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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各方

    “啪!”

    采买局大太监吴贵儿一巴掌扇在半跪在身前的小太监脸上,沉着脸说道:

    “就凭你也敢跟爷们儿这么说话?”

    那小太监才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吴贵儿一巴掌打断,脸顷刻便肿得老高,跪在那里说道:

    “小的怎么敢这么跟吴公公说话?是小的干爹让奴才务必传原话…”

    “啪!”

    吴贵儿不待他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而后朝躬身站在那小太监身旁的劲装汉子道:

    “这点儿脑子都没,你说个屁!三儿,你来,说人话!”

    “回大人的话,刘公公是说,他那边都安排好了,等天一黑,大人就动手,千万小心,莫漏了马脚。”

    “呸!”

    吴贵儿将草根吐掉,

    “屁本事没有,凭着在主子身边拍马屁得来的钦差,也敢在爷们儿这里瞎吆喝,小心不小心,爷们还用他说?”

    顿了一下,又骂道:

    “凭他那狗脑子,也敢腆着脸说这主意是自己想的?我呸!”

    那汉子陪着小心笑道:

    “谁说不是!真说起功劳,吴大人在外东征西战,不比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强?我听说那姓刘的身边,新收了个儿子,倒是有些歪点子,想来便是他的馊主意,不过大人也不必介怀这些,圣明如陛下,一定明察秋毫,都记在心里呢!”

    吴贵儿拄着长刀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哼声对围在他身周的一群劲衣武人道:

    “那是自然,都记住了,天黑就动手,手脚都利落些,事情做完,都有重赏,可要谁敢出岔子,我亲手扒了他的皮!”

    “是!”

    周围汉子哄然应诺。

    ……

    “啪!”

    都邺皇城养心殿内,当朝皇帝容胤将手中毛笔轻轻丢开,发出一声轻响。

    拿起写好的秘折又看了一遍,容胤才笑道:

    “刘林这次应变倒是不赖,虽然刻意了些,不过成效还是见了。”

    司礼监大太监王保笑着应道: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些年,他就算再愚笨,也能偷师一两招,放到外面,也足足够用了,这是主子的不言之化啊!”

    容胤看他一眼,脸上满意之色闪过,嘴上却道:

    “行了,你也别拍马屁了,这次是他有功,等此件事了,回来了一并赏他!”

    不待王保将准备好的奉承说出口,容胤继续道:

    “不过云逸居然舍得漕军的好处,却是我没想到的,前些日子听说云家好手尽出,我还以为会在潞州大闹一场。”

    王保见皇上说起正事,想了想道:

    “闹倒是也闹了,不过有些虎头蛇尾罢了,稳操胜券的时候,忽然认输,奴才以为,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隐情。”

    容胤点点头,哼声道:

    “先不管他们,现下主要便是刘林、吴贵儿这件事。”

    “主子放心,吴贵儿做事颇为稳妥,刘林既然给他搭好了台,他定不会辜负主子。”

    容胤忽地叹了口气,道:

    “唉,到底也是我的臣子生民,我也不忍心……”

    王保忙应声道:

    “主子爷切莫自责,若非那些水匪、大族太过可恶,咱们也不会出此下策,主子爷呕心沥胆,为了天下升平,不说奴才们,就是全天下,哪里不是称颂不已?”

    容胤脸色稍缓,低声道:

    “朕少年继位,国力衰微,不得不仰世家鼻息,如今国力日复,自然是该找他们算账,哼,五湖周围数县,那么多田地,一声不响地全吞了进去,这些世家大族,若不敲打敲打,怕是连这天下姓什么都忘了!”

    王保接道:

    “谁说不是呢,主子爷登大宝这么多年来,奴才们是眼看着这国力一点一点起来,天下万民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只有这些世家大族,贪得无厌,等收拾了他们,生民日子越发好了,便更是要称颂主子爷了!”

    容胤满意道:

    “君者,顺应天时人势而动,老天没给朕机会去开疆拓土,建不世之功,朕便安民生息,藏富于天下,做那德、奉之帝!”

    德帝、奉帝,俱是古时的贤明之君,在位之时,百姓无内外之徭,得息肩于田亩,天下殷富,其后武帝,在以雄厚国力为基,北拒匈奴,西灭蛮族,建不世之功。

    ……

    “啪!”

