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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

    再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李世民得到了远远超过自己所预料的讯息,但这不是他主动问出来的,而是伽蓝主动告诉他的,这让李世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感觉伽蓝就像一个‘洞’彻世界的神灵,俯瞰这个世界,无所不知,无所遁形。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当今天下有多少人知道一场大风暴即将在中土大地上爆发?可以说寥寥无几,即便是陇西李氏和楼观道,也没有寻到确实的证据,但眼前这个人,一个小小的西北戍卒,竟然说得如此肯定,而且还有意参与到这场风暴中去,这太可怕了,这是真的,还是某的幻觉?

    即便是老狼府的长孙恒安,太平宫的观主,老君殿的寒笳羽衣,也不知道自己寻找薛德音及其家人的真正目的,而伽蓝却一语道破天机,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就像那些道行高深的法师一样会看天象占吉凶?楼观道的法主岐晖,上清道的法主王远知,还有巴蜀蟠龙山的法师袁天罡,河南白马山的法师薛颐,都是当今天下有名的星象术数杂占大师,如果他们仅靠看天上的星星或者占卜推衍,就能预知未来,那中土还有天灾**,还有王朝更替吗?难道……

    李世民蓦然想到了一个人,弘化留守元弘嗣。假如伽蓝是元弘嗣的人,假如元弘嗣又是那场即将爆发的风暴的推动者,那么伽蓝获悉这个秘密也是有可能的,但伽蓝的身份太低,而且他以前是裴世矩的亲信,又曾做过河东薛世雄的‘侍’卫,而元弘嗣则出自关陇虏姓第一望族,去年才出任弘化留守主张陇右十三郡军事,这两人之间不存在‘交’集的可能。

    李世民心念电转,做了数种假设,又一一推翻,他找不到答案,但越是如此越是恐慌,越是感觉伽蓝神秘莫测。

    刚才伽蓝向他发出了合作的邀请,并请他马上给出答案,急切间,他根本不敢答应,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甚至连伽蓝所说的话都没有完全想透想明白,哪敢轻率做出决定?

    伽蓝不再追问,俯身专注于地图。

    李世民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告辞。他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了,本来他想凭借自己的机智套取一些有用的讯息,谁知对方却用一连串惊人的讯息给了自己狠狠一击,把自己给震撼了,震得头晕目眩,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狼狈不堪。

    李世民惶惶告辞而走。

    伽蓝微笑颔首,既没有起身相送,也没有说一句话,脸上浅浅的笑容看上去意味深长,但眼里的嘲讽之‘色’还是清晰表‘露’出他对李世民的轻蔑和不屑。

    李世民刚刚离开,阳虎就坐了起来。

    “这个少年郎对我们有作用?”

    伽蓝稍加沉‘吟’后,点了点头,“此子虽不能帮助我们手刃仇敌,但陇西李氏和楼观道有很深的‘交’情,通过他的斡旋,至少可以缓解我们和楼观道之间的仇怨,有助于我们尽快赶赴中土。”

    阳虎犹豫了片刻,问道,“刚才,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我不想挑起西北佛道两家的争斗。”伽蓝叹道,“但我杀了楼观道的人,我还要杀莫贺可汗,还要让楼观道在西北的利益受到重大损失,楼观道岂肯放过我?我若想顺利赶赴长安,就必须给楼观道一个‘交’待,所以,他对我很重要。”

    “原来如此。”阳虎恍然,“怪不得你要绑架他们。”随机又问道,“中土有甚风暴?你一直在突伦川,怎知道中土的事?你是不是在哄骗那个少年郎?”

