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丰宝仓，京城里最大最早的粮仓，传闻其中可以储备的陈粮有足足三百万石之多，可供养全京城的人白吃白喝整整一个多月。

    自先帝鄂尔浑河大捷，将匈奴蛮族彻底赶出人们的视野之后，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军队马放南山、卸甲归田。此番毕其功于一役，让后几年上供的税粮近乎堵满京城，于是先帝下旨修建粮仓，取“岁稔年丰，重于鸿宝”中的“丰宝”二字，意指粮食丰收，谷物充盈可比皇帝之位还要重要。

    但现在，秦少游就站在丰宝仓里面，毫无阻碍地站在里面。

    而他面前，只有透过木板缝隙射进来的阳光，还有地上七零八落的茅草，往前三十多尺不断重复着的一切，让秦少游丝毫无法相信京城最后的粮食保障，居然早就空无一物。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在灰尘中被扬起，秦少游蹲下身子才看到一具老鼠的尸体。他用手把嘴捂着，凑近才看清那老鼠早就瘦的皮包骨头，再用脚一踢，另一面竟已经被同类啃食干净了。

    旧仓本该储备两三年的粮草，用以防备疫病、饥荒、打仗等特殊情况。如今看来，朝廷只用新仓存粮，恐怕粮食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入不敷出了。尽管，秦少游早就对南朝不抱有丝毫幻想，但直到今天看到这般场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那他秦少游今天见到的一切，朝廷和新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旧仓已经停用了这么久，哪怕是官员贪污家贼难防，可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拿的一干二净？这么大的粮仓就是搬也要搬个三天三夜，看京城百姓如今还在喜迎新春，恐怕是毫不知情了。

    那现在怎么办？秦少游合上了下巴，再一次环顾整个粮仓，又多出了一个疑问。烧？烧什么？如今这里面本就没有粮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引火上身呢？这些苗人不就是想烧了粮仓引发饥荒，区区祸害百姓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劳驾他们，咱早就办好啦！

    秦少游又从原路爬了回去，就当他刚从粮仓外面高高的围墙落下，拍了拍手上的土，转头便又一次碰上这两个瘟神。

    “回去。”

    此刻的少女全然不像是当初那般恬淡，脸上的神情仿佛穷凶极恶的女鬼，眼睛红的像是哭了一夜，旁边的老头也是一副阴沉的表情。秦少游没有细看，反倒觉得正巧，立刻手忙脚乱地朝二人比划起来，可两人完全没有想理解他的意思。

    空的！里面！是空的！这都看不懂？你不信进去看嘛！

    “回去！”女孩竟从腰间取下一把软剑，剑锋直戳在秦少游的喉咙，险些就要划出一道口子。秦少游吓得贴紧了墙，脖子猛的一缩，看她的样子恐怕今天是不烧都不行了。

    不能烧啊！它要是真有粮食，烧也就罢了，有人救火顶天也就烧掉一两万石。可它偏偏是空的，这一把火放进去，那不得活活烧出几百万石的粮食啊！朝廷欺下瞒上的手段，她怎么就不懂呢？

    秦少游只能再一次翻进粮仓里，拾了些茅草堆在木板旁边。他拿出了火石，却迟迟不敢下手。他其实并不怕担罪，因为他本来就是逃兵，还是劫狱的凶犯，加上以往的种种罪行，按律死个十次都不够偿还。可今天不一样，他这一把火烧下去，反倒给那些贪赃枉法的狗官擦了屁股，那感觉可不是一般的恶心。

    算了，先拿解药。秦少游一脱裤子，便把一堆茅草浇了个通透。反正就单单是弄点烟，我行得端坐得正。两颗火石在手里一搓，点点火星落在了茅草上，秦少游看都不敢回头看，正要跳出围墙。

    “砰！”

    小半个城北都听到了这一声巨响，丰宝仓连同周围的街道都是一震，砖墙和土瓦被炸的粉碎，秦少游正巧被压在了垮塌的围墙下面，他不停咳嗽着从废墟里爬了出来，被炸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阵翻腾的浓烟迅速从废墟喷涌而出，区区那点茅草，烟雾怎么会黑的如此可怖，如同万古邪魔遮天蔽日。而黑烟当中原本隐约亮起的红光，只在几息时间便从顶盖上直窜出一条火舌，整个丰宝仓被引燃，甚至开始蔓延四周民宅，火光接天。

    又是这样的光亮，秦少游眼前浮现起草原那晚奔袭如火的鞑靼骑兵，他怔在原地双手发颤，不对，那仓里一定还放了别的东西！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不该放这把火了。秦少游迅速反应过来，连着左右两个墙角来回寻找，却只有接连跑来救火的百姓和官差。

    不知是因为时辰到了，还是因为恐惧，他终于顶开了嗓子。

    “啊？”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