
二人连过数百招，手不停，脚不停，话不停。
然而许空琴只用右手剑，左手剑指却不用。
终于，千招过后，他额头见汗，他毕竟在床上战斗过数日，精力岂能比得上十七岁的姑娘。
柳晴脚下越来越快，天涯刀法，心在天涯，刀无所滞，快刀已无法找到规律。
一刀上，一刀左，一刀右，一刀喉。
许空琴仰天大吼，他要输了。
他不认。
不认，也得认。
柳晴一息九击，一击九刀，八十一刀齐至。
许空琴要害皆中刀，跪在地上，浑身滋血。
“好刀。”
阎王刀，当然是好刀。
柳阎王一刀竖劈，许空琴分尸两片。
柳晴看看他的左手，中指和食指已断，伤口皆是齿痕。
她走进屋里，看着人棍。
“杀了我。”
昔日意气风发的万花楼大掌柜，此时一身口水，求死不能。
柳晴走到床前，一刀断喉。
求死得死，阎王，当如是。
她飞出许宅，来到皇宫正门，宫门已落锁。
柳阎王飞身上城，飘然落地。
明哨，暗哨，宫女，太监，都看到她，却无人阻拦。
谁上去拦，谁有胆子拦，谁有命拦，子午线的血根本擦不净。
柳晴穿宫过庭，太监宫女见了都俯身下拜。
宫里人消息都灵通，无论她是谁，无论她姓什么，拜总没错。
柳晴来到太后寝宫。
此时，寝宫内寂静无声。
宫女太监早已离去。
寝宫内空无一物。
太后抱着腿，在地上发愣。
柳晴抽刀而过，太后人头落地。
柳阎王提着太后的人头，满皇宫行走。
大太监手执拂尘将她拦住。
“柳阎王，何往啊。”
“找我哥。”
“阎王糊涂，你岂能有哥哥。”
“龙椅上要不是我哥哥，我就杀了他。”
“柳阎王，年轻气盛。杀人容易，你杀了他，须知有多少人要陪葬，这都要算在你头上。”
柳晴冷笑一声。
“尽可来找我。”
“咱家倒要讨教一……嘶！殿下，有话好说。”
阎王刀架在脖子上，谁有话都好说。
“没话。”
“巧了，咱家也没话。”
柳晴收刀，转身就走。
大太监摸摸脖子，满手血迹。
“母狼啊……看什么！都活腻了！”
太监宫女一哄而散。
昨日血祭轩辕，今日皇帝在哪，不言而喻。
柳晴径直抵达正殿。
皇帝身前堆满奏章，开头三个字，臣有罪。
他抬头看见柳晴，刚要起身，又看到柳晴提着人头。
“你杀了她？”
“是。”
“我得通缉你。”
“我知道。”
“你不怕死？”
柳晴笑了。
“他们都叫我阎王。”
皇帝叹道：“确实是阎王，皇城禁军死绝了。”
“阎王何必怕死。”
皇帝摇头。
“你就为了杀她？”
“许空尚呢。”
“跑了。”
皇帝拍拍手，屏风后有人端出画轴，缓缓展开。
皇宫画匠，工笔人物，栩栩如生。
柳晴看到画，有些吃惊。
“是他！”
“谁？”
“许空城！”
皇帝摇头。
“他们是孪生兄弟。”
“孪生？”
“他是许空尚。”
柳晴恍然大悟，难怪纪无相肆无忌惮扮做许空城，难怪太白山金甲神将长着许空城的脸。
许空城把他亲弟弟做成了金甲傀儡。
这人是个渣子。
“他是许空城。”
“何以见得？”
“他的眼睛，有杀气。”
皇帝仔细看去，看不到。
“那许空尚在哪？”
“杀了。”
“你？”
“我。”
皇帝笑道：“好妹妹，许门四空，已去其二。”
“二？”
皇帝指着人头：“许太后，闺名空音。”
“还有一人，许空琴。”
“传纪无相。”
太监转身而去。
不多时，纪无相入内行礼。
柳晴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这张脸她确实没见过，这双眼睛她也没见过。
然而，千面判官，谁又能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纪卿，许空琴何在？”
“回陛下，万花楼已空，许空琴不知去向，臣当竭力搜寻。”
柳晴说道：“不必找了，他在许家，我已经杀了。”
