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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起

    大明洪武年间,金陵。

    隆冬!

    漫天飞雪,宏伟的紫禁城彷佛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晶莹无暇!皇宫一处内殿的屋檐下,一个衣着华贵且非常美丽的中年妇人正注视着南方的天空,她望着纷纷的雪花,双手合十,慈目紧锁,眼角渗出泪水,羸弱的背影在这座庞大的建筑下显得十分微小。

    她在为儿子祈福。

    “四儿,南方冷吗?你过得好吗?”

    年初,云南苗族土酋杨氏莫罗叛乱,当地卫所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失了大片疆土。

    朱元璋龙颜大怒,连夜召见大都督府左都督、曹国公统领大军前去平叛。

    他,李姓,讳文忠,字思本,皇帝亲外甥兼养子。他少年成名,曾为大明开国立下赫赫战功。他为人谦卑,文武双全,是明廷统帅中的佼楚,皇帝的心腹宠臣。随着徐达等大帅日渐老去,年轻的李文忠成了对外用兵不二人选,他就像是朱元璋的一把利刃,战必胜,攻则必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他还拥有一副盛世美颜,在民间拥有无数仰慕者,传为一段佳话。

    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战争,南疆夷民的凶悍超乎想象。

    妇人的儿子要去打仗立功,尽管她严词拒绝,可终究还是没能阻止,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他随曹国公大军向南进发。

    她的儿子便是朱元璋第四子,受封燕王的朱棣。

    朱棣与太子朱标的性子截然相反,从小便是一个好动的人,他不爱诗书,却很喜欢舞刀弄枪,经常跟在常遇春、李文忠等人身后练习武艺。

    可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怎么上得了战场?不过稍令她宽心的是,此次出征有李文忠照应,自然不会有甚闪失。

    早先,妇人曾以为皇帝不会让儿子去冒险。可她错了,朱元璋竟然十分赞同,还委以朱棣卫指挥佥事之职。

    她很聪明,立即明白皇帝的用意,这是让朱棣去真正的战场历练,以便日后统兵戍边。

    用自家孩子守江山才最放心,让那些骄兵悍将执掌兵权,自己睡不踏实。以致于他除了太子朱标外,从不过问其他儿子的学业,任由他们摆弄兵术。

    皇帝太自私了!女人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她希望儿子能成为一名博学的儒士,就像大师宋濂那样,而不是临阵于万军之间的将军。因为每个将军的母亲都是最痛苦的,整日活在随时可能失去儿子的岁月里。

    转眼一年过去,至今未有儿子太多音讯。想到南方夷狄之地多是凶暴蛮族,妇人的泪水不禁哗哗地落下……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南疆初春,冬的寒意仍未消尽,风依旧有些生冷,带着湿润的芳香气息,轻微微的吹拂,几场潇潇细雨,山青了,千万条柳枝萌出翠绿的新芽,燕儿轻捷灵动,好似凌波仙子,在天空划下美妙的涟漪。

    然而在这片祥和的春光里,本应更多感受到融融的暖意,却毁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李文忠身披银色铠甲,威风凛凛,他在苗军中来回穿梭,搜寻朱棣的身影。他一边冲杀,一边叫唤朱棣的名字。几番来回他大感不妙,顾不得自身的安危,指着一旁的沐英叫道:“去把卫队召集起来!”眼瞧李文忠急了眼,沐英不敢怠慢,急忙回身,但当时卫队已经被甩在身后甚远,只得找寻去了……

    朱棣一脸血污,战袍被鲜血染成红色,他眼里充满杀气,犹如凶神恶煞。砍杀多名苗军后,他身受多处创伤,渐渐体力不支,长刀插在地上半跪着撑住身体,大口吁吁的喘气。

    身边的亲兵已经几乎死伤殆尽,仅有三五个伤兵还在苦苦鏖战,力保朱棣的周全。

    这几个人将他挡在身后以防对方的冷箭。眼看敌军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朱棣意识到大势已去。

