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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研习

    “南星,我们的堂主会不会也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茯苓又问。她发觉堂中的弟子不但一个个年纪轻轻,而且相貌也很出色,或许是在这里待得久了的缘故,眉眼之间都藏着一股令须眉折服的睿智和果决。她如此推想,能带出这般弟子的堂主也必然是个绝世佳人。

    “美不美又怎的,难不成还有你美不成?”南星此刻躺在榻上,方迎来了久违的踏实。

    她看着茯苓的面庞在月色照映之下雪白剔透,楚楚动人,便伸过手去轻轻掐了一下,这些日来的悲愤和压抑使她恨不得立即通过指尖释放出来。

    “南星,别再闹了,小心让人听见……”茯苓见南星坏笑着又要伸手胳肢自己,心神也随之晃动起来,只好夹紧双臂,不叫对方得逞……

    两人正在呢喃之时,却全然没有发觉,窗外一个单薄俏丽的身影正茕茕孑立。

    朱雀堂的堂主知道来了新人的消息时,手中正有要紧事儿忙,便先安排这两人单独住下。待得有了空档,她却想过来看看。谁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两个少女正在亲昵的声音。

    她平日里虽待弟子亲和,可传授本领时规矩倒也严格,从未遇到这样活分的弟子,更何况是两个自黎人九寨千里而来的新人。

    站在门外,她想着主公要照看两人的嘱咐,自己倒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红着脸进退不得,只愣在那里听两人说话。

    “南星,我们入了这星图宫,何时才能出去?若是堂主叫我们一直留在山上,岂不是没办法去报仇了?”茯苓被南星咯吱得难受,连忙来找话题。

    “傻瓜,我们想下山的时候自是下山便是。你看那山宫的大门是按了栅栏,还是上了锁?”南星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可是倘若宫中的规矩不允许该怎么办?”茯苓对未来的一切充满忧虑。

    “那就随便找个借口下山嘞……”南星信口而来,可心中不以为意。

    南星暗想,一来没学到本领就是撵她,她也不会下山;二来她早已断定星图宫将来必将有大的举动,而这举动自然不会发生在这方圆数里的深山之上,到了那时自然也就会下山了。

    堂主听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没有想到同行的两个黎族少女性情居然相差颇多,那个叫南星的听上去性情泼辣,更是一肚子的乖张诡计,倘若自己驾驭不好就会惹出大麻烦来。

    “颖儿,我怎么见你情绪不对呢?”闻若虚此刻正坐在朱雀堂的正厅之中喝着清茶。

    “主公,我总觉得从九寨来的那两个女孩不太适合留在朱雀堂。”伏颖儿垂首喃喃,她自然知道闻若虚之所以会收留她们,是在报答老竹苗当年的救护之恩。她又何尝不想报答这份恩情呢?只是听到南星和茯苓的对话,直觉南星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孩,生怕她将来会惹出什么乱子。

    这几年来,凡是朱雀堂入门的弟子都是闻若虚和伏颖儿千挑万选的,一来要心智机敏,二来要根底清白,在伏颖儿看来,让黎人鼓头的后人加入起事的大局多少不妥。

    “若是不留在朱雀堂,难不成要把她们送到秦月明那边去炼弓马武艺?”闻若虚见伏颖儿依旧愁眉不展,便开起玩笑来。

    “说起秦月明,他今日和主公动手了?”伏颖儿眼眉间转而生起一团愠怒。

    “也是为了这三人上山的事,他就是这般性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的日烛堂主倒是耳目明快啊,这么点小摩擦都被你知道了。”闻若虚继续轻描淡写地开着玩笑。

    “可我听说他对你用了三招,最后一招却是要命的绝杀。”伏颖儿仍旧不肯罢休。

    “我此刻不是好好坐在你这里喝茶么?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家族……”闻若虚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主公,我还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问。”伏颖儿起身给闻若虚续了一杯茶汤,可提壶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颖儿,你我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闻若虚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我看到秦月明最近请来一些金石匠人上山,说是要养护兵器。”

