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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元相

    万顺十二年初,天道军已攻下中都,东西四个边州也望风归附。唐复远在终南山,愈加急躁,着秦月明不停遣秦平山、秦定江二人到闻若虚那里,催促斩杀李天道等人,夺得天下大权。同时,为了威胁闻若虚,唐复将伏颖儿软禁在朱雀堂中,派心腹人日夜看守。

    当时星图宫传言四起,有人说闻若虚已投奔了李天道,有人说闻若虚要除掉李天道自立为帝……

    冥鼍半道出家,本性好色,那阵子趁着星图宫人心离乱之际,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时不时去山下镇里的土窑子寻欢作乐。

    又一夜,他刚从山下往回走,忽然发现了一队快骑往山上扑去,约有三五百人,都穿着西北白族的装束,头巾裹面,身披轻甲,各自带着近战袭杀用的兵器。

    冥鼍暗道不妙,仗着自己轻功了得,便离那些人马十丈距离,一直跟着上了山。

    是夜二更天,那些人用弩箭射死了守门的宫人,明火执杖掩杀进去,冥鼍见对方人多,没敢发出警告,更没敢进去救援,只听得整个星图宫杀声四起,呼号之声震荡山林,过了快一个时辰才渐渐没了声响。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已蒙蒙亮了,冥鼍隐隐约约望见那些白族骑手陆续纵马出了宫门,马鞍后面拢共带着百十个长条的毡包,看着十分沉重,有的还渗着血,当是裹着尸首。

    冥鼍被吓破了胆,守在门口一直等到正午才溜进了宫门,整个星图宫全然没有打斗的痕迹,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只是自唐复起所有的宫人门众都消失不见了。冥鼍遭此变故,不敢多待片刻,便下山往东南投奔亲戚去了。

    “你确定来的是白族的杀手?”闻羽听后心中不禁骇然,他本来料到当年星图宫必然出了变故,却未曾想竟遭遇了灭门之祸。倘若堂主知道自己的师父伏颖儿早在当年惨死终南山,尸骨无寻,会不会疯掉呢?

    “自是白人不差,我早年曾在凉州贩马,时常与白族人打交道,看他们的容貌和打扮必定跑不了。”冥鼍说罢,赶忙倒了杯茶水饮口,时隔多年,把这段往事讲出来后,却仍感到嘴里冒出虚火来。

    “多谢师叔解答困惑,这些银两权当往返路费,只是请师叔今后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向任何人讲起,也不要提起你我相见之事。”闻羽说罢起身,将锥刀从桌面上噌地拔出,发起一阵龙吟之声。

    闻羽把刀从冥鼍面前带过,稳稳插回腰间,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丢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闻羽回到熊罴伯府,正打算用飞鸽传信向南星打听星图宫可否与白族有仇隙,下人便通报元恒来访。

    出门迎着元恒进了后堂,闻羽便索性问他可知晓白族情况。

    元恒沉思片刻便道,“白族史册记载起码已有两千余年,像狄人一样分很多部落,分散雍凉水草丰实之地,游牧而居。这一族与华族交通很多,不少已习惯了在村镇定居务农,但仍有很多依旧游离各地,也时常侵扰边寨。说到底,他们和黎人一样都是蚩尤八十一寨的后人,只是当年逐鹿一战被黄帝打败后,余下的大部向南到了楚州,一小部分则因阻碍不得与大部汇合,只得往西北逃到庸凉一带……”

    “蚩尤的后人?”闻羽听到最后一句,似乎已经知晓白族为何会对星图宫轩辕一族下手了,只是白族对轩辕一族下了杀手,为何又会让秦平山对闻若虚生仇?

