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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头落地

    血雾喷出,王后悚然一惊,呆立不动。

    她不心疼煌王,也不是没见过砍头,那是贵族的日常娱乐。她是担心孩子,他们砍了煌王,下一步,是不是就轮到她的孩子了?她的血凝住了,人也沉到了海底。

    诸二速度极快,煌王的头滚下来,身子还站着,星星点点的血泼洒地面,犹如鸡血般腥臭。

    汉兵大声欢呼。

    管将军见煌王的头从他眼前飞过,象木瓜一样滚到几个士兵脚下,还瞪着一双不相信自己会死的眼睛,也不由得呆住了。

    诸二趁他呆愣之际,一对吴钩飞出手中,流星般刺向高大的管将军。

    管将军像一棵被砍倒的松树,缓缓倒下。

    王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管将军不是煌国第一武士吗?竟然就这样死了?

    白衣女人两手一松,同时放开了王后和小王子。

    王后一把接住月昼,这才放下心来,把脸贴到小王子脸上,小王子倒在母亲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王后惊魂未定,哄道:“昼儿没事了,没事了。”

    她窥向旁边那个令人恐惧的白衣女人,心想,她竟比姜昭仪还要丑上三分。

    白衣女人面色木然,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高大粗壮的背影。

    王后与士兵到达城门时,已近黄昏,一片残阳如血,王后怀抱月昼侧骑于马上,士兵则一路小心地牵着马。

    到了白府,士兵把王后抱下马。

    王后抬头,白公子迎出白府,王后不禁叫道:“白公子!”

    白公子姿态从容,闲庭漫步般上前作了一揖,道:“你们竟让王后自己抱着王子?成何体统?臣真是罪该万死!”

    话虽如此,白公子却一点也不像该死的样子,他从王后手中抱过小王子,高声下令:“送王后回宫。”

    很快,一辆双匹马的马车停到王后身边,白公子扶着王后上了车,一名短衣短裳的婢女抱着小王子,也跟着上了车。

    王后坐上马车,惊疑不定,按说,汉王占了煌国,这儿就是汉王的地盘了,煌国臣民就算降了,也必定是夹着尾巴做人,可为什么白公子指挥起汉兵来像个主人?

    王后看向抱孩子的婢女,婢女身着普通褐袍,低垂着头,不露任何表情。

    小王子不知是饿了,还是离开了母亲的怀抱,突又放声大哭,婢女不慌不忙地拍打管月昼,哼起小令:“海棠娇,桃花笑,梨花点点,尽是离人泪……”

    王后看向婢女,她所哼唱的,乃是一首在银霜国流行的小令,银霜国的街边巷尾都能听到,自从离开银霜国,王后已有八年没有听到这首歌了。

    此刻,故乡曲调传入耳中,听上去却又是那么地陌生。

    这婢女是何来历?她和白公子有何关系?白公子与银霜国又是何关系?

    婢女头也不抬,继续哼唱,管月昼渐渐安静下来。

    再次回到望霜宫,宫中已多出一群新人,她们面露欢喜,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口中叽叽喳喳,说的是煌国话,内容却是“王上喜欢这个。”“王上喜欢那个。”正在忙着清理、打扫王宫。

    众多莺莺燕燕,王后一个也不认得。

    她们是汉王的人?

    王后看向宫中铜镜,头上的伤已凝结,不再流血,却像一个耻辱、肮脏的记号,提醒她发生了什么,她不由跌坐到榻上。

    一名宫人端上淡黄色茶汤,呈给王后。

    王后仔细打量对方的衣饰,宫女的白色衣角上绣着一只小小的青色山鸡。

    山鸡?那不是姒家吗?难道是姒辉?

    她眼前迅速浮现出一张男子的脸,发黑如鸦翅,从中间扎起一绺,在脑后束成发髻,余下的头发散在肩膀两侧,发髻上别着冕弁,弁的正中缀着一大块纯色、不含一点杂质的绿玉,纯色绿玉下,姒辉容色妍丽,身着贵族服饰,青衣黑裳,交领上绣着家族纹饰五彩山鸡。

    那张脸上生着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凤目,每次遇见他,那双痴情的凤目总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不像猎人盯上猎物,而像大巫师看到了月亮神。她假装未曾察觉,心底却暗暗满足。

    姒辉比她小,初见时还是个少年,现在,也不过刚成年两三年。

    王后把茶汤放到干渴的唇边,抿了一口,还是王室常用的煌家薄片,加了桂皮,黄米,盐。

    饮着熟悉的茶汤,王后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看来,他们并非一点不在意她银霜国贵女的身份,只可惜她现在手中无人。

    白公子领着大夫进来了。

    大夫放下药箱,查看王后头上的伤口,小心地清洗、上药、包扎,道:“除非有银霜国的红露香凝膏,否则会留疤,没养好的话,这一圈都不会长头发了。”

    白公子悠闲地围观完整个过程,听到大夫此言,便道:“我有红露香凝膏,一会儿让人送来。”又道:“王后受惊了,现在没事了,请放心安歇,宫中有人守卫。”

    有人守卫?你是指汉兵吧?我果然真的很放心呢。王后试探道:“夜儿呢?姜昭仪不是带夜儿去找你了吗?”

    白公子沉吟道:“姜昭仪劝我离开煌国,我不肯,姜昭仪便带着夜儿跑了,我的人没追上他们,不知去了哪儿。”

    王后一惊,不知这狐狸说的是真是假,面上却现出惊疑的神色,道:“她要带夜儿去哪?”

