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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警察局的大夫

    市公安局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论是谁,在局里都只能喝咖啡。

    因为只有这种具有浓烈苦味、能使神经系统进入兴奋状态的褐色液体,才能突显这些精英干警们的冷酷气质。假如,你的饮料是可乐、橙汁、茉莉花茶之流,会遭到同事们的白眼不说,你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市局上班的。

    绝大多数的人──包括局长大人在内──都喜欢喝三合一的即溶咖啡。这种廉价的袋装粉末在食堂和茶水间里免费大量提供,从来没有断货的时候。至于小部分比较讲究的家伙,附近也有好几家风格各异的咖啡店,给他们提供更加新鲜浓郁的口味。

    唯独曾杋是个例外。他既不喝局里的即溶咖啡,也甚少光顾那些小店。毫无疑问,曾杋拥有局里最好的一间办公室,不但比局长办公室还要宽敞,而且拥有整个市局大楼里首屈一指的视野。洁净明亮的窗户正对着圣月教堂的尖顶——花岗岩的十字架在蓝天下巍然耸立,连受难的耶稣雕像都清晰可见。这座从殖民地时期遗留下来的双塔哥特式建筑,以其华美的身姿,让外地来的游客们流连忘返。而后来围绕教堂建成的中央公园,则明确定义了这座城市的中心所在。

    圣月教堂的前方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眼下正值春天,草地上早已遍布各种黄白色的不知名小花,倘若仔细寻找,还能在草丛中发现几个湿漉漉的小蘑菇。几年前,曾经发生过游客误食这些野生蘑菇导致食物中毒的意外,自此之后,一块醒目的警示牌便在草坪边上竖立了起来。

    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做野餐前的准备:男人刚把一块格子桌布在草地上铺平,几个小学生忽然一阵风般地掠过,又把桌布掀起来一角。孩子们望着空中的风筝,纵情地大声嬉笑,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的怒目而视。草坪在教堂一侧形成一个小山丘,山顶上尽是苍翠茂密的树林,叶影之间依稀闪动着无数亮芒,那是来自山丘后雉湖的粼粼波光。

    我站在窗前,无比羡慕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致。旁边的窗台上,摆放着一整套精致的咖啡冲调器具:磨粉机、压滤壶、电磁炉还有开水壶。曾杋正在一丝不苟地测量热水的温度,然后将水注入滤壶,其手法极为细致。

    “每个来找我的人,”曾杋手上一边有条不紊地操作,一边愉快地说,“我都会先给他们泡杯咖啡。这样有助于舒缓他们的紧张情绪。”

    “用不着那么麻烦吧?只要在这房间里待五分钟,不管多紧张都能平静下来了。”我转过身来,环视这个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办公室,实在无法掩饰语气里的嫉妒。室内的陈设简洁明快:高高的天花板以及米色的墙壁,恰如其分的绿色植物点缀着房间的各个角落,令人感到心旷神怡;大门与窗户遥相对望,旁边的楠木衣帽架上正挂着一件白大褂;侧面的墙上是一排富有现代感的铝合金书架,除了一些书籍以外,还摆放着许多造型奇特的装饰品;房间的正中则被两张对向摆放的三人座真皮沙发所占据,中间隔着长方形的玻璃茶几,底下铺了一张硕大的土耳其地毯──沙发摆放的方式虽然略为奇特,但由于房间足够宽敞,反而显得艺术感和个性十足。

    “这房间多大?至少得八十平方米吧?”

    “唔,差不多吧。”曾杋回过头来,手里已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当然,肯定没有你那边地方大了。”

    “可是我那儿人也多啊!”

    曾杋稍稍一愣,随即莞尔一笑,把咖啡放到了茶几上。

    “这倒也是。”他指向沙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不过,只是最近才人多起来的吧?”

    “那当然。要是一直这样,上头还不得早疯了啊……”

    我顺从地坐下,双手一摊,慵懒地躺进沙发的靠背,顿时感觉就像是婴儿落到了母亲的怀抱中。

    曾杋显然注意到了我脸上异样的神情,笑问:“怎么样?坐着还舒服吗?”

