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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我是北国人

    可是,又一个问题冒出来了。船只走在江上。白天的时候,她也就隔着船舷往大船上看看。安和公主不大喜欢出来甲板上吹风。到了傍晚停靠下来的时候,往往那边小两口已经歇息了,或者就是各种不便打扰的情况。走了一路,停停歇歇,阿柔硬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登上那艘大船。

    当然,也不是那两口子一直腻歪在一起,一点儿缝隙都没给她留。是留的时间有限,阿柔想起安和公主,就心慌脚软。等她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时机错过了。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么怕见安和公主,明明她们是从一个地方来的,按道理应该很亲近才对。可她就是想到安和公主这四个字就开始不可自抑的忐忑。

    她这边心里惶惶无主,侍女们却一致认为她是因为祁修不常过来的缘故。而她的心事也确实不能对人言讲,这种万般愁索无处诉说的状况,真的十分令人气闷。

    一个月后,一行人弃舟上岸。阿柔以为这下她终于找到机会了。可是,她想的太美了。就在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靠近王妃营帐的时候,祁修告诉了她一个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消息,安和公主齐思甜,怀孕了。

    阿柔听到这个消息后,着实无比的郁闷。齐思甜怀孕了,需要安静的养胎。她自然就不好将主持中馈的事情移交给她。可是,她是要离开的啊。

    把阿柔给愁的啊,当晚在江边安营,对着油灯把十个手指头上的指甲全咬了一遍。

    “知道我今晚会过来,等我呢?”祁修掀帘进来。

    阿柔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她烦着呢。

    祁修凑到她身边:“不高兴了?”

    阿柔点头:“没有。”

    祁修顿时笑了起来:“你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阿柔转头看着他:“好吧,我确实不高兴。”

    “为什么?”祁修望着她的侧脸,但下一刻连忙道:“你别开口了,我不问了。”和这丫头说话,随时都有可能受打击。所以,他还是选择了不问了。

    阿柔望着合衣躺下的祁修:“公主刚刚怀孕,你不去陪她,跑来这里几个意思?”

    祁修翻了个身,扔给她一个后背:“就是因为她怀孕了,我才过来的。”

    阿柔凝眉想了许久,没想明白他什么意思。

    祁修等了许久,转头一看阿柔还坐在灯前发呆,顿时有些不悦:“你身体刚刚好了些,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想干什么?”

    “睡不着。”阿柔索性站起了身,走到营帐的门前,掀起帘子矮身走了出来。

    夜空如洗,星子璀璨。虽然已经是二月天气,可越往北,空气中的风依旧料峭。宿营扎帐在江河边,沐着这料峭的风。一瞬间让阿柔有种回到雁鸣关的感觉。

    “在想什么?”祁修跟着她走了出来。

    “没。”其实阿柔想起了师父,想起了那些同袍,想起了雁鸣关外广袤的草原,想起了遥城街巷上,香甜的奶皮子的味道。不过,这一切都不能和祁修说。

    “想家了?”祁修不着痕迹的靠近她,和她并肩而立。

    “算是吧。”阿柔略略垂下头,有些遗憾道:“你要不是南人多好。”

    “南和北,在你心目中就那么重要吗?”

    阿柔点点头。

    “你是女子。”祁修强调。

    阿柔又点点头:“我知道,可我先是北人。”

    祁修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难道你们北国女子,就不是出嫁从夫么?”

    阿柔想了想:“我不知道。”

    祁修哑然,默默站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没有回阿柔的营帐,而是去了王妃那里。

    阿柔默默望着夜色中他的背影,忽然莫名其妙的感觉祁修很可怜。但那种感觉也就一闪而过。她抬头又看了一眼深邃的夜空,轻叹了一声。

    云墨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娘娘,您叹息什么?”

    阿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叹气。云墨……”

    “娘娘请吩咐。”

    “你说,为什么要打仗呢?”

    云墨站在阿柔的身后:“奴婢愚钝,不知道呢。”

    阿柔转头望着她:“你是南人,我是北人。如果有一天,咱们在战场上相见,会怎么样?”

