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亡朝 » 第十五章 城市的主人是我们

第十五章 城市的主人是我们

    在小小的徐府之中,由某人展开的杀戮,似乎对于整个扬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而至少此时,作为扬州的统治者,联委会的高层们正在苦恼于另一件事情。

    距离颁布《扬州临时管制条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而期间,他们也派人前往了北方的徐州请求李先生南下,可直到现在,李先生仍然没有来到扬州。

    每一天,联委会都在安慰着自己,说李先生就要来了,他们马上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公允——可李先生就是没有来。

    这样的情况甚至导致了城外一度因为同情立场而停下进军步伐的野战军都有了些许的动作,议会之中,也从一开始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支持同联委会合作,妥协的议员数量,变成了现在不到一半的情况。

    更加要命的,是底层的民兵们也开始躁动不安了。

    对于联委会而言,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聚集起劳工并攻入扬州,是因为他们有着大义。

    这份大义倒不是多么进步的民主思想之类的,而是一种基于当下天朝仍然有着极大影响的封建体系下的大义——劳工们认为,他们是为了追求社会公允而发起的,一场类似于兵谏的行为。在兵谏中,他们将那些腐化官员驱逐,替天子管理这座城市,这些都是天子允许的。

    他们自己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造反。

    大义给联委会带来的初期优势不可小觑,可同时,也为联委会带来了同样程度的隐患。

    一旦天朝对他们的请求给予了反对,甚至只是沉默作为回应,那么,他们的大义就会消失了。

    因为那代表着,天朝,或者说天子是反对,至少是不支持他们的行为的,所以才保持了沉默,没有回应他们。

    李贶生的所作所为似乎正在验证这一点。

    他们被抛弃了。

    这样的恐慌在联委会控制了扬州半个月后开始逐渐的蔓延开来,连部分有过‘造反经验’的老资历都开始嘀咕起来。

    以往他们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往往都是他们造反没几天,天子就会派人来同他们接触,失败了自然没话说,成功了之后,便是他们接手管理几天城市,再由天子派遣工联等机构替他们争取一个协议,然后劳工们就能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谁遇到过现在这种管理了城市半个月,天子却完全保持了沉默了情况啊!

    联委会面对着民兵们的焦虑,不得不下令停止了街头巡逻,将一部分治安权交给了临时组建的巡警部队,然后组织民兵们开展学习会,以打消民兵们的焦虑。

    可内部的问题还能够通过早已经成熟的组织纪律来解决,但外部的问题就不是联委会有办法轻易解决的了。

    扬州城内上百万人口,虽然在纺织工们自江都爆发起义后,一部分并非常驻的人口离开了扬州城,还有一部分也去了周边乡下暂住,但扬州城内现在至少也有接近七十万的人口。

    而联委会的民兵现在有多少呢?

    三千三百人。

    除去在城外同野战军对峙的两千人,还有一千人。

    江都留了两百人,扬州这边有八百人。

    八百人管理七十万人,看上去很麻烦,实际上也的确麻烦。而更大的问题是,在如今大部分民兵都必须花费大量时间进行学习和教育的情况下,联委会能够用于维系治安的力量又一次衰减了。

    一些城内的人正在恢复活动。

    在过去的戒严期间,很多中小型的工坊都遭到了严重的打击,他们不是那些大工坊,可以靠着稳定的订单和完整的产业链尽可能压低成本。对于很多中小型的手工业作坊而言,他们本质上是依靠着老板的人脉关系和少量元老级的手工业者的熟练技术生存下去的。

    因此,对于这些人而言,一旦停工,他们的损失也是最大的。

    大工坊还能依靠着过去的积蓄勉强维持下去,一些一二十人的小作坊,没有了订单,过去半个月还开不了工,一些工人甚至可能因为混乱而离开了扬州,逃到了乡下。

    一来二去,甚至已经出现了破产的作坊。

    还是一些商人,在过去的戒严期间不得不将大量货物囤积在仓库里,一方面不得不缴纳仓库的租金,同时也没法运走货物,另一方面,如布匹等保质期较长的货物还好,但一些保质期较短的货物,已经开始因为保管不善出现了问题。

    特别是一些商人签订了半个月内或者一个月内交货的契约,如今也过了期,需要偿付巨额的违约金。

    种种因素加起来,使得扬州城内出现了一批由破产的小作坊主和商人集结起来的反联委会势力。

    联委会满足不了所有人的需求,也不可能给他们补偿,毕竟联委会本身就是一群纺织工自己想要补偿的。

    在这种情况下,原来还期盼着李贶生能够尽快抵达扬州,平息混乱,并给各方一定补偿的想法,已经在半个月的静默之中受到了冲击。

    如果没有补偿怎么办?