    伽蓝微笑点头,“我们要尽快赶去长安,但楼观道如果纠缠不休,势必影响到我们的行程,所以该骗的时候就得骗,骗好了,楼观道不但会暂时放下仇怨,甚至还会帮我们一把。”

    阳虎惊讶地望着伽蓝,旋即想到伽蓝神鬼莫测的本事,不禁哑然失笑,倒头又睡了。

    伽蓝望着火盆里摇曳的火苗,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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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楚岳和西行骑着骆驼,在凛冽寒风中疾驰绿洲。

    阿史那泥孰匆忙赶到伽蓝的帐篷,他可不想把突厥人的‘性’命‘交’给一个地狱亡灵,一个嗜血恶魔,他必须牢牢把握住局势的发展。

    “铁勒叛奴在哪?在孔雀洲还是在楼兰古城?”泥孰盛气凌人,倨傲问道。

    西行神情冷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若未闻。

    泥孰大为羞恼,他在牙帐是何等身份,哪里受得了一个西北汉卒的怠慢?刚想喝叱,楚岳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这位是鹫兄,老狼府的黑鹫。”

    泥孰脸‘色’微变,目光中‘露’出惊诧之‘色’,“老狼府的黑鹫?”

    老狼府的黑鹫同样是传奇般的存在,传闻他掌控着老狼府在西土的全部黑暗力量,此人就像天上的鹰鹫,有着顺风耳千里眼,西土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难以逃过他的耳目。金狼头伽蓝不论如何勇猛,都是地上的生灵,只有下功夫总会有迹可寻,但黑鹫却翱翔于九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渺无踪迹。

    面对这样一个神秘人物,泥孰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傲慢。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却不能招惹,老狼府的黑鹫就属于后一种。

    西行冷哼,不予理睬,坐在火盆边上自顾吃‘肉’喝酒。

    “铁勒人还在孔雀洲。”伽蓝招招手,示意泥孰坐到自己身边。

    泥孰又打量了西行几眼,想到此趟能否成功斩杀铁勒叛奴还要靠这位黑鹫所控的黑暗力量,不好起意气之争,于是悻悻坐到了伽蓝身边。

    “可有苏罗的消息?”泥孰又问道。

    西行再度冷哼,那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射’出两道凌厉杀气,显然对突厥人利用苏罗的卑劣手段极其不满。

    “火狐带着她正在赶往魔鬼城。”楚岳倒是平和,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件事大叶护和莫贺设打算如何善后?”

    泥孰笑笑,“事成,苏罗就自由了。”

    西行的眉头骤然紧皱,眼里寒意更盛。楚岳抚须而笑,“这么说,如果事败,你和铁勒人就会联手杀到魔鬼城?”

    “如果你们不绑架苏罗,我怎会带兵追到孔雀河?”泥孰笑道,“事败,铁勒人自会借口举兵,而我则借此理由与铁勒人握手言和。你们逃到魔鬼城,我和铁勒人就杀到魔鬼城。你们不死,各方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们死了,老狼府,铁勒人,还有我们突厥人,才能获得宝贵的回旋时间,在接下来的角逐中各获其利。”

    “这么说,我们没有退路了。”

    泥孰指指伽蓝,“伽蓝的本意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倒不如放手一搏,或许绝处逢生,还能杀出一条活路。”

    “苏罗自由了。”楚岳转目望向伽蓝,“你打算怎么处置?带她一起走?”

    伽蓝望着西行,没有说话。

    “这是苏罗的选择?”西行问道。

    伽蓝微微点头,“她长大了。”

    “你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伽蓝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未必有机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但有个人可以代替我,把苏罗送到泥厥处罗可汗的身边。”

    “谁?”西行追问道。

    突然,帐外传来暴雪的嘶吼,跟着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阳虎飞身冲出,连声厉叱。暴雪的吼声渐渐平息,紧接着两个少年郎匆忙走了进来,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

    西行认识长孙无忌,当初在长孙恒安的军帐里见过面,由此也估猜到跟在他后面的那位少年就是唐国公李渊的次子李世民。

    伽蓝向西行介绍了李世民,“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莫名其妙,泥孰和西行、楚岳则是惊诧不已,一时无法理解伽蓝这句话的意思。

    “伽蓝兄,不知请我们来,有何事相商?”李世民强忍着心中的好奇,佯装镇定地问道。

    “我马上去楼兰古城。”伽蓝说道,“我们暂时分开几天。”

    长孙无忌脸‘色’微变,暗自惊恐。伽蓝挟持他们只是为了要挟长孙恒安,尚不至于危害到他们的‘性’命,但现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伽蓝把他们‘交’给了突厥人,如此则危险‘性’大大增加。