    “不错,今年山中格外潮湿,青龙和白虎两堂的库房都能渗出水来了。”

    “可据我所知,这批兵器是主公在万顺三年末到凉州置办的,至今不过五六年光景,该不会锈蚀严重……”

    “颖儿,你想说什么?”闻若虚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

    “若不是凉州工坊的手艺出了大差错,那么这批兵器或许并不是万顺三年的产物,而要更早一些。”伏颖儿目光变得清冷起来。

    闻若虚并不答话,端起茶盏挡住半边脸,借着茶汤的水汽藏住双眼,做出正在思考的样子。

    “主公,我的父亲当年之所以被朝廷定罪,就是有人诬告他在雍州私自营建兵工坊,打造兵器,招募死士,还购置了一批北马。如今看来,这些不正是你们家族所做的事情么?”

    “令尊当年的遭遇却有蹊跷,你如此怀疑也有道理……”闻若虚苦笑。

    “逝者已矣,我或许不该胡乱猜测的……”伏颖儿挤出一丝笑意,不想让闻若虚为难。

    第二日,南星和茯苓随着师姐妹们早早到了研习的前厅,厅中桌椅清雅,幔帐丝柔,觉得这里像是正了八经的学堂,而且是专教女子的。

    两人正悄声说话,只见一个面色绝美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便随着其他人起身向她行礼。

    “我堂又有两个新入门的弟子,想必你们已经认识,便不再多做介绍了。”伏颖儿说罢坐在前面的讲坛上。

    “今日正课前还是先开一个辩题。一个桃子,只下两刀,该如何分与三个人。”

    南星觉得这很是有趣,像是九寨的猜谜,正思量间只听师姐妹们有说横着切两刀的,也有说斜着切两刀的,大都集中在桃子的形状上。

    南星见堂主摆着一副不甚满意的老先生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结果这一笑被堂主看见,便把她喊起来对答。

    南星起身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个事情本来没那么麻烦,只要一刀一个杀掉其他两人,桃子便归一人所有了。”

    南星话音刚落,堂中瞬间炸起了锅,其他弟子都嗔怪南星作为一个新人,上来便言语偏激,用意凶狠,可南星却在堂主那淡漠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赞赏之意。

    殊不知这个问题正是伏颖儿年幼之时,父亲向她提出的,而她也是给出了同一个答案。在伏颖儿眼中,这个新来的弟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伏颖儿照例不做评价,开始了这日的讲授,题目是察人三策。

    “察人者,分上中下三个层次。下策聆听言语,纠其前后冲突、欲盖弥彰之处,更品其真正用意,便可掌握主动,因势利导。中策观测动作,凡心虚者不敢对视,乱语者目光漂移,忐忑者双手措措,意杀者虎背弓腰。上策洞穿眼神,其中更有无数要义,却因人而异,不可概述。”

    南星觉得堂主的这些话似乎都是生活中或多或少经历过的,却没想到这些细碎的事情也能归结为一门学问。

    一个时辰内,伏颖儿讲述了大量的实例,还出示了不少图示。南星最感兴趣的是一幅男子的画像,堂主让弟子们轮流讲述能探查出的情节。

    “此人梳的是江北士族惯用的青云髻,身上大氅的款式也出自河阳一带,该是大江下游的一个公子。”一个叫黄莺的师姐率先开口。

    “黄莺师姐,我却并不这么认为。”另一个叫乌鹊的弟子随即起身,“他虽然打扮像是江北人氏,可束发的冠子上却刻着虎纹,腰带上的配饰也有一样的图案,这明显是凉州马氏家族的徽识。”

    “师姐既然注意到腰带,可曾注意到上面的纹路?”朱雀堂中年纪最小的毕方也站起身来,指着画中那里说道,“那腰带用的是西锦。众所周知西锦是雍凉一带的特产,只是由于天气冷热不同,凡是卖给当地的西锦都是五针五扣的织法,卖给南地的却要疏松一些,只有三针三扣。按着画中所见,这个男子的腰带用料定不是雍凉当地的西锦。”