    难道这是老天要亡我?朱棣从地上抽起马刀准备引颈自刎……

    正当刀架在脖子之时,突然听见苗军后方喊声大起,不留神间,一队人已经砍杀至身前。为首的正是其表兄李文忠和义兄沐英二人。

    李文忠顾不得查看朱棣伤情背起他欲杀出一条血路,沐英在其身旁一路掩杀。

    苗军经过突袭一时晃了神,短暂的混乱后迅速集结,又朝李文忠冲过来,顿时险象环生。

    云南境内多山之地,马匹优势不大,这一年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场,净是这种步战。没有骑兵的优势,明军打得异常艰辛。

    卫队毕竟只是小股部队,只有数百人,与敌军的数量相差悬殊,李文忠又背负朱棣,步子起不来,一直甩不开追击,他挥舞长刀斩杀贴近身边的敌军。

    朱棣虽然身受创伤,但尚有意识,他见此情形知道突围不易,他向身前的李文忠说:“大哥,您丢下我,自行撤走,军中不可无帅。“李文忠没有理会,继续向前冲杀。身边的敌军越集越多,沐英接连斩杀多名靠近周身的苗兵,无奈人数太多,他杀得气喘吁吁也屠之不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蓝玉率领明军主力赶至。

    那蓝玉勇不可挡,身先士卒,打得苗军溃不成军,继而败逃。明军趁势追剿,一路上留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惨象寰生。

    这一战极其凶险,明军中地位最高的几名将领都险些在战场上遭遇不测,但也带给苗军毁灭性打击,残部逃回了苗寨大营。

    战后,李文忠命伙卒杀牛宰羊犒赏三军,蓝玉、沐英等一干部将各自得到封赏。

    次日晌午,李文忠提了壶酒探望朱棣。

    军床上,朱棣俯卧,浑身上下缠满大大小小的纱巾,尤以后背创口最深,绷带缠得也最多,他时不时发出“哎呦”的呻吟声,全然没了战场上的那股狠劲。

    “四弟!四弟!四弟!”李文忠在帐外一连叫好几声。没等朱棣应声,李文忠已经来至眼前。

    望着这个小兄弟能平安无事,他松了口气并倒了杯酒递于他。

    出征时他还是天真无暇的孩子,经过一场又一场厮杀,他的眼神里已经没了从前那般清澈。从最初见死人都瑟瑟发抖,到如今更多的是凶悍和野蛮,目光闪烁凌厉。

    他诚然战争的可怕!可想到昨日营救他时的凶险,不禁后背发凉,万一真出了闪失回去怎么跟皇帝交代?想到此不觉打了几个寒颤。

    连饮好几杯,朱棣用手背抹去口角溢出的酒渍,全然没了昔日王爷的高贵,更像是一个久经沙场不苟仪表的“老兵油子”。李文忠瞧朱棣一眼,决定鞭策他一番,他说道:“四弟,此次作战你颇有功劳,可你擅自行动,扰乱事先的阵法,该罚。”虽是皇子,可战场也得听从主帅调遣,朱棣明白这些道理。军令如山,容不得半点含糊,而且表兄一向治军严谨,他吓得立即忍痛跪在床上。这动作较大,纱布上渗出血:“将军,末将知错了!”说罢一连磕了几个头。

    见此情形,李文忠心中隐隐作痛,他心疼这个小兄弟。一路过来,他非常看重朱棣,毫无保留的将自己行军布阵之法传授给他。

    既然没出什么大乱子,李文忠叹口气,决定不再追究朱棣的违令之责。

    几日后,明军开始在苗寨大营几里外扎营,形成了围困之势。数十万明军将士蠢蠢欲发,随时有攻上山的态势。

    苗民开始人心惶惶……

    李文忠一个人坐在大帐后方的一座小山包上,向苗寨方向瞭望,想起多年来的种种经历,心下不是滋味。

    他幼年丧母,又值天下大乱,到处狼烟烽火,与父亲相依为命,爷俩身无分文、一路乞讨来至滁州,历经九死一生。

    记得与舅舅重逢时,那个画面依旧像昨天刚发生一样,当时朱元璋还只是一个义军的小头领,舅甥俩第一眼相望时便哭得死去活来。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戚就是朱元璋,是他让自己得到亲人的温暖。

