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人类就算有过失去也学不会把珍惜刻在骨子里，就算有过收获也做不到将传承进行到底，伤痛终究会被遗忘，皑皑白骨也会化作尘灰。这是时间带给人类的苦，也是幸。

    那段时间世界好像一直都是灰暗的，天在下着滂沱大雨，地在燃着熊熊烈火，人在呐喊哭嚎。

    死亡和遗忘是最平常的事。

    这灰暗持续了多少天谁也不知道，十天半年或是永远，可能只有李斯自己清楚。

    臣民们说陛下亲手终结了一个时代，德高三皇，功过五帝，李斯认为若不论后半句，这句话他还是认同的，但陛下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去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但这和他李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在时光中流浪的可怜虫，无论世界如何变化都改变不了他孤独的命运。况且陛下统一六国又不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开创个屁的新时代。

    李斯静静地看着眼前巨坑中燃烧的烈焰，灰黑的余烬缠绕着跃动的火蛇旋转上升，像是要去往那传说中的天之上，去触摸那太阳月亮和星星，那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他也想知道啊！可惜，他的愿望和这雨中的灰烬一样可笑。

    想着便就真的笑了出来，然而那坚毅严肃的面庞却看不出一丝的笑意，像是故意扯起来的嘴角僵硬到痉挛。随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分不出是笑还是呐喊。

    也许他已经疯了。

    那满头的白发浸透了雨水杂乱的包裹住了他的脑袋，了无生机的瞳孔里倒映着燃烧的世界。他张开双臂任由雨水冲刷着他厚重的灵魂，好像籍此便能使记忆中的沉疴得愈。

    他想改变这个世界

    他正在改变这个世界

    但他会成为罪人

    他其实在那个被他称之为陛下的男人统一六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想法

    于是在那一天，咸阳宫歌舞升平的时候，李斯告诉陛下:“若陛下有千秋百世为君之图，则必不能效仿前朝。”

    “哦?斯有何计”始皇闭目漫不经心地靠在皇坐上，宫墙里千盏灯火与煌煌金璧交相辉映，

    “焚书以敝民，坑儒以维制，销锋镝以弱天下，散灵气以限民生，以陛下所练之功足以与天齐寿，千秋万代，江湖一统，”李斯答。

    始皇微睁双眼，扫视正在饮酒的众臣，竟无一人敢与其对视，纷纷低下了脑袋，于是他的目光便只能回到昂首的李斯身上，浅浅地回答三个字：“你去办。”便再度闭上了双眼。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成与不成他都不在乎，在这个魔神不存，修士仍在的时代，他已经几乎走到了力量的巅峰。

    然而傲慢是一种罪。

    他被骗了，他不知道的是，若没有灵气，他也会沦为普通人。

    李斯很痛苦，因为他即将埋葬一个绚丽的时代。这是一个后世的人们梦里都没有办法想象的世界，天空与海洋，幻想与现实都无法成为当世之人的限制，无数的奇珍异兽诡谲秘境美得让他落泪，如今啊，梦要醒了。

    他回过头来背对着烈焰，缓缓地坐在咸阳宫前那销锋镝、坑儒士、焚禁书的坑边的新土上，眼前的世界苍茫而壮阔。

    “我是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嘶哑而低沉。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傻，”空灵悠远的笑声自灵魂深处传来，“谁会知道这是你做的，谁会在乎这是谁做的，哦，不对，那个傻皇帝可能会在乎，不过那又怎样呢，人们总是会学会认命然后适应世界的变化，无非是换了一种活着和死掉的方式。安啦，安啦，还有我陪着你呢！”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追求的东西真得很重要吗?”他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青铜戒指，上面繁奥精美的花纹因为锈蚀的缘故已无法辨认，或是一段文字或是一幅简画。

    “重要吗，也许吧，但我知道这世界需要变化。”

    “哪怕是一场灾难?”

    “哪里有什么灾难啊，不过是……”空灵的声音欲言又止。

    “时间已经太久了，太久了……我好想见你。”

    长久的寂静之后，轻柔的声音像是不知从多远的地方吹来的清风一样萦绕在他心底:“那就去忘记吧，像是过去一样，我们重新来过。”

    “好，那我们约定个时间吧。”

    “就在三千年后，怎么样?”

    “三千年……”

    他沉默着，然后轻轻笑出了声，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后开始站起整理自己沾满泥水的长袍，随着他的步伐前进，泥水开始脱离他的身体，潮湿的衣物瞬间蒸干，雨水再没有一滴落到他的身上，一头长发在空中肆意飘扬，眼中闪起熠熠星辉，无名指上青铜戒指的纹路越来越亮，隐约可见山川草木与鸟兽虫鱼，接着那带给整个世界难以想象的奇迹的灵气以极快的速度被吸入戒指中，自此刻开始，一个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