    “太棒了!”我喊道,“我要在家里也弄一张!这沙发是哪儿买的,多少钱?”

    曾杋居然真的说了一个数字,于是我马上就打消了购买的念头。

    “每年的那么点儿预算,原来都落这儿来了!”我忿忿不平道。

    “治疗心理创伤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让患者的精神完全放松。”曾杋轻描淡写地说,“所以有必要把环境布置得舒适一些,这属于医疗方面的需要。”

    “那也不必用三人座的长沙发吧?”如果是单人座的沙发,价格应当能低一半。

    “在正式的治疗中,我会要求患者完全平躺,也是为了放松精神。事实证明,这沙发比病床的效果要好得多。”

    “但为什么一买就是两张呢?”

    “哎,”曾杋耸耸肩,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这样看起来比较美观嘛。”

    曾杋所从事的工作,正式的名称叫作警察心理治疗师,顾名思义,也就是警察的心理医生。其工作性质,与一般的心理医生并没有太大差异,但属于警察编制,治疗对象也仅面向警察系统内部。近年来,关于警察人群的心理健康问题越来越受到社会关注,有些国家甚至制定了法律,强制警员必须接受定期的心理辅导。

    而在中国,目前像曾杋这样的专业心理治疗师仍是屈指可数,远远无法满足需求。因此,只有那些经历了重大事件,被认为遭受高度心理创伤的人员,才会被安排接受心理辅导。比方说,曾在车祸现场目睹了支离破碎的死者残骸的交警,从浓烟大火中死里逃生的消防员,或是初次开枪击中疑犯的刑警,等等。即便如此,也已经足以令曾杋这诊室每天门庭若市,应接不暇。

    “总而言之,”曾杋在手中摊开一个笔记本,随手在上面写了些什么,“连续几天晚上,你都做了一个内容相同的噩梦,对吧?”

    “不是连续几天晚上,”我较真地说,“差不多是隔天晚上,有时候隔两天也说不定。”

    毕竟不管多忙的人都要吃饭。曾杋与我年纪相仿,又同在一个单位工作,私交还算不错。今天恰好在食堂里碰上,于是便在一起吃了午饭,餐桌上的闲聊之中,无意间又谈到了昨晚上做的怪梦。我原本以为无非只会引来一阵嘲笑,没想到心理医生竟显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连水果也不吃了,径直把我拉到了他的办公室里来。

    “那么,”曾杋完全无视我的纠正,“咱们就来谈谈这个梦的内容吧,把你所记得的所有细节,尽量详细地描述一遍。噢,对了,先把你的手机关上。”

    “啊?为什么?”

    “这可算是一次正式的心理诊断,必须在没有外界干扰的前提下进行。”

    “那我调成震动不就好了?”

    “不行,必须彻底关机。”

    “别开玩笑了,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万一有紧要事找我怎么办?”

    “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的。”曾杋不容置疑地说。“何况,杨恪平,这可是为了你自己的精神健康着想啊。如果不是考虑到现在这个案件可能对你造成一些影响,我才没有这工夫来多管闲事呢。你现在算是我的病人,可别太不识好歹了。”

    我屈服了。于是不情愿地掏出手机,在按下关机键的瞬间,突然有一种即将会有来电的不祥预感。我连忙暗自祈祷那不要成真,但心头的阴霾却仍然挥之不去。

    “很好。”曾杋满意地点着头,“那么,首先请描述一下梦里的场景,记住要尽可能地回忆更多细节。虽然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听你讲过一遍梦的内容,但那不能算正式的诊断过程。”

    “是不是我还得躺下来,那样才够正式?”我阴阳怪气地说。

    “我倒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不知道这家伙是过于迟钝,以至于没听出来我话里嘲讽的意味,还是只是在故意装傻,“不过要是你觉得躺着更舒服的话,那躺下来也无妨。”

    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感到哭笑不得。我放弃了争辩,默默开始回忆,让梦里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重现。

