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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小儿何辜

    阿柔语塞,连这表面繁花似锦的京城,穷苦百姓都有苦难言,这天底下哪里才是她一个女人家安身立命之所呢?

    阿青一笑:“所以,女人嘛,就要有个女人的样子。不管你以前怎样,之后还是应该找个好男人,这样才好生活。”说完,他随手又在梳妆匣里放了一角银子。

    阿柔看见了,笑道:“哪有你这样漫撒花钱的?”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能用钱摆平的事都不叫事。我只是不想欠人东西罢了。”

    两人辞别了成衣铺夫妇,沿着街道向前走。

    这时已经快要中午了,没走两步,阿青便叫着肚子饿,一步都不肯前行了。这一路上,阿柔多少也是了解他的脾性的,最是自由散漫,想起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不肯走,阿柔是一点没有办法的。两人在就近的酒楼之上找个临街的座位坐了,点起酒菜来吃。

    阿柔有个缺点,她虽然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是因为生长环境太过特殊,所以对银钱毫无概念。小时候没见过钱,长大了见的钱都是账本儿上的一串文字。真正需要她拿现钱买东买西的时候少之又少。因此,对于阿青顺手流一样的花钱方式,只是觉得有些多,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阿青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主,挑的这家酒楼在京城绝对是好的。那酒菜的开销自不必说,反正阿青掏得起银子,阿柔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两人来的时候,这家酒楼的二楼已经坐了几桌客人。酒菜刚上到一半,外头忽然传来一片锣声。阿柔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先来的那几桌客人一窝蜂向这边窗户跑来。

    阿柔下意识的也探出头去向外看了看。这一看,顿时愣了一愣。

    只见一队人马押解着一长串囚车从酒楼下缓缓走过。当前囚车上囚着的男人,身材高大,头发花白十分的眼熟。她不由得更加仔细的看了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宋将军。”

    旁边拿着筷子戳菜的阿青闻言,眼皮一挑:“什么宋将军?”

    阿柔顾不上和他解释,扔下筷子就向楼下跑。

    “你去干什么?”阿青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却并没有去追。

    阿柔顺着楼梯跑下去,从街边围观的人群中挤进去,跟着囚车往前走。这下她看得清楚,囚车中不但有宋将军,还有好些雁鸣关的守关大将、偏将。

    “师父。”她忽然想起什么,挨着囚车寻找铁四郎的身影。囚车之后,是身穿囚服,被铁链锁住串在一起囚犯女眷。没有看见铁四郎的被囚困在车中,阿柔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顺着押解囚车的官兵队伍旁边,再次向前跑,跑到宋将军的囚车边,隔着押解的官兵跟着宋将军的囚车跑。她想要问一声这是为什么,可是两旁的官兵仿佛虎狼一般,她根本就无法靠近。

    囚车走得并不快,可是道路总是有尽头的。菜市口临时搭建起来的监斩台已然就在眼前。阿柔跟到这里,和许多围观的民众一起,都被把守的官兵隔离在了外围。她只能眼看着宋将军的囚车驶进法场,紧接着是他的副将、偏将,再然后是他的家眷……

    家眷之中一个小儿,哀哀啼哭。

    阿柔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面相甚是熟悉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周岁大小的孩儿。那孩儿也许也知道大限到来,所以只是哭泣,并不踢闹。

    阿柔的眼睛,有自主就无比酸涩起来。由己及人,就算大人十恶不赦,小儿何辜啊?

    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浓烟。有人仓惶叫道:“起火了……”

    围观的众人一惊,便有些慌乱起来。

    紧接着,从浓烟之中飞射而出许多炮竹,直奔那些侍卫骑的马匹。马匹受惊,跳跃腾转。又从不知何处冲出许多大狗,狂吠叫嚣着四处乱冲乱撞,吓的惊魂未定的百姓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那边监斩的官还没来得及传令稳定住法场外的骚乱,一道黑色人影不知从何处俯冲而下,一道就将他的脑袋砍掉,滚落在了地上,而后那没了脑袋的腔子才猛然喷发出一股血浆,直冲云霄。

    那些官兵回过神来:“有人劫法场啊……”