    南星绝没想到区区一幅画像之中竟藏着这么多的信息,于是更想听堂主最后给出一个答案,谁料又有几个弟子说出自己的见解后,堂主直接宣布结课。

    “我到现在有些明白为何朱雀堂里都是女弟子了……”南星和茯苓一边向寝房走一边感叹。

    “为什么?”茯苓好奇起来。

    “朱雀堂传授的这些技艺需要心思细腻,甚至还得有敏锐的直觉,这些却是男子没有的。”南星轻叹一口气,觉得无论任何人到了堂主面前都是直直白白的,根本藏不得半点隐私。

    又过了一段时间,堂中那个叫毕方的师妹突然消失不见,姐妹们把整座终南山翻了个遍,连个人影也找不到。

    南星起初也跟着一起找人,可是发觉堂主对此并不惊慌,甚至平静得不合情理。她想了一会儿,随即想通了,便拉着茯苓回去休息。

    “南星,我们还是再去找找吧,那么好的一个师妹,别是被采花贼掳了去。”茯苓虽然跟着回来,可仍旧坐立不安。

    “茯苓,你不用去找了,找也找不到。毕方师妹是自己下山的,此刻已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在山里转悠纯属白费力气。”南星笑道。

    “南星你不是说笑吧?一来没有堂主差遣,二来没有学成出师,毕方此刻下山要去哪里?”茯苓依旧困惑不解。

    “总之你信我的便好。”南星依旧神色松弛,仿佛整个在讲一件寻常事儿。

    与此同时,伏颖儿正悄然观察这些弟子,却发现只有南星看出了事情的端倪,于是更加留意起这个新人来。

    一个多月过去,南楚气候该是还未转寒,可地处汉西的终南山已是霜临天地,红叶尽染。

    卯蚩自打进了玄武堂,在一群师兄捧着瓜粥糊糊的咒骂声中挺了过来,不但没有焦躁,反倒愈发静下心来,日复一日地砍着那些枣瓜,渐渐地竟还上了瘾,一刻不砍便浑身不自在。

    堂里的人实在不愿再吃那瓜粥了,便用枣瓜去和其他几堂的人换些别的果蔬,后来干脆都端出去白送给朱雀堂的长工们造饭,顺路还能瞟一眼那些俊俏的师姐妹。

    “这瓜切得愈发整齐了。”朱雀堂的伙房门外,一个长工打扮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块晒干菜用的大青石上,正饶有兴致地摆弄着一筐开了瓢的枣瓜。

    他须发散乱,衣着破旧,似刚喝了不少酒,眼色有些迷离,话语也不是很清楚,正是闻若虚。

    青虺一脸寡淡,背着手站在闻若虚身旁不言语,但也看得出同意他的说法。

    “青虺兄,你这教徒弟虽然用心良苦,可是若只用砍瓜切菜的门道,最后也能培养不世出的高手,将来恐怕要成为江湖的一个笑谈。”闻若虚仍在自言自语,随意拎起半个枣瓜来开始用锥刀去皮。

    青虺仍旧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那把二尺三寸的锥刀在闻若虚手中竟变得格外灵活,每一刀都确保只削掉薄薄的一层表皮,绝不多带半点瓜肉。

    青虺这些年一直想知道,自己和闻若虚比起刀法,到底谁更快更准。他虽然好奇,但是从未表露,因为自己不会因为一时好奇担上让对方受伤的风险。

    “看着这些刀痕,冥蝮的步速想在当世也该居于头甲了,可惜百通子老爷子在《青云集》里没做这个排名。若只是看他的刀法,却刚劲有余而沉稳不足,论整体的武功还得再磨砺些时日,只是要请青虺兄多多费心。”闻若虚低着头,自以为乐地忙活着手里的活计。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削干净了一小堆枣瓜。

    青虺听罢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转身便回玄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