    云墨哑然,许久道:“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吧?打仗是男人的事,而我们都只是女人。”

    “女人?”阿柔沉吟着,目光投向不远处王妃的营帐:“云墨,你说为什么女人出嫁必须要从夫?那怕是嫁的丈夫原本是自己家国的敌人,都不得不曲意奉承,顺从于他。为他生儿育女。那么到了后来,这女人算娘家的人,还是算夫家的人呢?”

    云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自然是算夫家的人。”

    “倘若有一天,她的丈夫奉命要去攻打她的父亲,兄弟,她该怎么办?”

    “自然是守护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阿柔侧目望向云墨:“若是换成那个女人是你呢?倘若有一天,你的丈夫要杀你的父亲,你也能这样坦然的守护着他和他的孩子吗?”

    云墨都快被她问哭了:“娘娘,奴婢愚钝,饶了奴婢吧。”

    “你也会难过的是不是?你们南人也是有血有肉,有父母亲人的。你们也知道痛,知道伤心难过。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打仗?”

    云墨道:“娘娘,您也是南人啊。”

    阿柔摇头:“我不是。我是北国人。在北国出生,在北国长大。我的爹娘,奶奶俱都死在你们南人的屠刀之下。云墨,要是换了你,你安心吃着敌人的饭,穿着敌人的衣吗?夜里你能睡得着吗?”

    “娘娘,实不相瞒,我的父亲就是因为在朝中力主和谈,忤逆了天颜,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没人喜欢打仗。倘若我们是七尺男儿,为了心中所愿,或者还可一搏。可谁让咱们生成女儿之身。这一辈子,撑死了也就是在后宅中蹉跎罢了。娘娘,莫要多想了。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呢。”云墨说着,伸手去扶阿柔。

    阿柔却已经转身走了,留下云墨伸着手定格在原地。许久,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舒了一口气,跟随者阿柔的脚步回了营帐。

    转了陆路之后,因为齐思甜有孕,一行人走得就更慢了。马车摇摇晃晃,一天也走不了二三十里。自那天祁修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来阿柔面前,偶尔两人错身而过,彼此连眼神也没有一个。

    走了十几天,道路两边衣衫褴褛的百姓越来越多。饿殍时有看见。原来是南国某郡发了桃花汛,洪水奔流千里,冲毁了无数村镇农田,有些地方连衙门都被洪水夷为平地。这些难民无所依从,只好往北方逃难而来。

    “娘亲……娘亲……”孩子羸弱的哭声仿佛细细的金针,直刺阿柔的心房。她也曾经一夕之间成了孤女,也曾经惶惶无所依从。要不是遇到公子,她的境地比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祁修原本是下了命令,沿途遇见难民是不准停留的。可那孩子的哭声令阿柔如坐针毡。她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掀开了车帘向外望去。刚刚走过去的路边,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无助的坐在一具尸体旁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嘴里机械性的呼喊着娘亲,似乎是在哭,但是却没有一滴眼泪。

    阿柔心中无比的疼痛,什么样的绝望和无助,能让一个才几岁的孩子变得这样麻木。她明白,如果没人管,这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和她母亲一样的尸体。

    “停车。”

    “娘娘。”云墨吃了一惊,正要阻止阿柔,但已经来不及了。

    阿柔从还没有挺稳的马车里跳了出来,快步奔到那孩子身边,伸手将那孩子抱进了怀里。但是下一刻,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扑进鼻腔,冲的她差点儿闭过气儿去。

    她这才发现,那孩子身下并没有穿衣服。赤着的双腿上都是烂疮。不光两条腿上是这样,手上,脸上也不满了溃烂的脓疮。那具女尸更是浑身烂的面目全非。

    “娘娘……”云墨紧跟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向她所在的方向追来。

    “别过来。”阿柔连忙阻止她:“这孩子身上有疫病。”

    云墨吃了一惊,下意识收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停下的?”祁修打马奔了过来,一眼看见阿柔怀抱孤儿蹲在一具发臭的尸体边,顿时也打了个等儿:“你……”

    阿柔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这孩子染了疫病。会传染的。”

    祁修又急又怒:“你知道还过去?”

