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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打过再说

    云景拍了拍已经略显破败的柱子,凭栏远望,栏下杂花生树,莺飞草长,远处海天一色,帆影连绵,一副生机勃勃的南国景致。

    他再转头,指着柱子上的一副匾联,对身旁须发半白的文士笑问道:

    “水连天色天连水,南人北去北人南,朗师,这对联可有来历?”

    被他喊做‘朗师’的正是他老师夏东父的至交好友、如今身为潞王府幕客的‘江心诗客’秦朗,秦朗个子不高,被栏下一棵银杉树的叶子挡了视线,正踮着脚远眺风景,听到他问话,索性便朝栏杆旁一靠:

    “青羊山上归放亭,乃是潞平一处有名的景地,潞州人经商逐利,天南海北的跑,无论是送人出门还是从外归来,常在此处,久之,皆以为此亭可护佑路途平安,便如北地折柳灞桥一般,不过到如今,百姓嫌这里山高路远,便又在青羊山山脚处另建了个归放亭,便是方才我们见面的那处亭子,这里倒是空下来了。”

    云景笑着接话:

    “这倒是阴差阳错的意外之喜,此处青山碧水,绿草红叶黄花,触目俱是诗料,想来朗师近些年定然是佳句频出了。”

    云景一行千里迢迢赶来潞平,本想托秦朗的便利拜访潞王,却没想一早在青羊山脚便被久候在此的秦朗接住,领来到这处归放亭,一路只说赏景闲聊,其余半句不提。

    好在云景养气精深,知道他如此必有缘由,十数里路途,关于自家事情亦是一句不说。

    秦朗直到此时,才是一叹:

    “云家还是有福气啊!”

    云景知道他话里有话,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果然秦朗续道:

    “你来之前,旷翁(云景师傅夏东父,号旷翁)连着两封书信与我,可见对你厚爱,但我如今既为潞王之宾,所言所行,自当先为主家谋划,云中令重现江湖一事,王府中也有风传,起因为何,王爷亦是了然于心,但毕竟王爷身份颇有些尴尬,五十年前那场大乱之后,仅存的几位封疆王爷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于地方事务,不好插手太多,因此才命我出城先与你见上一面。不过,终究是自家的后辈,旷翁又是我至交,故而还是多此一举,带你来到这归放亭一游。”

    云景等他说完,心中了然,他这一趟南下,看来想得到潞王的直接照顾已无可能,但秦朗既代表潞王拦下他们一行,却又来了这颇有寓意的归放亭,则又是对本地世家表明,潞王府对于云家所报善意,想来秦朗早在来之前便想好此事,故而才会在请青羊山山脚路口拦住他们,哪里是什么多此一举。

    不过云景此行,对于潞王府,怀抱的希望也不过是两不相帮而已,毕竟是在潞州地头上,想要潞王舍近求远,帮他云家一个外来户,绝无可能,如今秦朗能代表潞王做出亲善的姿态,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听他说完,云景正色躬身拜道:

    “我来时,家长嘱咐,说朗师既在潞王幕下,于此事定然两难,故而不准我以此事相烦,只是没想到朗师居然会出城来见,只此一面,便让我省去多少麻烦!”

    秦朗微微一笑,云景身材修长,此时躬身一拜,他右手正好够得着搭上他肩膀,拍了两下,才叹道:

    “毕竟是看着长起来的自家后辈,自然是能多帮一点是一点,只要你们别把潞州的天捅出个窟窿来,潞王府都会只做不知,两不相帮,不过老夫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再多,怕是王爷那里要适得其反了。”

    云景起身,复拜:

    “朗师厚爱至此,景何以为报!能令潞王两不相帮,云家此行,把握已有十之七八。”

    秦朗看着眼前长拜的云景,再想起山下锐气勃发的云庚,不由再次感叹:

    “芝兰阶下,玉树庭前,云家到底还是有福气啊!”