    如果混乱一直延续下去怎么办?

    民兵们的武器来源主要有三个方面:少部分有武器生产相关经验和技术的工人自产的,一部分从扬州周边几个军火库中抢夺的,还是一部分来自于部分原劳工护卫队保留的。

    这些武器倒是足以让三千民兵全部配备上制式的火铳,但仍然有其它的物资需要依靠商人从外界购买。

    而其中,一些商人便开始活动,利用这一放开的渠道,私下保留了一些东西。

    联委会是知道这些的,但他们管不了。

    民兵们一半在学习,一半得轮换着到处跑。而且民兵内部也开始有人想要回工坊开工了。一部分工坊主为了妥协已经答应了提高劳工待遇,不少临时参与的民兵本就是为了这一目标而来的,既然目标已经达成,况且野战军也不打算进城的样子,他们认为,自己的职责已经完成了。

    这不是什么卑劣愚蠢的想法,民兵是没有工资一说的,参加了民兵的工人们每天只能领到少量的食物用来供给给民兵们的家人,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民兵们想要返工赚钱是必然的。

    他们没有真的想要造反。

    这也是最悲哀的事情了。

    人心开始散了。

    一些意志较为坚定,思维也比较清晰的老民兵对此很是警惕,但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沉默着带一些开始动摇的民兵们继续巡逻——周围的市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并且不再抱以太多的热情。

    一开始,这些市民们大多对起义的劳工保有着同情,同时也想要借着起义劳工们控制自己平日的遭遇的不公平,借机解决自己的问题,因此对劳工们显得很是热情。

    但如今,他们发现起义劳工们似乎无力解决他们的问题,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不一定能够延续下去,便纷纷同劳工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这是一种淳朴的智慧,它根植于绝大多数这个时代的平民身上。

    一队民兵和另一队已经负责了四个小时的民兵交了岗,开始接受这一街道的巡逻和警戒。

    其实也没什么好巡逻的了,大部分坏人不是傻子,不会光明正大的在街道上喊着要对联委会搞什么阴谋诡计的。而那些地痞流氓们,则在劳工们入城的前几天就被清扫了一遍,那些过去凭借着几把短刀耀武扬威的地痞流氓在填装了霰弹的火炮面前被打得血流成河,溃不成军,很快就知道了安静。

    年轻的民兵们除了在一开始还有着类似于执行正义式的快感,到了现在,一整天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情况下,也开始渐渐厌倦了每日的巡逻和警戒。

    当然,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两名负责带队的老民兵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有些严肃的说了一阵话之后,一名老民兵叫了一名年轻的民兵和他一起向联委会总部——原来扬州工联的府院跑去,另一名老民兵则带着十余名民兵,要求他们先将火绳点燃......民兵们的燧发枪很少,只有五千条从军火库里拿出来的,并很快被集中了,因此大部分平时巡逻的民兵只领到了火绳枪。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的确是出了事情了。

    很快,民兵们就知道了他们为何要这么做了。

    在一家看上去有些破旧,但外面还算维护的相当整洁的府邸中,民兵们冲进了围堵起来的人群里,将一名沾满鲜血的青年从人群之中拉了出来。

    但是人太多了。

    这些人似乎都是周围各个府邸的仆从,他们拿上了刀枪棍棒,有的甚至将弓弩对准了民兵们。一名捂着眼睛,双眼还在不断流血的士子愤怒的狂吼着,让周围的人冲上去杀了被民兵们救出来的青年男子。

    人们没有听从士子的命令,但他们堵住了街道,危险的范围让一名民兵开始忍不住掏出了腰间的火药。

    “给我放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装弹!”

    老民兵立刻喝止了这一行为,并将那位被他们救出的青年拉到了民兵们的中间,同其他民兵一起围成了圈,将青年保护在最里面,试图从人群里挤出去。

    他们几乎失败了,如果不是联委会派来了近百人介入,一边同各个士人府邸上的仆从对峙,一边迅速将青年带走,也许,他们都可能和青年一起被打死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民兵们还不是很清楚。

    至少,他们现在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