    “我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的家──我是指,我家那幢大楼的楼梯间。那是一幢九层高的老式居民楼,每层楼梯分成两段,每段十级台阶,中间是一个拐角,拐角的平台上有朝向外面的栅栏……哦,一开始我是在楼外,然后才走进了楼梯间。”

    “不错,”曾杋夸奖道,“记得很清楚嘛。”

    “毕竟这梦已经做过好几遍了。”

    “说的也是。我有一个问题──你说是‘小时候的家’,准确地说,你住在那座大楼里,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具体吗……我四岁的时候,我家就搬到那个房子里去了,那是一九八二年。然后一九九六年我上了大学,便搬来了这边市里,之后就没有在老家住了。”

    “也就是说,那几乎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是的。”

    “后来,你还经常回去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只是大学的时候还回去过几次吧。差不多十年前,我父母把那个房子卖掉了,也就没有再回去的理由了。”

    “嗯。那么,在梦里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我的意思是,梦里的你就是现在的你吗?还是小时候的你?”

    我不由得愣住了──这么一说,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梦中,我相当肯定地认为,我仍然住在那座居民楼里。但除此以外,无论是记忆、知识或是思维方式,似乎都与现在成人的自己无异。我清楚地记得,在梦里走上四楼的时候还曾经想到过,如果是新建的大楼,也许便不会编排四楼了。这当然是只有经历了商品房时代的这个“现在的我”,才有可能想到的。

    我直接说出了这些情况以及自己的想法。曾杋点点头,大抵是表示同意,然后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下来。

    “好,请继续。”

    我自然只能遵命。曾杋一丝不苟地聆听,不时作一些笔记,但大部分时间则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除了偶尔给出一些指示之外,完全是一言不发,其专注的样子令我不由得有些慌张。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关于上楼梯的噩梦,粗略估计,也就是十五分钟的事情。我曾经在网上读到过一篇科普文章,大意是人类在做梦时的思维是跳跃式的,所以在梦里感到经过了的时间,大约是实际做梦的时间的二十倍左右。这么算来,我其实只不过做了短短几十秒的梦,但此刻却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讲完。因为口干舌燥,我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已经彻底凉掉了。

    平心而论,这咖啡并不怎么好喝。

    在再次确认我没有别的补充了以后,曾杋把笔记本翻了一页。“下面,我将会进行一系列与你相关的陈述。对于我所说的每一句话,请依照你同意的程度打分,五分代表完全同意,零分则代表完全不同意。”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已经明白这个打分规则了。”

    “五分。”我立即敏锐地回答。

    “非常好。”曾杋笑道,“最近一个月以来,你总是感到疲倦。”

    “三分。”

    “你认为,你从事的工作具有重大意义。”

    “五分。”

    “昨天入睡之前,你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三……不,四分吧。”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甘芸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让我不由得提高了分数。

    “对你来说,工作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嗯……三分。”

    接下来曾杋又说了一些在我看来毫无关联的事情。大概是为了建立参考坐标系,我如此猜测。

    “你梦见的大楼,完全反映了现实中那幢大楼的样子。”

    “五分。”

    “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梦的进程是完全一样的。”

    “……四分。”犹豫之后扣掉了一分。昨天晚上在梦里,似乎隐约记得之前便做过一样的梦。那样的话,应该算不上是“完全一样”吧。

    “对于鬼怪一类的东西,你感到十分害怕。”

    我笑了,仿佛是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

    “五分。”

    令我惊讶的是,曾杋竟然并不显得惊讶。他合上了笔记本,随手扔到了茶几上。

    “这算是结束了?”我试探着问。

    “是啊,必要的信息已经收集完了。”

    “那,结论呢?为什么我会连续做那样奇怪的梦?”

    “别着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你愿意先听哪个?”

    我感到心跳正在不自觉地加速。“那就先说坏消息好了。”即使试图回避,坏事也不会自己乖乖消失不见。

    “不是坏消息,我说的是‘不算太好的消息’。”

    “随便吧,就是它了。”在我看来,即使换一种说法,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好吧。从你描述的这些现象来看,我认为你大概存在某种程度的心理阴影,这是由于童年时期受到持续惊吓造成的。”

    “童年时期的惊吓,是指我家的楼梯吗?”