    ****

    “诗好,字更好!非得胸中有世情又有文气,否则绝写不出如此老练的诗句,如此老辣的草书!只可惜本王福薄,无缘得见旷翁。”

    潞平城王府书庐,潞王李象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幅草书中堂,衷心感叹。

    一旁秦朗笑着接话:

    “北地寒冷,等今年入冬之前,我当修书一封,邀东父兄南来度寒,到时王爷自可与之一会,谈诗论书。”

    旷翁夏东父,当朝文坛领袖、书画大家,曾任国子监祭酒,在士林威望极高,亦是云景恩师、秦朗故友,云景南下时,特意从恩师处求得两幅书法,分赠潞王、秦朗。

    李象摇摇头:

    “潞平都邺千里之遥,旷翁年事已高,如何敢劳烦尊者舟车劳顿?能得旷翁亲赠墨宝,已足慰本王快意,修书之事万万不可。”

    秦朗微微一笑,点头应承下来,这时侍立一旁的王府世子李梁问道:

    “朗师,今日你见云家一行,事情如何?”

    秦朗顿了顿,看潞王并无插话意思,才说道:

    “云家此行,除了本家云景、云庚外,当家一辈的并无人来,倒是其祖家里,当家的老三云叔平也在,带了不少江湖好手,不过我对江湖事所知不多,认不得几人。”

    “哦?他们云家,该不会是想在潞平大闹一场吧?咱们可得早作准备。”

    “云景行事老练,应该不至于此,他们既带的都是江湖人,想来也是不愿惊动官府插手的,不过也不得不防,王爷您看?”

    潞王李象沉吟道:

    “云家势落数十年,应该没这个胆子,不过事关云中令,又在整顿的当口,确如朗公所言,还是保险为上,无论他们怎么争斗,我们都可稳坐钓鱼台,但若闹得满城风雨,也当心被他们强拉下水,毕竟,当年漕军事发时,云家为断尾求安,潞州的那几处织造产业,几乎是白送给了王府,要是云家甚至福王真求到我这里,我也不好强拒,便叫刘供奉领几个人盯着,别让他们闹大就是了。”

    秦朗点头道:

    “如此甚是稳妥。”

    ****

    潞平城外码头,三沙帮总堂口,此时已是酉时(17-19点)将尽,裘老龙捏着烟锅,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烟龙,而后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内圣高手、褚家供奉顾调元,转头却对一旁一个将手中几枚铜钱翻来覆去地数着的中年人道:

    “褚总管,隆先生料定云家今晚会来么?”

    褚郑本姓郑,自四岁被卖入褚家至今四十余年,如今已是褚家外门总管,赐姓为褚,名郑则是不忘本之意,他将手中铜钱一收,盯着他道:

    “隆先生也不是神仙,哪有料定的事?江湖传言你的三沙帮屠戮林家三十余口,夺得云中令,云家此行高手众多,若我是云景,也定然第一个来寻你晦气。”

    感受着褚郑的不满,裘老龙面色一黑,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付出偌大代价,不但云中令却没找到,落了褚家埋怨,更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半月不到云家便率人南下,若非褚家提前得知消息,怕是等今晚云家人找上了堂口,他还不知道!

    如今云家一行已至潞平,据说还未入城,便被潞王府派人在归放亭相迎,可谓摆足了排场,眼下若真是来三沙帮问罪,除了靠着褚家,怕是没人能管他三沙帮的死活了。

    褚郑又看了他一眼:

    “不过龙头也不必太过忧心,既然此事是我褚家同三沙帮合力而为,那我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有顾供奉在此,褚家的名头镇着,想来云家这条过江龙也不敢太过张扬。”

    裘老龙却不答话,三沙帮虽然势弱,许多生意都背靠褚家,但好歹有自主之权,他裘老龙在帮会里算是一言九鼎,可经此一事,以后三沙怕是不单自己说了算的了。

    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因心境不安而在经脉中躁动的镇涛内劲,他回头问道:

    “雷帮副还没回来么?”

    站在一旁的王温摇摇头:

    “还未。”

    裘老龙还待再问,却见街口放哨的小喽啰慌里慌张地进来禀报道:

    “来了,一驾马车,还有好几个人骑马,车上头扯着旗,写的是云字!”