    “要想解开这一环,恐怕要找个合适的人去西都走一趟了。”闻羽说罢,就见元恒眼前一亮,“我这里正巧有一个人可去见秦平山,你可能有所不知,元某内人正是秦平山夫人的侄女,自幼养在老夫人身边,如同亲女一般,她过几天正好要去西都给姑母贺寿。”

    “元相,如此便多多拜托尊嫂了,我派两个女弟子跟着同去,一来路途遥远保护安全,二来如果得了信息也可即刻飞鸽传回。”闻羽说罢,心怦怦直跳,感觉自己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了。

    半月之后,闻羽和元恒等来了回报,据秦平山姑母所言,秦平山有次酒醉后曾讲,当年秦平山本来领兵刚刚驻扎在雍州靠近云西之地,忽然得知闻若虚为了谋取大位,竟然派人偷袭终南山星图宫,尽数杀掉唐复和秦月明一众,并救出了日烛,联想自己已与星图宫有半旬断了联络,便确信消息是真。而传信的正是刘鹤群,刘鹤群与秦平山约定起白虎军精骑一万两千赶往幽州北境,于北狄火夜受降之时趁机袭杀闻若虚一部。因终究是天道军内部相残,又没有闻若虚犯案的实证,两人约定白虎军扮作北狄白驼叛军行事,事成之后严守秘密,永不泄露。

    至此,除了刘鹤群为何能调动白族围灭星图宫之外,所有的线索已然连在一起,这环环相扣的阴谋直接害死了闻若虚,也改变了这世间无数人的命运,更是让大平皇朝的基石渗出了斑斑血迹。

    是夜,闻羽在后堂耳室里伏案沉思,不知该如何向抚养自己成人、如母如姊的南星堂主叙述这段调查。倘若南星得知自己的恩师和心上人,还有许多故人都是如此仓皇地丧命九泉,她的情绪是否会崩溃,又将在复仇之时掀起何等的血雨腥风……

    这些年来,堂主除了乔装雀儿坐镇中都之外,在楚州也一直秣马厉兵,以备查出真凶不能直接诛杀时,索性起兵出击。虽然朝廷的兵册上楚州驻军不足十万人,可实际的数目远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楚州知道军备内情的人私下里传言,除非蚩尤老祖再世,否则战事再起之时,天下无人是朱雀都护府的对手。

    汉国公府,刘鹤群坐在桌前,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这些天来,朝堂之上的形势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沉寂已久的御史台忽然发力,弹劾书像雪片一样乱飞,其中有检举刘不然身为子爵,居所营建超越规制的;有责骂户部尚书何不可公饱私囊,大肆贪墨修建天陵款项的;还有几十个被弹劾的地方军政要员,无一例外全都是自己一手擢升起来的嫡系。刘鹤群不禁发出一身冷汗——这些弹劾虽然没有明着指向自己,可却拿自己的身边人挨个开刀,虽然没有大的定罪,可如此下去,自己的势力必将大受影响。

    当年的许清宗是前朝老臣,儒学名宿,降了大平后拜户部尚书,一手组建了御史台,后由其子领御史中丞,这父子二人和徐守一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儿,当年没少给自己惹麻烦,更是险些掀出白虎军袭杀闻若虚一案。

    为此,刘鹤群费了好大的心思气力,处处下绊子,才挤走了许清宗,又将许家一脉从御史台驱逐出去,把许云才赶到了北都,更想借卯蚩之手将其除掉,如此处心积虑最后却只换来了几年安宁。

    御史台人员近来并无变动,敢于亮剑当朝相首,必然出现了新的幕后主使,而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元恒。

    如今的争斗更加剧烈,刘鹤群与徐守一当时只是政见不合,交往也恶,但对于李求真来说都是先帝留下来的旧臣,本无亲疏之分,倒是自己统帅四部在局面占据上位。而现在的元恒明显就是李求真用来钳制自己的棋子,这个羽翼渐丰的皇帝要对自己落井下石,会做到哪一步尚未可知。

    何况,近来一股势力正在暗中与自己博弈,刘鹤群派去西都传信的信使至今未回,多半是路上遭遇了埋伏,尽管那信并无名押,也未详言要害,但不知落入了何人之手,又被窥信之人掌握了多少信息。