纪无相大惊道：“许空琴青莲剑决罕逢敌手，尤在剑仙许空城之上！”
“不过如此。”
纪无相盯着柳晴，仿佛从没见过她。
柳晴被看得心烦。
“我爹是许空城杀的？”
“爹？”
“柳无常。”
皇帝沉默，纪无相沉默，柳晴脸色越来越阴沉。
“纪卿，你去吧。”
“陛下！”
“去。”
纪无相拱手行礼，退出大殿。
柳晴盯着纪判官，现在她确信，这个纪无相，她不认识。
皇帝走出来，站到柳晴面前。
“他是毒发身亡。”
“谁下的毒。”
“他自己。”
柳晴糊涂了。
“为什么？”
“他说，对得起朋友，却愧对先帝。”
“你放屁！”
一个浪迹江湖的杀手，愧对哪门子先帝！
“他当着我的面服毒，我没骗你。柳无常就是昔日四大内卫之一，鬼影无常刘白眉。”
皇帝走到柳晴身边。
“我不会骗你。”
柳晴面露哀伤，她不是爹的亲女儿，她爹甚至不姓柳。
“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的身世你知道，当年段……段天涯和芳宁公主两情相悦，这才有的你我。
先皇震怒，要赐死公主，段天涯先下手为强，杀了皇帝和所有皇子。
芳宁公主掌玉玺，将我假托许太后，扶我登基。
后来的事你看见了，许家不甘心。
你既不姓柳，也不姓刘，你姓段，你长得跟芳宁公主一模一样。”
柳晴擦干眼泪，她爹不姓，她来姓。
刘晴？留什么情。
段晴，断什么情。
她姓柳，阎王柳，她一辈子都是柳阎王。
“范松陵找柳阎王杀你，在祭天之后。”
“范松陵？金城总捕头？祭天之后？但是没有你，我都活不到祭天，而且关他什么……是他！”
“谁？”
“呵，好，好。”
皇帝回到书案之后，他显然猜出来了，但是又不想说，这是秘密？
柳晴怔怔看去，她不懂，好在哪？
她的哥哥，坐在龙椅上，跟刚才完全不同，比纪无相变脸还快。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白道的事，她不明白。
不明白，她只得转身。
“我走了，去杀许空城。”
“你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但他这种人，我早晚会知道。”
“留下吧，我封你做公主。”
柳晴站在门口，长叹一声。
“他们都叫我阎王，阎王是债主，不是公主。”
“昨天禁军是被叛军所杀，与你无关。阎王没有哥哥，你有。你有哥哥，我有妹妹。”
“我有哥哥，柳阎王没有，注定没有。”
皇帝还要再说，眨眼间，柳晴已无影无踪。
皇帝追出殿门，纪无相就在门外不远处。
“纪卿，她要去哪？”
“回陛下，江湖。”
“江湖？”
柳阎王当然要去江湖，也只能去江湖。
她出门为报仇，却只得到一个答案，一句话。
这个答案，还带着无数个问题。
皇宫回答不了，只有江湖能回答，只有腥风血雨能回答。
她属于江湖，她哥哥属于大殿，属于那张龙椅。
皇帝有些羡慕柳晴，说杀就杀，说走就走。
他杀人要找理由，他走出去就回不来。
他没走，纪无相也没走。
“纪卿，还有事？”
“陛下，夜深了，奏章不急于一日。”
“卿言之有理，朕乏了，散了吧。”
皇帝进了内堂。
纪无相盯着龙椅，沉默许久，忽然变作皇帝的脸。
那张脸，跟皇帝一模一样，穿着纪无相的衣服，坐在了龙椅上。
第一卷，阎王刀，完。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柳阎王。
她在等，等她的雇主。
果然，范松陵面带微笑而至。
柳晴招手。
“芍药，面。”
“不必了，今天没零钱。”
“今天我请你。”
范松陵诧异，柳财迷转性了？
热汤面端上来，范松陵不客气，秃噜秃噜吃得盆干碗净。