    木炭的纹理在小火灼烧下裂开一节,发出一声轻响。

    架在泥炉上的铁壶里,泉水刚刚烧开。

    左相府长史陈少燕提起铁壶,将茶添到七分,才道:

    “文公,卢永信中说,津州卢家、喻家、齐家几家,人手、银子筹备已俱,只等朝廷下旨,他们便可开工。”

    文太眉今年六十有三,居左相之位已足有十四年,多年的熬心费神,让他须发皆白,眉间皱纹深深,手指轻叩桌面,说道:

    “开港事关重大,叫他们不要急,最迟五月中旬,事情才能办妥。”

    他说起话来慢斯条理,嗓音气息醇厚,却不重,听了便教人心神一定。

    陈少燕添了茶,回到座位:

    “云家那面帅字旗,估摸着今日也该到连阳了,若是事成,云家应当能趁机认栽,脱身出漕军之事。”

    顿了顿,又说道:

    “右相府那里,似乎也没了动静,想来是知道了云家安排,有这面帅字旗打底,南方州里那些人,也能在漕军里沾些荤腥,看来是默认此事,想想也是,白占便宜几十年,既然局面不利,自该知道收手,这些世家消停了,右相那里自然不愿再生事端,不过就是宗室那边,怕是不会满意。”

    文太眉额头的皱纹慢慢聚起,停了一会才伸展开来,说道:

    “宗勋就先由他们窝着气,有福王压阵,那里出不了乱子。”

    陈少燕忍不住对文相笑道:

    “如此,重整漕军之事总算是出了些眉目了,只等此事了结,重之兄领着万停那波人回来,我们那件事,便可提上日程。”

    文太眉此时眼角也有些笑意,说道:

    “为卿在信里可是好一通显摆他那徒弟,等他回来,我倒要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好小子,能让我相府的大总管这样高看。”

    正在此时,相府右司郎中利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相爷,潞州急报!”

    等利钦进了屋,文太眉拆了密封,前几字才一入眼,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将信递给陈少燕:

    “到底还是出了乱子,你们两个也看看吧。”

    利钦将信展开在陈少燕身前的桌上,低声念道:

    “六月初七,五湖水匪劫掠湖清县通店、王寨两镇,屠戮乡里,死伤无算……”

    “这!这怎么会?!陈先生、相爷……”

    才看完第一行,利钦心中的惊骇便掩盖不住,不禁抬头向文、陈两人问道。

    陈少燕将整封信来回看了两遍,迟疑道:

    “相爷,这该不会是……”

    “哼,”

    文太眉重重哼了一声,

    “怪不得忽然没了采买局的消息,原来是为了这个!”

    听到“采买局”三字,利钦更是一惊,潞州水匪劫掠,怎么会牵扯到宫里?难道……他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陈少燕将信之拂平,慢慢道:

    “也不能肯定,或者是潞州自己?”

    “褚、殷几家若真有那般蠢便好了!”

    文太眉怒气难消,又“哼”了一声:

    “我气的不是他另有想法,是气他自作聪明,走这种粗浅棋路,潞州那里随随便便拆上两招,朝廷便要被架在火上!”

    文太眉曾任太子太师十一年,他对于当今那位说话自然不用多少顾忌,但陈少燕却不敢接话,只得任由场面沉默下去。

    ……

    “啪!”

    在云景一指扣下后,裴若霄心思急转,却始终理不清要处,于是问道:

    “趁火打劫?”

    “自然,不然刘公公何苦今天演那么一出戏?”

    “采买局会如何做?假装褚家人袭击钦差?”

    云景眼神幽深,叹了口气:

    “水匪。”

    裴若霄脸色顿变,轻声说道:

    “该不会是……”

    “所以我才说,不是正道。”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能怎么办?这时候去坏皇上的事?你能行?”

    “身后的马车上,还有三叔、四叔两位高手……”

    云景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

    “拉上云家?陪葬么?”

    裴若霄两世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里沉甸甸的如坠了块石头”,他忽地打了个寒颤,讷讷道:

    “命如草芥……”

    云景端起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舒了口长气,接道:

    “是啊,命如草芥,褚家不能反,但水匪能反,褚家才在钦差这里吃了亏,水匪便屠戮乡里,可不就印证了褚家勾结匪盗?水匪若想保命,只能立即跪地请罪,接受招安,褚家若想保全,侵吞五湖数县的田地,也得乖乖交出来,有这么大的好处在眼前,谁还顾得上几条生民的性命?”

    裴若霄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心思一转,喊道:

    “不对,朝廷经不起内乱兵戈,景哥,可能要出大乱子!”

    云景此时已开始动笔写信,闻言头也不抬道:

    “这件事情若真如你我方才所料,有没有机会都与你我再无瓜葛,这几方斗红了眼,我们沾上就是个死字!现在转道,回都邺,至于到底该如何,交给那些大人物定夺吧!”