    舅舅忙于政务没有太多闲时操心他个人事宜,好在有舅妈马皇后,是她含辛茹苦将他养大,还请来名师教习文武。

    念及舅父母大恩,他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朱”,得名朱文忠,成为他们的养子,为报孝养育之情,他战场上非常勇猛,十九岁便在池州之战崭露头角,这一战他以少胜多,扬名天下,之后逐渐成长为威震四方的名将。

    皇帝自然没忘记他作出的贡献,授他高官厚禄,封“开国六公”之一的曹国公,特许他改回原姓,以光耀李氏门楣。他是朝中最年轻的“千岁爷”,一时间风光无几。这些年他除了出征之外好像并没有尝到人生的乐趣,长年军旅生涯使他感受到了孤独与寂寞,而他将这一切都深深的埋在心底,从不对任何人诉说。

    更多时候,宁愿一个人喝着闷酒,仰望天空而叹声连连。

    他开始厌倦战争,尽管名位都是军功换来的,但他不以此为荣耀。他跟皇帝舅舅一样来自民间,深知苍生疾苦。

    此次平乱,他开始反思,百姓只要有口饭吃,不受欺辱绝不会沦落到去造反。皇帝的命令他从未有过异议,不管对手是谁,总是顺从着去做一切!

    似乎他意识到,可能舅舅的决定也不一定全是对的,或许刀兵相向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微风吹过,恰是舒服。李文忠有了些许困意,半躺睡去……

    “大哥!大哥!”沐英气喘吁吁的叫道。

    李文忠被惊醒,一脸疑惑。

    “贡姨娘死了,父皇派人接走了四弟。”沐英说完一脸的悲伤,又从铠甲里摸出黄色绸布,这是南京传来的圣旨。

    听到朱棣母亲去世的消息,李文忠无心阅览圣旨,他知道,无非就是皇帝的奖赏清单,不看也罢。

    他自小受过贡妃恩惠,如今她已仙逝,而自己又统兵在外,不能替她戴孝,惟有面朝北方,虔诚地磕一个响头。

    又过几日,明廷圣旨又至。这次来了两道,一道命令李文忠对叛军以招安为主,另一道是给叛军首领莫罗的。

    这圣旨让李文忠如释重负,近些天他一直在谋划这个策略,却又怕朝廷怪罪。有这个旨意,他便不再有后顾之忧,于是李文忠派遣使者去苗寨打探虚实。

    使者回来后带回一条消息,苗寨大首领莫罗愿意归顺,不过他的条件是明军主帅亲自前去和谈。

    听到这则消息,明军中帐炸开锅,众将领态度非常强硬,继续打,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将苗寨攻克,但决不允许主帅冒险。

    李文忠得见众人吵吵嚷嚷,哈哈大笑。这一笑众将倒是安静下来,均以不解的目光投向主帅。

    李文忠笑道:“佛语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莫罗既叫我去了,我若不去岂不是被苗人看扁?那还谈何招降?”沐英道:“哥,苗人乃野蛮之辈,毫无信誉可言,如果反悔,恐生事变!”李文忠道:“你的担心倒也合乎情理,但如果不使刀兵也能叫那苗人折服岂不是上上之策?”

    沐英:“话是如此,可……”

    李文忠摆摆手,一脸神秘的说:“莫罗没你们想得那么不堪,他不会拿着老巢全部身家性命来逞一时之快,此时他已是一头困兽,昭通卫已在西面待命,他败局已定。叫我亲自前去无非就是图个面子,咱给他这个面子。”

    接着李文忠自信满满,又道:“咱不但要亲自去,而且卫队都不带,就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