“芍药，金子。”
芍药不情不愿抱出黄金，不情不愿放在桌子上，不情不愿离开。
“柳阎王，江湖有规矩。”
“什么规矩。”
“定钱要退一赔一。”
“我赔过了。”
范松陵一怔，赔什么？
柳晴指着空碗。
“面。”
“你他妈面里塞金条？”
柳晴把刀放在碗边上。
“阎王面，千金一碗。”
范松陵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好，柳阎王，山水有相逢，告辞。”
范松陵收起金子，扬长而去。
芍药长叹一声：“一千两金子，切一点也好啊。”
柳晴摇头起身：“那不是金子，那是两千人的性命。”
芍药手一哆嗦，面碗摔个粉碎。
她回身时，柳晴已不知去向。
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话。
“跟着阿丽娜，走，我会去找你们。”
阿丽娜一身白面从后厨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
芍药哭丧着脸。
“买卖开不成啦。”
阿丽娜笑道：“赚的钱都归你，走吧走吧，财迷。”
芍药卸下门板，打烊。
京城鬼市，从此少了一碗鸡汤面。
柳晴来到京西，许宅。
此时，月至树梢，许宅大门紧闭。
许空尚是否被捉住，柳晴不知道，她昨晚到现在，满脑子都是恶鬼。
只要她一闭眼，这些恶鬼，从黑暗中，从树后，从天上，将她围住。
她斩不尽，杀不绝，眼看着自己被恶鬼啃噬。
她不得不跑出来，顺着直觉狂奔到许宅。
柳晴左足点地，飘然过墙。
内卫动作很快，不过一日一夜，抄家完毕。
宅内空空如也，鸡毛掸子都没剩下。
许空尚，当朝太傅，权倾朝野，宅院极大。
柳晴走过一间又一间，一院又一院。
忽然，她停住脚步。
有人！
什么人？宅中还有人？
是内卫？不可能，大门上已贴封条。
是贼？不可能，宅内已被搬空。
柳晴侧耳，一步一步，跟着声音，来到西北角的一座小院。
院子不起眼，此时路上只有月光，没有灯光。
那声音听起来像女鬼。
“你杀了我！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柳晴冷笑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是黑牡丹，她竟然在这里。
她在这里，她的姘头也在。
正好，一起上路，不孤单。
柳晴飘进院子，院里只有一间房子，窗口透出微弱灯光，一道人影映在窗上。
“杀了我！你这个疯子！疯子！啊！”
呻吟声，喘息声。
柳晴太熟了，万花楼的声音。
她一脚踹开房门，冲进房里，立刻又冲出来。
她吐了。
黑牡丹四肢齐根而断，被削成人棍躺在床上，龟公正趴着，舔。
柳晴可以徒手拆掉男人的棒槌，可以一天杀两千人，可以用人头立京观。
但是她也有极限，做人的极限。
柳晴背对着门口，但她知道，龟公出来了，提着一口宝剑。
“柳阎王，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还算个人？”
“为什么不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就把她爱成那样？”
“柳阎王，你不懂，也对，你还是处女，小姑娘，你不懂。”
柳晴抽刀而起，回身一刀。
龟公长剑摆动，轻松架住。
没有黑牡丹做拖累，龟公剑法极高，快，准，狠，竟与阎王刀斗得旗鼓相当。
柳晴自出江湖，未逢敌手，十息，百剑百刀，二人互有胜负。
“好刀法！你才是真正的柳阎王，柳无常，不配！”
“你是何人，为何会青莲剑决！”
“许门四空，在下许空琴。”
