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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靠不了别人

    有这么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是保守派。

    也许从某个庸俗辩证的角度上来说,这句话倒也没错,毕竟一个连自己所捍卫和坚持的理念及立场都没有的人,本身也不可能做成什么,即,思想上不保守的人行为上便一定保守,行为上不保守的人,在思想上则一定保守。

    之类的,其实相当偏颇的话语。

    这一类话语对于不少初入逻辑学和哲学的人来说,大抵算是比较容易让他们接受的‘高深知识’了,甚至对于不少底层劳工和士兵而言,他们也能够从旁人口中听多了这样的话后,说上几句同样的话以及大致了解一下其中的含义。

    本质上,这一理论固然有着严重的缺陷,犯了逻辑上的谬误,但它被某些人刻意的放出来并传播开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让它本身成为某种真理的,而是为了利用这个概念传播另一个概念。

    人必须要捍卫和坚持自己的立场及利益。

    否则他们什么都做不成。

    过去,过激主义者们往往面对着一个问题,他们是那么的稚嫩,天真,愚蠢,无法明确自己的立场和路线。东一下西一下,今天因为看见农民受苦了便开始同情农民,明天看见小吏欺压小商人就开始厌恶官吏,后天再看见工坊主剥削劳工,又指责起工坊主们了。

    没有明确的利益立场和路线,导致他们经常因为自身的感情行事,最终是一个支持者都得不到,却招惹了所有人。

    农民不信任这帮城市人,谁知道他们明天又看见什么了,会转变成什么立场。而商人也不信任这些空谈者,觉得他们连个明确的目标都没有,更别说做事了。劳工比起听这帮悲天悯人的大人物说说对自己的同情,则更乐意于闹事或者妥协。

    一个连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上,捍卫什么人的利益都想不明白的家伙,怎么可能得到支持。

    在这一点概念被阐述清楚后,才轮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如何去清楚自己的利益,如何去捍卫自己的利益。

    以及,如何让所有和自己同一立场的人团结起来,不怕死的去勇于斗争,勇于反抗的捍卫自己的利益。

    如今,大部分人清楚了第一点,即如何去清楚自己的利益,但能够达到第二点的便少之又少了。

    劳工们清楚他们的利益是什么,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捍卫自己的利益。

    商人们会担心同起义劳工爆发全面冲突导致扬州城被打烂,他们的财产受到损失。而劳工们其实也有类似的顾虑,大部分劳工不是什么投机者,从未想过要凭借着一次起义跻身进入统治阶层。更多的劳工,他们所思考的是起义结束后还是要回到工坊做工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大量的工坊和机械都被打烂了,他们还怎么做工?

    在一些时候,劳工们保卫工坊及其机器的决心,甚至要比工坊主和投资的上商人们都要坚定。

    这就是他们清楚自己的利益,但却不清楚斗争方式的显著表现了。

    商人,士绅,地主,官员都清楚该如何斗争,他们知道自己的利益根本在什么地方,因此,虽然平时会表现的爱惜自身财产,但一旦到了局势不可挽回的时候,大部分商人,地主,士绅和官员都能够做出如同壮士断腕的决定的。

    只要他们所依赖的体系不垮,只要他们所构建的这一体制仍然是由他们这帮人掌握着统治权利的,那么,他们的根本利益就仍然会被保留。

    那些明面上的财产只不过是最外层的表象而已。

    例如现在。

    驻守在城外警惕军队的民兵们看着整队向己方身后的扬州进发的样子,虽然此前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和思想工作,但这一刻真的出现时,他们还是下意识的愣在了原地,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击。

    一些民兵甚至当即选择了逃跑。

    他们也许是劳工,也许乐意于捍卫自己的利益,但不清楚斗争方式,也没有诞生属于他们这个阶层的阶层觉悟的民兵们,在发生自己即将遭到彻底的失败时,恐惧的情绪是毋庸置疑的会主导他们的。

    他们在扬州城里能够英勇的攻入城内,杀死那些反抗者,不怕死,而现在却恐惧的逃跑,倒也不是因为他们的欺软怕硬,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在扬州,他们清楚哪怕他们死了,更多的劳工兄弟们会为他们做主,他们能够胜利,并且他们有明确的目标——改善劳工待遇,减少工作时间,确定最低工薪,禁止工坊主无故开除劳工和随意欺压劳工。

    他们为此而死,也会得到所有劳工兄弟们的尊重,他们的妻女会得到照顾,他们的兄弟和后代会在更好的环境下生活,他们不需要顾虑。

    而现在,他们面对野战军时是看不见胜利的希望的,而是,如果被野战军杀死,他们将不再是为了劳工利益而斗争的英雄,反而成为了反贼,乱贼,匪徒等存在。

    那就完了。

    他们可以死,但总得死的有价值,而不是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

    负责这上千人的民兵领袖在看见野战军进入己方攻击范围的时候就放弃了指挥......他也绝望了,过去,他一直以‘天子不会放弃我们的’和‘李先生会来的’激励着民兵们,以此来维持民兵在对峙军队时还能保证士气。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轻而易举的粉碎了,而军队甚至没有摆出进攻姿态,只是正常的行军而已。

    现实中的失败也许并不能让这位经历过四次劳工起义的老工会份子绝望,但从起义第一天到现在,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朝廷的沉默,李贶生的拒绝南下,让这位老工会份子内心某份坚信的理念开始崩塌。

    最终,他拒绝了身旁的民兵劝他撤回城内的请求,并告知对方各自自行其是,然后,将一把长刀抽了出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拿出一把短铳填装起来。

    他毕竟是个工人,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杀人训练,更不是什么杀戮机器。

    对于他而言,用刀了结自己的生命,他还是嫌太痛了。

    不久之后,伴随着‘砰’的一声,正在进军的野战军部队稍稍放慢了些进军的脚步,下意识的开始警惕周围,做出反击姿态。

    曾庆余骑着马,看见了已经修缮的差不多的防御工事,还有那些不远处向城厢方向溃逃的民兵们,和一具尸体,忍不住嘲笑起来。

    一旁的步兵营长显得有些沉默,对自己身旁的士兵则说到:

    “把尸体收起来,之后找个地方埋了吧。”

    “林营长,我们没有时间做这种事情。”

    “报告旅长,放任尸体暴露在野外可能导致如疫病等问题,我申请对尸体进行掩埋,方便我军接下来的行动。”

    当着士兵们的面,而非在没有旁人的作战会议上,步兵营长必须保持对于军事主官的尊重,以维护野战军的一长制。

    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并在军事义务上申请了旅长的许可。

    “否决,我军是前来镇压叛乱的,不是来驻守扬州的,不需要待太久,不会有什么疫病的,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尽快解决扬州的叛乱。”

    “报告!我......下官明白。”

    最终步兵营长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不能和军事主官吵起来,哪怕军事主官出错也不能。

    这是整个野战军的体系根本利益所在,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士兵服从军官,军官服从将领,无论上层的命令有多么离谱,下层都必须坚定的去执行。

    野战军根本不在意几个军事天才会不会被这样僵化的指挥埋没什么的,他们在意的是整体,是整个野战军必须遵守这样严苛的纪律,否则,野战军的体制都将会瓦解。

    他今年才三十四岁,十九岁当兵的步兵营长,如今还有整整五年才会退伍,他不想最后直接搞出这种原则问题,导致他当了十五年的兵,连退伍保障都得不到。

    他对于那些扬州的劳工们有同情,但也仅此而已了。

    就这样吧,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谁叫他们的李先生迟迟不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