    “不错。每次当你经过这段楼梯的时候,都会由于恐惧导致精神紧张。久而久之,就会在心理上产生难以磨灭的影响,对于心智发育不成熟的儿童来说尤其容易。事实上,在梦的前半部分,你在梦中的想法,便是你童年时心理状态的一种映射。一般来说,已经二十年没有去过的地方,记忆多少都会产生模糊或偏差,但你却在梦里重现得极为精确。这说明你对这个地方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说的没错。小时候每次单独上楼梯,我都是硬着头皮一股劲儿地跑过去的,直到五楼变亮了才慢慢走──与梦中的情景如出一辙。不过要说这样就会造成心理阴影,也未免显得我过分脆弱了吧。

    “几乎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怕黑,”我说,“那岂不是都会落下心理阴影了?”

    “嗯,可是每个人的承受能力却是不一样的,同一个人对于不同类型惊吓的承受能力也不一样。相信你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你对来源于鬼怪的恐怖,心理承受能力恰好是比较弱的──不需要觉得难为情,有心理学理论认为,怕鬼的人往往拥有丰富的想象力,他们害怕的其实是自己溢出的部分想象力而已。另外,你说的也对,的确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心理阴影,只是大部分人都不会出现具体的症状罢了。”

    “那为什么偏偏出现在我身上呢?”

    “一般都是由于某种诱因,工作压力是最常见的一种。我认为,你的情况也是如此。”

    “不可能,”我果断地摇摇头,“我根本没觉得工作有什么压力。”

    “压力有时候并不容易被感知。但我是警察心理治疗师,来我这儿的病人,超过一半都存在工作压力过大的问题。所以,我设计了一个测试。”

    “那我现在是要做这个测试吗?”我无奈地说。

    “不不,”曾杋伸出右手食指摆了摆,笑道,“测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好奇地问道。难道那个打分的什么玩意儿就算是测试了吗?

    “就在你刚刚坐下的时候。这个房间的装饰、窗外公园的风景,还有你现在坐着的这张沙发,都是测试用的道具哦。”

    我惊愕地张大了嘴。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曾杋不无得意地说,“一桌丰盛美味的饭菜,放在一个吃饱了的人面前,他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假如把这桌饭菜放到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前,却无疑会令他感激涕零了!同样的道理,工作生活压力越大的人,对平静的需求也越迫切。因此这个房间刻意营造的这种宁静平和的气氛,就是最好的压力测试工具──实践表明,这个小把戏出奇地有效。至于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相信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哑口无言。莫非我真的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自己却不知道吗?

    “总而言之,”曾杋又道,“以你目前的情况,暂时来说不至于造成什么危害,但一定要给予足够重视。假如症状进一步恶化──比如说,同样的梦不断出现,甚至出现的频率提高;又或者产生其他症状,例如幻视幻听等,就必须采取治疗手段了。”

    “如果……”我舔舔发干的嘴唇,“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需要怎么治疗?”

    “主要还是精神放松──我会建议你休一段时间的假,做一些不同的事情,有必要的话也可以配合少量药物。只要诱因不存在了,症状自然就会消失。”

    “但是你刚才说的什么心理阴影还是在那里的,没有办法彻底消除吗?”

    “倒不能说完全没有办法,但会很困难,也不能保证成功。你梦里的这幢大楼,现在还在那儿吗?”

    “据我所知应该还在。”老家算不上什么大城市,九层的居民楼大概不会说拆就拆的。

    “那样的话,一个办法就是你再次回到那个楼梯间。自然,二十年后你会对其产生全新的认识,这样或许能减弱你心目中原来的恐怖印象……无论如何,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毕竟就像我刚才所说,心理阴影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关键还是消除诱因。”

    我知趣地点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并不信服。

    “刚才说,还有个好消息?”