好哇，许家了不起，一个高官，一个龟公，一个太后，一个假人。
“我爹是怎么死的！”
“柳无常？当然是笨死的。”
二人连过数百招，手不停，脚不停，话不停。
然而许空琴只用右手剑，左手剑指却不用。
终于，千招过后，他额头见汗，他毕竟在床上战斗过数日，精力岂能比得上十七岁的姑娘。
柳晴脚下越来越快，天涯刀法，心在天涯，刀无所滞，快刀已无法找到规律。
一刀上，一刀左，一刀右，一刀喉。
许空琴仰天大吼，他要输了。
他不认。
不认，也得认。
柳晴一息九击，一击九刀，八十一刀齐至。
许空琴要害皆中刀，跪在地上，浑身滋血。
“好刀。”
阎王刀，当然是好刀。
柳阎王一刀竖劈，许空琴分尸两片。
柳晴看看他的左手，中指和食指已断，伤口皆是齿痕。
她走进屋里，看着人棍。
“杀了我。”
昔日意气风发的万花楼大掌柜，此时一身口水，求死不能。
柳晴走到床前，一刀断喉。
求死得死，阎王，当如是。
她飞出许宅，来到皇宫正门，宫门已落锁。
柳阎王飞身上城，飘然落地。
明哨，暗哨，宫女，太监，都看到她，却无人阻拦。
谁上去拦，谁有胆子拦，谁有命拦，子午线的血根本擦不净。
柳晴穿宫过庭，太监宫女见了都俯身下拜。
宫里人消息都灵通，无论她是谁，无论她姓什么，拜总没错。
柳晴来到太后寝宫。
此时，寝宫内寂静无声。
宫女太监早已离去。
寝宫内空无一物。
太后抱着腿，在地上发愣。
柳晴抽刀而过，太后人头落地。
柳阎王提着太后的人头，满皇宫行走。
大太监手执拂尘将她拦住。
“柳阎王，何往啊。”
“找我哥。”
“阎王糊涂，你岂能有哥哥。”
“龙椅上要不是我哥哥，我就杀了他。”
“柳阎王，年轻气盛。杀人容易，你杀了他，须知有多少人要陪葬，这都要算在你头上。”
柳晴冷笑一声。
“尽可来找我。”
“咱家倒要讨教一……嘶！殿下，有话好说。”
阎王刀架在脖子上，谁有话都好说。
“没话。”
“巧了，咱家也没话。”
柳晴收刀，转身就走。
大太监摸摸脖子，满手血迹。
“母狼啊……看什么！都活腻了！”
太监宫女一哄而散。
昨日血祭轩辕，今日皇帝在哪，不言而喻。
柳晴径直抵达正殿。
皇帝身前堆满奏章，开头三个字，臣有罪。
他抬头看见柳晴，刚要起身，又看到柳晴提着人头。
“你杀了她？”
“是。”
“我得通缉你。”
“我知道。”
“你不怕死？”
柳晴笑了。
“他们都叫我阎王。”
皇帝叹道：“确实是阎王，皇城禁军死绝了。”
“阎王何必怕死。”
皇帝摇头。
“你就为了杀她？”
“许空尚呢。”
“跑了。”
皇帝拍拍手，屏风后有人端出画轴，缓缓展开。
皇宫画匠，工笔人物，栩栩如生。
柳晴看到画，有些吃惊。
“是他！”
“谁？”
“许空城！”
皇帝摇头。
“他们是孪生兄弟。”
“孪生？”
“他是许空尚。”
柳晴恍然大悟，难怪纪无相肆无忌惮扮做许空城，难怪太白山金甲神将长着许空城的脸。
许空城把他亲弟弟做成了金甲傀儡。
这人是个渣子。
“他是许空城。”
“何以见得？”
“他的眼睛，有杀气。”
皇帝仔细看去，看不到。
“那许空尚在哪？”
“杀了。”
“你？”
“我。”
皇帝笑道：“好妹妹，许门四空，已去其二。”
“二？”
皇帝指着人头：“许太后，闺名空音。”
“还有一人，许空琴。”
“传纪无相。”
太监转身而去。
不多时，纪无相入内行礼。
柳晴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这张脸她确实没见过，这双眼睛她也没见过。
然而，千面判官，谁又能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纪卿，许空琴何在？”