    白公子却不想装了,一幅不跟你废话了的表情,道:“王后可知姜昭仪是哪里人氏?”

    这只狡猾的狐狸,上我这里来套话了。

    王后假装扶额回忆,道:“我出嫁前,父亲说煌国路途遥远,在银霜国打着玉家的旗号很安全,可一旦进入铁海,铁鲨就六亲不认。他找了一名武艺高强的侠来保护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姜寒。初见她时,她神情高傲,不爱搭理人。后来,我们真的遇上了铁鲨,幸得她保护,才顺利到达煌国。”

    说着,王后想起八年前的那场大战,姜寒像会飞的神女,不,是武力超群的神子,她没有武器,可无论什么武器到了她手中,她都使得比武器的主人还要好,以一敌几十,不,是好几百。那日,海盗船上挂着青色鲨鱼的标记,也像鲨鱼一样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起初,姜寒像刮掉鱼鳞一样轻松,所到之处,海盗纷纷落水,然而海盗源源不绝,一船接一船地涌了上来,直打得海水翻腾,海天变作血色,海上漂浮着无数残肢断臂,群鲨闻血而来,在船边徘徊不去,享受难得的盛宴。

    这时,一个海盗头子提着一把雪亮的刀跳上了船,他长了一对斗鸡眼,瘸着一条腿,一上来就缠住了姜寒,嘴里大呼小叫,不干不净,叫姜寒“矮娘子”,“丑婆娘”,说姜寒太丑,要是送给他的手下做老婆,他的手下就算是饿了半个月,恐怕还是下不了嘴,又说“矮婆娘武功倒不错,不如做我的手下,我给你找漂亮小郎君,每晚伺候你,包管滋味销魂,一晚一个,或一晚十个,随你”。

    姜寒一定是气极了,虽不答话,却不管别的人了,只跟那海盗头子打,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干掉他。那个嘴贱的海盗头子,刀插进他的心口时,他居然笑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如你做我老婆吧,我勉勉强强……”

    就在姜寒与他打斗时,其余海盗扑向他们,一船奴隶死了大半,她的贴身女奴不愿受辱跳海,男奴为保护她受了重伤,上岸不久就死了,她的奶娘本就晕船,又被海盗的残暴吓倒,一病不起,甚至没能撑到岸上。

    那时她孤立无援,别无他法,只好苦苦哀求姜寒留下,封她为昭仪。

    白公子继续问道:“她是你的奴隶?”

    王后摇头,道:“不是。我承诺过,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走。当年,是我父亲付了一大笔报酬,让她送我到煌国,到了煌国,她又不放心我孤身一人,才留了下来,后来,我慢慢发现,姜昭仪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后来夜儿出世,她喜欢夜儿,帮我带大了夜儿。我本想让夜儿拜她为师,跟她习武。”

    如果白狐狸说的是真的,姜昭仪真的带夜儿逃了,那一定是去银霜国了。

    到底是姜昭仪。

    受惊一整天,王后再也承受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这只狐狸,他还要盘问我到什么时候?

    白公子只好向王后告辞。

    王后倒在榻上,渐渐昏睡过去,直到管梦阳用剑指着她,说他不甘心,也要带她走,她才大汗淋漓自梦中惊醒。有管将军陪着你,你有什么不甘心的?

    王后坐起来,宫中已点燃烛火,照得内室一片光明,比望霜宫平时还亮,新烛芯频频爆开,像有什么喜事。

    王后对镜看了看,睡了一觉,她的脸色恢复了,依旧明目皓齿,粉黛生色,不似刚回宫时的狼狈。

    婢女牵着月昼走了进来。

    生月昼这孩子时,她思念故土,郁郁寡欢,什么都吃不下,孩子生下后娇柔多病,但凡听到惊雷都会捂耳大哭。此次出逃,又亲眼目睹父王和管将军死去,一定吓坏了吧?

    王后轻声唤道:“月昼。”

    月昼上前轻轻作揖:“母后。”

    “月昼。”她抱住孩子,摸了摸他的手,手还是冰冰凉凉的,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额头不烫。

    王后刚想问婢女,月昼可曾晚膳。姒辉与白公子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这二人所来何事?王后的心又提了起来。

    姒辉的凤目里还是她所熟悉的渴慕,他也像往常那样唤她:“王后。”

    王后自嘲道:“管梦阳死了,我不是王后了。”

    姒辉欲言又止,看向白公子。

    白狐狸一脸奸笑,道:“王后,汉王和煌国已经协议停战,煌国向汉国臣服,成为汉的诸侯国,汉王骑在龙马上,举长剑,向世人宣布,封姒辉为煌国新王,姒辉请封王后,汉王又口封王后为新后,诏书不久便将送至。”

    奇异般地,王后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姒辉一身华服,头戴金冠,冠正中嵌的是一块鸡血红美玉,比原先那颗绿玉更大更亮,衣上绣满金银丝五彩锦鸡,束着湖水绿束腰,腰间更是系着一对莹澈到近乎透明的圆形玉佩,有婴儿拳头大小。

    却听白公子又道:“煌国要派一名质子前往汉都。”

    白公子的眼睛看向月昼,道:“汉王指明要小王子管月昼。”

    王后脑中轰鸣,胸口狠狠一锤,是了,她怎会如此天真,以为她能保住月昼?他们连照顾他的人都找好了。

    就像她的父亲,煌国向玉家求婚,她爹也保不住她。

    这一刻,涌上心头的,不是对白狐狸的痛恨,而是对自己的痛恨。

    王后挺直了背,她听见自己镇定地,甚至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