    七八个黑衣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杀进法场,直奔囚车而去,将那些冲上去拦截的官兵砍瓜切菜一般斩杀在地。那些官兵有些害怕起来,不敢上前,转头冲那些被铁链串在一起的犯官家眷冲去。

    阿柔大怒,这些人也太不要脸了。她奋不顾身的就向那些女眷冲去,但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体不好,早已将功夫荒废了。在许多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根本就身不由己。

    她灵机一动,大喊:“往这边跑……”

    慌乱中的人群其实是很容易引导的。这个时候的人们很难保持冷静,来判断对错。听见阿柔的声音,立刻就有人向她指引的方向冲去。那里正是犯官家眷所在的地方。

    那些挥刀冲向女眷的官兵们,被汹涌的人潮一冲,一个个东倒西歪,也不管这些人是百姓还是囚犯,挥刀就砍。

    阿柔惊呆了。如果说刚刚那些官兵不敢去和劫法场的人打斗,反而冲着手无寸铁的妇孺发威令人愤怒,那么现在,阿柔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表达此刻自己心中的震惊。

    这些被她忽悠过去的人,可都是没有犯罪的平民百姓。那些官兵怎么能够向他们挥刀相向?

    就在阿柔被惊的无以复加的时候,一个人将一个孩子塞进了她的怀中,急急道:“何在,求求你,救救小儿。将军是被冤枉的,我们宋家是被冤枉的。求求你,不能让忠良的骨血就此断绝啊。”

    阿柔回过神来,只见之前她看到的那个有些眼熟的妇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她的手上还带着镣铐,脚下……

    阿柔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气。那妇人一只脚不见了,拖着半截血淋淋的断腿。原来她竟是利用官兵手里的刀,斩断被脚镣困住的脚,拖着断腿挤过人群将幼子交到阿柔怀中的。

    “夫人……”阿柔这才看清,这个有些眼熟的妇人,是宋将军在雁鸣关时的庶妻。阿柔曾和她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

    “走,快走。”那妇人推了阿柔,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人多杂乱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在人群中摔倒。这一倒下去,不用官兵的刀来砍,光是慌乱的人们,你一脚我一脚的踩踏,就足够要了那妇人的性命。

    “夫人……”阿柔高呼了一声。

    “走啊……”那妇人催促着阿柔。

    阿柔知道,此情此景,那妇人断没有生还的可能。她留若执意留在此地,于事无补可能还会把自己折进去。于是,她飞快的扯开腰带,将那妇人塞给自己的小儿往身上一捆,顺着被官兵赶回来的人潮往菜市口外走。

    这时,附近巡街的官兵闻讯,已经赶了过来。阿柔走到菜市口人群外的时候,已经能看见骑在马上的官兵的帽缨。她连忙加快了脚步,在官兵到来之前,从那些四散奔走的人群中闪身出来,跳进了旁边一个面馆里。面馆里空无一人,大概是老板和客人都去法场看砍人了。阿柔走到面馆后院,一妇人从屋里出来:“你找谁?”

    阿柔一眼看见开在后院围墙上的后门,来不及言语抱着孩子拉开后门就走了出去。

    面馆的后门外是一条窄窄的小巷。阿柔抱着孩子一路小跑穿过小巷,重新回到大街上。只见大街上官兵穿梭,鸡飞狗跳。她也不敢久留,抱着孩子仓惶的又钻进旁边的一条小巷里。

    她对北都并不了解。又不敢走大路,向人打听路径。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乱七八糟走了一通,彻底把自己绕蒙了。眼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这才想起,一直没听见怀里的孩子有动静。低头一看,那孩子脸色蜡黄,合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的样子。倘若阿柔不是一个医者,没有见过许多病患,一定不会往别处多想。

    这时,她一看这孩子的样子,顿时就察觉不妙。连忙捉住那孩子的小手腕儿。孩子的脉相本来就弱,这个孩子的脉相更是根本就摸不着了。

    她慌张起来,轻轻摇晃着那孩子唤道:“宝宝,宝宝……”

    好一会儿,那孩子缓缓将眼睛睁开一线。但旋即又闭上了。肚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阿柔明白,这孩子是快要饥渴而死了。必须赶快找点儿吃的来才行。

    她虽然几多飘零,可就是没有要过饭。眼下她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除了要饭真的没有别的选择。眼前就有一扇木门,只要拍开来,说不得这孩子就有转机。

    阿柔咬了咬牙,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用力的砸那木门。

    “谁呀?”木门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阿柔一愣,怎么有些耳熟?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探出头来。阿柔一看,这不是成衣店的掌柜吗?