“回陛下，万花楼已空，许空琴不知去向，臣当竭力搜寻。”
柳晴说道：“不必找了，他在许家，我已经杀了。”
纪无相大惊道：“许空琴青莲剑决罕逢敌手，尤在剑仙许空城之上！”
“不过如此。”
纪无相盯着柳晴，仿佛从没见过她。
柳晴被看得心烦。
“我爹是许空城杀的？”
“爹？”
“柳无常。”
皇帝沉默，纪无相沉默，柳晴脸色越来越阴沉。
“纪卿，你去吧。”
“陛下！”
“去。”
纪无相拱手行礼，退出大殿。
柳晴盯着纪判官，现在她确信，这个纪无相，她不认识。
皇帝走出来，站到柳晴面前。
“他是毒发身亡。”
“谁下的毒。”
“他自己。”
柳晴糊涂了。
“为什么？”
“他说，对得起朋友，却愧对先帝。”
“你放屁！”
一个浪迹江湖的杀手，愧对哪门子先帝！
“他当着我的面服毒，我没骗你。柳无常就是昔日四大内卫之一，鬼影无常刘白眉。”
皇帝走到柳晴身边。
“我不会骗你。”
柳晴面露哀伤，她不是爹的亲女儿，她爹甚至不姓柳。
“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的身世你知道，当年段……段天涯和芳宁公主两情相悦，这才有的你我。
先皇震怒，要赐死公主，段天涯先下手为强，杀了皇帝和所有皇子。
芳宁公主掌玉玺，将我假托许太后，扶我登基。
后来的事你看见了，许家不甘心。
你既不姓柳，也不姓刘，你姓段，你长得跟芳宁公主一模一样。”
柳晴擦干眼泪，她爹不姓，她来姓。
刘晴？留什么情。
段晴，断什么情。
她姓柳，阎王柳，她一辈子都是柳阎王。
“范松陵找柳阎王杀你，在祭天之后。”
“范松陵？金城总捕头？祭天之后？但是没有你，我都活不到祭天，而且关他什么……是他！”
“谁？”
“呵，好，好。”
皇帝回到书案之后，他显然猜出来了，但是又不想说，这是秘密？
柳晴怔怔看去，她不懂，好在哪？
她的哥哥，坐在龙椅上，跟刚才完全不同，比纪无相变脸还快。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白道的事，她不明白。
不明白，她只得转身。
“我走了，去杀许空城。”
“你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但他这种人，我早晚会知道。”
“留下吧，我封你做公主。”
柳晴站在门口，长叹一声。
“他们都叫我阎王，阎王是债主，不是公主。”
“昨天禁军是被叛军所杀，与你无关。阎王没有哥哥，你有。你有哥哥，我有妹妹。”
“我有哥哥，柳阎王没有，注定没有。”
皇帝还要再说，眨眼间，柳晴已无影无踪。
皇帝追出殿门，纪无相就在门外不远处。
“纪卿，她要去哪？”
“回陛下，江湖。”
“江湖？”
柳阎王当然要去江湖，也只能去江湖。
她出门为报仇，却只得到一个答案，一句话。
这个答案，还带着无数个问题。
皇宫回答不了，只有江湖能回答，只有腥风血雨能回答。
她属于江湖，她哥哥属于大殿，属于那张龙椅。
皇帝有些羡慕柳晴，说杀就杀，说走就走。
他杀人要找理由，他走出去就回不来。
他没走，纪无相也没走。
“纪卿，还有事？”
“陛下，夜深了，奏章不急于一日。”
“卿言之有理，朕乏了，散了吧。”
皇帝进了内堂。
纪无相盯着龙椅，沉默许久，忽然变作皇帝的脸。
那张脸，跟皇帝一模一样，穿着纪无相的衣服，坐在了龙椅上。
第一卷，阎王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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