    事情既然来了,终究还要应对。刘鹤群喝完最后一杯酒,让下人去常青苑把刘不然喊来训话。

    刘鹤群此时坐在那里,回想起当年大平立国之前,自己已借秦平山之手将闻若虚杀在北疆,又把白继忠等幸存下来的熊罴军众贬斥,星图宫四方人马也早已调离了中都,本有将李天道杀掉取而代之的机会,可是一来徐守一似有发觉,调动白继忠的亲兵加以护卫,强行动手风险太大;二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从小顽劣不堪,将来绝做不得守成之君,心气也就稍稍怠倦了。待到在徐守一的操持下君臣分定,也便更是没有了机会。

    这些年,若问刘鹤群自己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一定是没有教养出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子嗣。当年自己处处与闻若虚争先,自认为可以算是当世的两个枭雄,可惜后辈不济,听说那闻羽也是个萌阴父蔽,终日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如此想来可笑,这些年自己如此计算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年李求真寻来了闻羽,想追封闻若虚时,刘鹤群死力反对,终未落成此事。他那时便对闻羽起了杀心,想要斩草除根,谁知闻羽一来中都,衣食无忧,饱暖之后**萌生,几乎成了元春大街的住户。由此,刘鹤群才放任闻羽活到了今日。

    或者说,一直能看着闻若虚的儿子也这般不成气候,刘鹤群的心里才会稍有平衡之感。

    正思量间,刘鹤群见刘不然带着浓烈的酒气进来,走路晃晃荡荡,瞬间便憋起一肚子火,“终日无所事事,只会留恋花酒,长此以往这刘家就要败在你的手上!”

    “父相息怒,我也倒是想有个事做,可登堂入相吧,您总说身为吏部主官要避嫌,若是要我去做个什么小小鸟屎官吏,我又碍不开面子去伺候那些奴才,想来想去还是混日子安生一些,不给您老惹麻烦便好。”刘不然说得戏谑,显然也带着几分牢骚。

    “你会安生?你可知那常青苑修得像个小皇宫一般,御史的弹劾已经递到圣上那里去了!”刘鹤群瞪着眼睛,将桌上的酒杯拿起来,向刘不然砸了过去。

    酒杯飞来,刘不然喝得迷糊,丝毫没有闪避,直接磕在了额头上,打出来个血印子。

    刘不然见父亲这次动了震怒,又嬉皮笑脸地说道,“父相不必动怒,此间并无外人,何故还圣上、圣上的叫着,他李求真当年若没有父亲提携,怎么坐得上这龙椅宝座?没准早被李天道拉出去砍了!我住常青苑逾矩?我住那成天还嫌憋屈呢,要不然和他李求真的长生殿换换?”

    刘鹤群听罢,头上青筋暴起,呵来几个下人把刘不然绑起来,拖到后院柴房关了起来。

    翌日,百十来个工匠将常青苑的围墙推倒,向里数丈竖起了新墙,又调来了几十辆马车,将苑中的花草能拉走便拉走,拉不走的就地拔起烧掉。

    何不可去汉国公府的路上见到此景,也是惊诧无比,看来这一轮弹劾已让刘鹤群惊怒不已,耗资亿万的宅子说拆便拆。不知等会儿见到了刘鹤群,自己会不会因为贪墨天陵营建款的事被他骂个狗血喷头。

    刘鹤群见了何不可,到底没有再发作,一来自己已然疲倦,二来多少要给同为六相的何不可留些面子,于是只冷冷询问贪墨之事如何被人发觉。

    何不可也一直在纳闷,说向天陵拨付款项的凭证是先送到徐永德那里,经他点算完毕画押后拿回来,自己描改增添再画的名押,当无人知晓。如此推断,只有代工部尚书徐永德虽然知道原有之数,但按他的预算并未削减,又没看见过最终封账的记录,应当不该怀疑到自己这里。

    刘鹤群听罢默然不语,按他的认知,如果一件事情只有一个可能,无论是否可以论定,那就必然如此。看来徐永德当初跳反徐守一坐上相位,也绝非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打发走了何不可,刘鹤群接着给被弹劾的各地故吏发了信函,里面只写了“慎谨”二字,意思是要他们近期务必安分一些,不要再生事端,以免被人抓了把柄。

    一番折腾下来,刘鹤群感觉周身僵硬酸痛,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事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