    那掌柜也是一愣:“姑娘,您怎么又回来了?”

    阿柔顾不上解释,急急道:“能不能劳烦您给点儿吃的,这孩子再饿下去就不行了。”

    那掌柜的这才看到她怀里的孩子,点点头道:“先进来吧。我这就让人给你们母子拿吃的。”

    阿柔跟着掌柜进了院子,才发现自己糊里糊涂竟然跑到成衣店的后门了。

    掌柜的妻子听见丈夫吩咐,连忙去灶下给阿柔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阿柔将那昏迷的孩子拍的略清醒了些,拿调羹给他喂粥。她虽然为人母,但是没照顾过孩子。那孩子又实在虚弱,并不好喂。急的阿柔一头一头出汗。

    掌柜的妻子看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将调羹接过去,帮她喂那孩子。好半天,那孩子肚子里有了食物,渐渐精神起来。调羹喂到嘴边一口就吞了下去。

    掌柜的妻子疼惜道:“可怜见的孩子,怎么饿成这样?”

    那掌柜在一旁跟着道:“我记得你们先前来的时候,没有带孩子啊。这孩子原来是寄放在什么地方吗?”

    阿柔摇头:“原是我的孩子丢了……”说着心头便一阵泛酸。

    “丢了?”女孩儿清脆的声音传来:“那这孩子哪里来的?”原来是一直靠在一旁,低头站立的菊花小姑娘。

    阿柔自然是不能和他们详细说这孩子的来历的,只能含糊道:“是我今日走在街头,忽然看见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甚是眼熟,仔细一看……”

    她还没说完,菊花小姑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看到拐走你孩子的那个人了?”

    阿柔无语,十分佩服这小姑娘的想象力。

    菊花却把她的无语当成了默认,义愤填膺道:“那你没有拉她去见官吗?”说到此一顿:“莫非你家官人没和你在一起,是去拉那拍花子的人见官了?”

    阿柔只能胡乱点头。

    掌柜和妻子都沉默起来,许久叹了一口气:“这杀人的世道啊。”似乎有很多难言之隐不能言表。

    那孩子吃了多半碗粥,渐渐有了生气,在阿柔怀中扭动着,脑袋直往她怀里钻。

    掌柜妻子看见了:“这孩子,怕是没吃饱吧?我再给他盛半碗粥来。”

    阿柔连忙制止:“别,小孩子饿坏了,不知道饥饱,会被撑着的。”

    那孩子先只是往阿柔怀里钻,后来便哭着厮闹起来:“娘……奶……”

    阿柔的心,在碰触到那一声‘娘’的时候,整个融化开来:“乖宝宝,不闹啊。睡觉觉吧。”

    “娘……奶……”孩子那懂那么多,越发的闹起来。只是他身体也虚弱,连厮闹都显得有气无力,甚是可怜。

    掌柜的妻子见状,叹口气道:“可怜见的。你就让孩子吃口奶吧。那怕是让他含着,解解心焦呢。”

    阿柔有些尴尬,她自己的孩子刚出生就丢了,所以从未奶过孩子。

    掌柜的见状,以为是自己在这里的原故,转头道:“你们坐着,我去前面看看,倘若那小官人回来,也好给他开门。”

    掌柜的妻子点了点头,又转向自己女儿:“菊花,你去灶房看看,热两块干的来。这娘子肯定没有吃饭呢。”

    菊花有些不悦道:“不就是奶个孩子么?我也是女的,有什么背着我的?哪个女人成了亲,还不会生个孩子?生了孩子不都自己奶?”

    “姑娘家家的,混说些什么?”妇人抬起手来作势要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