    李世民也是惊慌,但昨夜与伽蓝的深谈让其意识到伽蓝远非一个普通戍卒那么简单,他的背后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他的才智远非寻常人可比,今天伽蓝把他们‘交’给突厥人,必定有其目的,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昨夜伽蓝抛出来的那个‘诱’饵对自己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假如伽蓝通过薛德音和元弘嗣而参与到那场未知的风暴中,继而做为内间向自己源源不断提供机密,那么陇西李氏和楼观道一旦掌握了真凭实据,必能借此机会逆转命运。

    但自己是一个十三岁的涉世未深的少年,而伽蓝和西北老狼则无一不是狡诈凶残之辈,自己可以说就是一头羔羊,而伽蓝等人则是嗜血猛兽,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自己拿什么相信他?一旦中计,祸及家族,陇西李氏可能就此灭绝。

    不过伽蓝既然有这等慎密的心思,有这等奇妙的谋划,有这等‘精’心的布局,就不会半途而废,不论他所说的报仇是否真实,不论他去中土真正目的是什么,他都需要世家大族的帮助,而眼前陇西李氏显然是他急切需要的靠山,也就是说,现在伽蓝不会害了自己的‘性’命,相反,他需要自己完好无损地回到敦煌,回到中土。

    “我们会信守承诺,希望伽蓝兄也不要背信弃义。”李世民说道。

    伽蓝微笑点头,“接下来几天,有人会给你们带路。你们跟着他昼伏夜行,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暴‘露’了形迹。”

    “去哪?”泥孰当即问道。

    “蒲昌海。”伽蓝说道,“成败与否,在此一击。此击成功,与你突厥有好处,与我大隋更是有利,所以请莫贺设不要心存顾虑,与我齐心协力放手一击。”

    “假若你刺杀失败,死在了楼兰古城呢?”

    “那你就去魔鬼城。”伽蓝笑道,“无论是紫云天的火狐,还是白龙堆的小魔头,都不会拿苏罗的‘性’命要挟你。”

    泥孰望着伽蓝,稍加踌躇后,向伽蓝伸出了一只手。

    伽蓝轻轻拍上,“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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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兰古城沐浴在初冬的夕阳下,寒风在坍塌的断壁残垣和孤伶伶的烽燧城廓上凄厉呼啸,仿佛在‘吟’唱着昔日的辉煌,哀悼着今日的悲凉。

    古国已经成为历史,楼兰城因为孔雀河改道严重缺水而日渐凋敝,当年绿草萋萋的草场,清澈见底的小河已经被风沙所掩埋,茂盛的胡杨林也失去了往日的美丽,虽然它们依旧忠诚地守护着这片土地,但生命正在迅速消逝,或许多少年后,它们将一一倒下,一一化作尘埃,最终只能留下一缕缕忠贞不渝的灵魂。

    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三千年的忠诚,三千年的坚贞,三千年的忠魂,就在那片被咆哮风沙所吞噬的胡杨林中镌刻着、凝铸着。

    伽蓝驻马立于残垣之巅,遥望悲壮古城,心‘潮’起伏。

    多少次站在这里,站在孔雀河古道之畔,站在楼兰古国的历史上,感慨万千。

    横笛响起,悠长而悽伤的韵律在风中回‘荡’,在古城里传唱,在胡杨林中轻轻拂过。

    歌声冲天而起,悲怆而雄浑,嘶哑的声音更透出一股千万年的沧桑。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歌声渐渐远去,笛声渐渐消散,急骤的马蹄声渐渐没入遥远的天际。

    “伽蓝,这歌赋何人所作?”

    西行纵声高唱,尽显豪迈之气。

    “再活一百年,你就知道何人所作。”

    楚岳大笑,“鹫兄,不妨再活一百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敢说咱就不能再活一百年?”西行也是大笑,“伽蓝,再来一曲。”

    伽蓝横笛再举,旋律‘激’扬而起。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再来再来……”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好”西行和楚岳连声叫好,击掌相合。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三人齐唱,豪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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