    ……

    “啪!”

    潞州褚家大堂内,褚光义看着平日里最心爱的那件前朝青瓷莲花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怒气却仍止不住地往上冒,忍不住低声喝道:

    “朝廷实在是欺人太甚!”

    褚光第将手上信封几乎生生捏烂,脸上亦是铁青,却不说话,而是看向坐在上首的父亲褚素。

    褚素慢斯条理地喝了口茶,轻飘飘看了褚光义一眼,才慢吞吞道:

    “养气功夫连光第都不如。”

    等褚光义自知失态,悻悻然坐回位置,褚素才朝一旁侍候的褚郑问道:

    “殷家、离家、燕家,信也都送到了罢?”

    褚郑弓着腰道:

    “回老爷,都送到了,除了离老爷病体未愈,请了离大公子前来外,另两家的老爷都说,午宴前一准到。”

    “嗯,”

    褚素摆了摆手道:

    “你下去罢,跟东厨说一声,殷浩兄喜辣,要专做盘辣鱼汤,这里我跟光义、光第说说话,别让人打搅。”

    等褚郑弓着身退了出去,褚光第终于忍不住问道:

    “爹,这时候了,您还有心思摆宴呐?”

    其实看到褚素如此气定神闲,褚光第心里已然知道父亲心里早有了主意,就算他不问,父亲也会主动教,这话却是怕他大哥等不及,替褚光义问的。

    他大哥有魄力有决断有雄心,就是性烈如火,遇事无静气,算上地上这盏茶杯,四百两买来的前朝定窑的一套青瓷莲花茶具,一年之内,便摔得只剩一把壶了。

    褚素点了点头,心里舒坦了些,他这两个不成材的儿子,一个生性易怒,一个优柔寡断,不过好在兄友弟恭,兄弟齐心下,等他百年之后,倒也能保住褚家的如日中天。

    见褚光义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地面,褚素笑了一声,用手里烟锅点了点他道:

    “若是你能将易怒的毛病改了,未必不能让我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话连褚素自己都不知老调重弹过多少次了,此时也不过是习惯性念叨一句,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件事,其实到朝廷派了钦差下来之后,就已然了了,我们潞州几家算是大亏,我们软了,运河沿途的潞州、钦州、肃州几家自然也扛不住,朝廷重整漕运算是成了,云家留了帅字旗给我们,也不过是卖个面子,给我们留块尿布遮羞罢了,但偏偏尘埃落定之时,钦差反常行事,强行从光第手中夺走帅字旗,竟是连块遮羞布都不愿给我们,昨夜光第带消息回来时,我也有疑惑,直到今早,湖清出了这件事,才算真相大白。”

    褚光第经父亲一番分析,豁然间打开了思路,虽然仍是影影绰绰想不通透,但也只差那层窗户纸,他见大哥皱眉不语,于是顺着父亲刚刚的话说道:

    “所以,钦差是故意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受了辱,紧接着水匪便当着钦差的面劫掠湖清,这是营造出我们褚家与水匪勾结、受辱之后行恶出气的局面,把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

    褚光第一惊:

    “朝廷要对世家出手?”

    褚光义此时已平复怒意,嘿声道:

    “朝廷才好了几日,别说对我们动手,不用我们出手,水匪乱起来,朝中怕是都没多余的银子来管。”

    说到这里,他一拍桌子:

    “怕不是为了我们几家在五湖周边几县的田产罢?!”

    褚素见他们两兄弟一搭一档,居然将局面捋清大半,不由心怀大慰,不过面上却是不显,慢吞吞道:

    “想来便是如此,这是朝中有人贪心不足,我们割肉漕运之外,还要我们吐出更多哇,就是这手段粗浅急躁,当不是文太眉的手笔。”

    褚光义眉头一挑:

    “皇上?”

    等到褚素不语默认,褚光义接着道:

    “所以,父亲请殷、离、燕三家来,是为了一起写信,请右相出头,硬顶皇上?”

    “错了,”

    褚素轻轻摇头:

    “重整漕军这件事,钦差定为诚恩伯,右相就已经输了一筹,这时候再请他出头,定然无功不说,还要让他硬顶皇上?那岂不是错上加错。”

    褚光第此时被勾得心痒,不由问道:

    “那是为了什么?”

    “联名请奏,五湖水匪马临义为祸一方,我们潞州褚、殷几家愿奉粮饷,请朝廷发王师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