    阿柔看见他的神情,真是有好笑又愤怒:“这是你齐家的子民,你齐家的百姓。你身为皇室之人,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惭愧吗?你们都这样,让这些百姓怎么办?”

    “你……”祁修伸着握着马鞭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很好。”说完吩咐左右:“侧妃娘娘仁者慈心,要舍身成仁,给她单独预备一辆车。”

    马车很快齐备,但是由谁来驾驭又成了问题。疫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蔓延开来,千里人烟死绝也并不是传说。谁都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来驾车。”柔柔弱弱的女子向着祁修躬身一礼,话虽简短却仿佛金锥入地,凿凿有声。

    “别。”阿柔望着云墨:“你不用担心,我自己可以的。”

    云墨看向阿柔:“娘娘,奴婢不怕。”一句话,令周边七尺男儿都不觉汗颜。

    “卑下愿为娘娘鞍前马后,死而后已。”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队伍的前方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到了近前还翻了个跟头,摔的满身满脸都是泥土。

    “蔡先生?”阿柔没想到蔡懋会自告奋勇来驾车。蔡懋给她的印象就是有些才干,但是贪生怕死。从他失手打死人之后,极力的推脱就可见一斑。

    “是我,是我。”蔡懋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知道该先拍身上的土,还是先向阿柔行礼。

    祁修冷眼看着:“那好,就这么决定了。蔡懋负责驾车,云墨依旧照顾侧王妃的日常。其余人等,即刻上路。”说完,打马而去。

    阿柔就在路边命云墨和蔡懋升起火来,煮了开水,用开水帮那孩子擦洗干净。将那孩子的衣服全都扔进火堆里烧了,然后才抱着那孩子上了马车。那孩子早已麻木了,清洗伤口并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叫人,阿柔抱着她上车不久,她就睡了过去。

    蔡懋赶着马车远远坠在宣平王府的队伍后头,云墨跪在马车前小小的一片地方煎药。

    阿柔的医术并不精通,但是她师承吕先生。吕先生其人,是声誉响彻四国的大大的名人。一生游历甚广,医道精绝。只不过阿柔并不知道罢了。要不然,就凭她三脚猫的医术,无论如何不能一眼就判断出这孩子得的是疫病。

    吕先生有一套生平医案集录,内中就单独有厚厚一本讲疫病的。因为疫病的危害,比起旁的病症实在太过严重,所以不得不重之。

    阿柔口述了觉得对症的方子,远远跟在马车后的侍卫将方子记录下来,交给祁修。祁修看了,着人去置办药材。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心中自然也是愿意这方子能顶用的。

    阿柔之前说的话,字字句句仿佛刀子一般扎在他的胸中。这些流离失所,身患重病的灾民,确实是他的子民。他对于他们的困境无计可施也就罢了,如今有了一线希望,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试上一试的。若不然,他堂堂南国宣平王爷,连两个小小的女子和一个白丁庶人都不如,他还有何颜面,去仰望那最高处的位置。

    南地多山川河谷,这一行人自陆地上行走已经半个多月了,就算走的再慢,距离祁修的封地也越来越近。再翻过一道山岭,山脚下那一带平缓的沼泽之地,就已经属于他的封疆。

    他们原本是不用路过这片沼泽的,因为沼泽中蒿草茂盛,多有泥沼,一向少有人同行,但是因为路上遇到的那些染了疫病的难民,祁修不得不寻地方停驻。不管怎样,他既然有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治愈这些灾民,就应该搏上一搏。

    这片沼泽四面环山,仿佛个巨大的木盆,地方又足够平坦,足够大。气温又相对比没有群山拱卫的地方要温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扎营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这里已经是他的封地,他就算在这里蹉跎再多的时日,也不会被人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