    “这个么,之前我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这算是很好的消息了──老实说,我本来怀疑你的问题要棘手得多。不过,现在咱们可以大致认为,你做噩梦与那个案件并没有明显的直接联系。当然由于与案件的密切接触,你不可避免地受到一定程度的刺激,很可能也构成了引发连续噩梦的部分诱因。但这种刺激仅是浅层次的,除了导致压力增大以外,不会造成其他任何不良影响。”

    “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有什么根据呢?”

    “唔,理论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咱们用一个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说明好了。人们通常认为,梦是现实在潜意识里的映射,即俗话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你的这个梦而言,可以说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的独角戏,你没有看见甚至听见其他人的存在,对吧?”

    “是啊。”我回想起,梦中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完全孤单的刹那,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也就是说,虽然是一个恐怖的噩梦,但是梦里并没有出现拥有具体形象的鬼怪。”

    “噢!”我恍然大悟。

    “是的。如果你在案件中遭受了更加严重的刺激,那么毫无疑问,一定会有具体的鬼怪形象映射到你做的梦里。但事实上并没有,所以有理由相信,即使你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刺激,也只不过是浅层次的而已。”

    我心悦诚服,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那就是说,”我小心翼翼地发问,“我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目前来说是这样。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还是必须加以注意。如果晚上做噩梦的情况进一步恶化,或者是有其他症状出现,必须及时向我报告。”

    “明白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曾杋犹豫着欲言又止,像是在考虑应该如何措辞。对于这个通常口若悬河的家伙来说,这是很少见的。

    “关于你的这个梦,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有些奇怪。梦是由潜意识控制的,而逻辑则是属于意识的范畴。因此,人们在清醒时所接受的普遍逻辑,在梦中却很可能被忽略,或是被扭曲甚至颠倒地反映出来。所以有时候我们会遇到这样的情形:现实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某个问题,在梦里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但醒来以后却会发现,梦中的解答其实压根儿就不合理。”

    我点头同意,以前的确有过类似的体会。

    “但是,在你的梦里,却连续在好几个地方出现了与现实世界相同的逻辑。甚至可以说,这个梦之所以能称为噩梦,正是由于你在梦中进行了一次关键的逻辑推理。”

    “什么意思?”我没理解曾杋的话。

    “试想一下,假如不是你在梦里停下来计算大楼的高度的话,这个梦将会怎么发展?大概就是你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一直爬楼梯,然后梦境逐渐变得模糊,最终缓缓醒来吧──事实上,这样才更符合梦的特质。至于后来关于光和影子方向的推理,在我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了。”

    “那会意味着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曾杋不负责任地耸耸肩,“这恐怕已经超越了我的知识范围。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给出合理的解释,除非这种事情曾在现实中发生过──也就是说,映射到梦里的是‘记忆’而不是‘逻辑’──但这显然不可能。”

    “嗯……”

    “又或者,”曾杋换上了一副开玩笑的表情,“这意味着接下来,你会有惊人的发现也不一定哦……”

    “砰砰砰!”房间的一侧,突然传来了巨大而急促的敲门声,硬生生地打断了心理医生的话。事实上,说敲门未免过于客气了,门背后的人似乎正抡圆了拳头,狠狠地砸在门上。

    曾杋不禁皱起了眉。毫无疑问,他这扇门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

    “砰砰砰!”

    曾杋快步走过去开了门,一个没穿制服的家伙随即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大夫!”他叫唤着。

    这时我已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心登时便沉了半截。这冒失的小子姓何名丰,是个菜鸟新人刑警,给我的印象是个并不怎么靠谱的家伙。何丰属于主管暴力犯罪案件的刑侦一科,在调查需要的情况下也可以穿着便衣。

    “尸体……”菜鸟刑警气喘吁吁地喊着,“发现……新的尸体了!”

    果然,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是女性吗?”我腾地站起,朝大门走去。

    小何点点头,立即又摇摇头。

    “应该是吧……郑队已经带队到现场去了,不……不过好像还没有确认……”

    郑队就是郑宗南,刑侦一科的头儿,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了。怎么会连尸体是男是女都确认不了?我暗暗咒骂这群糊涂虫。

    “现场在哪里?”我拿起挂在门边的白大褂,匆匆套上半边袖子,跟在小何身后走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