    院内人闻言,精神俱都一震,还不待有人说话,就见一柄长剑自门口飞了进来,斜斜插入几人身前的石板,剑柄震颤中,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却莫名带着森森寒意:

    “裘老龙是哪个?上前领剑!”

    裘老龙抬眼望去,昏暗的天光下,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打头,身后并行的是一个双脚悬空的老者和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再后面,则是一队腰佩短刀的随从。

    看着那白衣男子与悬空老人,裘老龙知道至少是全真境高手和通幽境卦师!

    一行人在院中站定,见无人答话,那白衣男子再问一句:

    “裘老龙何在?”

    裘老龙上前一步,哼声道:

    “老夫便是,你是何人?”

    “打过再说!”

    那男子目中精光暴闪,右手凭空一抓,石板上那柄剑如被无形之力牵引,倒飞回已经高高跃起的男子手中,剑上紫光闪动,直刺裘老龙!

    裘老龙只觉得被一股澎湃的剑意牢牢锁定,不过他纵横江湖数十载,经验何其丰富,知道这一击定然躲不开,体内真气暴烈涌动,不退反进,全然不顾刺眼的剑芒,右手烟锅向上亦是朝半空那人胸口疾刺而去,第一招便是以命换命的招式!

    那男子轻“咦”一声,于半空中拧腕一挑,用长剑嗑开烟锅,兵刃相交,裘老龙只觉右臂巨震,又痛又麻,心下不禁骇然:

    “好重的剑,好霸道的剑意,好浑厚的内力!”

    男子不待落地,强行拧腰旋身,于半空中强行变招,身如陀螺般带动长剑,继续刺向裘老龙!

    裘老龙撤步疾退,可一退哪如一进?那男子单脚一点,进势立时便快了不止一倍!裘老龙右腿撑地,一个铁板桥让过长剑——这剑是平刺而来,若是左右闪身,那人顺势横劈,他怕是要立刻重伤——同时左脚高高上挑,若那人敢再进,便会吃足他这一脚!

    但裘老龙心里清楚,他已然没有机会了,高手交锋,一退便是失了先机,不过两招便被逼得铁板桥躲剑、出脚防守,哪怕自己还有后招,输赢也已然注定,无非是多拖上一两招而已。

    果然,那人左臂格住裘老龙的一脚,而后停步、震腕,内劲在经脉中啸叫,自方寸之间爆发出巨力,长剑剑身重重拍在裘老龙胸腹之上,紫陵剑气在其胸腹间肆虐,不仅将裘老龙所有后招全部打断,更是令其重重扑落在地、呕血不止!

    那人得势不饶,见裘老龙重伤倒地,右手一放一收,将长剑反握,而后由横转竖,竟然就要下刺,将裘老龙钉在地上!

    就在裘老龙生死危急的当口,一支紫电之色的小箭在持剑那人头顶半空突兀闪现,在出现的同时便急速下坠,无声朝持剑人头顶刺去!

    几乎在小箭出现的同时,一层、两层、三层鲜红火网悄然出现在小箭下坠的方向,小箭干脆利落地突破第一层火网,火网消失,小箭黯淡几分,到第二层火网时,小箭下坠速度慢了些许,与火网纠缠片刻,方才穿过,刚接触到第三层火网,若隐若现的小箭立刻力竭般,被火网兜住,闪着电花消失不见。而随着紫电小箭的消失,火网却似不依不饶般凝聚为一团火焰,在半空盘旋一圈,竟顺着一条无形之线,飞速烧向小院深处!

    闷哼传来,悬浮在云景身边的老者冷笑一声:

    “倒是有种,带病之身,也敢强运卦术?”

    对方才变戏法似发生的一切,持剑那人似有所觉,却又浑不在意,力运手臂,长剑直直钉向地上的裘老龙!

    “叮!叮!叮!”

    眼见裘老龙就要被钉穿在地,那人却忽然卸力,手腕翻动间反握的长剑向右侧一挑,嗑飞数枚铜钱,脚尖轻点,在空中后翻个圈,稳稳落在地上,朝一旁站立不动的顾调元看去,哼了一声:

    “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