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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河北战事(下)

    自从那天的暴雨过后,夏天可以说就真正的来临了。当然,这个夏天的到来,不仅仅意味着日渐炎热的天气,还给整个大宋帝国的北方带来了躁动不安的心情。

    仅仅两天的时间,河北战场的形势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安肃军完蛋了,光只是这个消息就已经可以让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但随后顺安、保定二军的溃散则更令人惶恐不安。

    说起来包括高永河与刘长照自己在内,都没能预料到这个状况的发生,只不过当时的情况已经由不得高刘二人来选择。事实上,当安肃军全面退出战场之后,顺安、保定二军就已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女真大军只对二军进行了一次冲锋,然而仅仅一次冲锋就已经足够了。宋军在应对女真人冲击的时候,背后刀枪如林整装列阵的契丹静江军让他们有如芒刺在背。背负着巨大心里压力的宋军最后无心恋战,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彻底崩溃了,在女真骑兵的追杀下四处逃亡。高永河的运气实在不是太好,乱军之中被人砍下了脑袋。而刘长照则意外的创造了历史,他慌乱中跑到了契丹人的阵营里,一天之后就变成了辽国将领,并且居然收拢了一部分宋国败兵,从而组成了辽宋历史上的第一支伪军。

    以上这些事情,使得本来在真定府安如泰山的竺名时陷入了极度慌乱的境地,他的情绪经历了前一次的极度冷静后,再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然,这种慌乱并不只是因为女真人可以再无后顾之忧的对真定府下手,而是来自朝廷极其严厉的训斥。

    事实上,朝廷的训斥之所以前所未见的严厉,是经过了一番斗争的结果。早在四月末,当竺名时集中了河北西路各地的全部主力,意图死守真定府的时候,朝堂中就对竺名时这种乌龟不出头的战术产生了巨大的争议和分歧。以赵瞻为主的枢密院,以及苏轼、苏澈等文官代表,充分发扬了文人的极度浪漫主义,大力抨击竺名时的作战思路,强烈要求立即集合大军北上收复失地。而这个时候,参知枢密杨翼,却突然联合了参谋学士院的一批老将,赞成竺名时固守的主张。杨翼之所以这么干,当然是因为他认为三军并无回追的必要,而是应该返回边境切断女真人的退路,而竺名时只要守住真定,不被女真人的假动作调动出来,那么女真人必将陷入进退失据的困境。而杨翼的想法是经过了南泊大营众多教授们推演的结果,与参谋学士院里一帮老家伙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是战场形势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还没等朝中争出个结果,回追的三军就完蛋大吉了。这立即使得赵瞻、苏轼一派占据了上风。因为现在朝廷并不清楚契丹人在三军的背后搞鬼,所以在大多数人看来,正是竺名时当了缩头乌龟才导致三军与女真人独立作战最终溃败。因此,高太后极度愤怒的下达了对竺名时的斥责诏书,要求他必须积极主动的夺回战场优势。

    “女真人现在在那里?”帅司衙门里一片鸡飞狗跳,竺名时红着眼睛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四处乱窜:“我要和这帮狗娘养的玩命!我要亲自宰了他们的贼头!”

    对于竺名时准备出去玩命的做法,陈达不以为然。在陈达看来,战场形势多变,要出去就应该早出去,现在三军都没了出去就是送死:“最新传回的消息,似乎有支契丹人的军队进入了定州和木水之间,这或许是三军溃败的主因。末将以为还是把这个情况向朝廷报告,等朝廷定夺了再说比较好!”

    “放屁!”竺名时恶狠狠的盯着陈达,这老东西从来都是不顾局势,意见永远和自己相左:“这种时候你还要我去招惹朝廷?刚才太监传旨的时候你也在场吧?缩头乌龟!这是太皇太后亲口说的,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你自己说说,咱大宋朝历史上有这样措辞的诏书么?”

    竺名时一把将剑往地上插去,借以发泄一下自己的怒火,只可惜地面上的青石砖并不太给这位大人面子,插了好几下也没插进去。于是竺名时扔开剑,大叫道:“反正我不管,我竺名时风流倜傥一世英雄,决不戴乌龟的帽子!赶快搞清楚女真人在干嘛,我要亲率大军灭了这帮混蛋!”

    陈达冷笑道:“小心,出去可就未必回得来了,真遇上女真人,只怕我等不是对手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下守住真定看清局势才是正道!”

    “我们人多,我就不信,几个野人还能把我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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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泊大营,议事厅。

    “眼下局势严峻啊!”杨翼在众人面前叹着气:“今天早朝,辽国的使臣来了,说女真人是流窜入我大宋的,并且原因是因为我大宋拖付岁币造成辽国无力安抚部族而起。不过辽国好心,派了萧雅哥带人进入宋国剿贼,军费要咱们大宋出。真是无耻啊!”

    章楶捋须问道:“是否三军的溃败,是因为被契丹人堵住了后路呢?”

    “章大人真是火眼金睛啊!”杨翼赞道:“却是如此,前面已经传回了消息,当时顺安、保定二军被来意不明的契丹军队拖住,以致对安肃军支援不力,方才出现现在的状况。”

    “朝廷现在是个什么意思?”种师道问道。

    “没人相信契丹人的鬼话,现在朝中一致认为,这次女真入寇,必定是契丹人在后面煽风点火,妄图从中渔利。只不过撕破脸皮的事情朝廷也不愿意干,毕竟辽军也没有对咱宋军动手。所以朝廷只是斥责了辽使的说法,并且要求辽军退回去。可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眼下正在扯皮中。”

    种思谋插话道:“目下最主要的,还是真定府的战事。竺名时受了斥责,很有可能铤而走险,若是应对不慎,恐怕倾覆在即!”

    杨翼站起来,在沙盘前来回踱步。大厅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思考着战事的发展。半晌,杨翼忽然冷笑起来:“真定府有大军拱卫,如果竺名时真要固守,恐怕女真人很难得手,必定是要诱出竺名时的。前些日子章大人说东、西二曹乃是兵家必争之粮草重地,女真人肯定要在这里下功夫啊!”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这些日子大家都反复推敲,连带武学里的学员也不断研究献策,实际上武学里已经被这场战争掀起了一股研究的热潮。杨翼刚才说的,乃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杨翼说完了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废话后,提出了一个问题:“要是真定府没了,我们该做些什么?”

    “看这里!”张全柱似乎每次回答杨翼提问的时候都是第一个回答:“假设女真人横扫河北西路,沿着河东与河北的结合部迅速南下取刑州、相州,兵锋就可直指黄河。距离汴京城最近的黄河渡口有两个,一个是郭桥镇,一个是陈桥镇。二者相距不足五十里,天然之良渡,无须船只,扎木筏可过啊!”

    “不错!”章楶眼睛看着沙盘:“若是不想汴京直接遭遇敌军,唯有在此二处堵住敌军!若是给女真人渡过黄河,离汴京也就一两天的路程了。”

    杨翼看了半天,忽然肃了肃容:“我等应该早做准备。决战,就在此处!”

    决战?谁去决战?哪来的兵去决战?咱们准备什么?众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杨翼。

    杨翼笑笑:“我去!我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叫阿骨打!完颜阿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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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骨打!”颇刺淑近来发现自己的这个侄子是越来越厉害了,不但眼神非常的凌厉,而且在气质上似乎非常的,嗯,凶悍!“本来说好到了定州就分兵,可是为了肃清身后宋军咱们还是拖了一会。眼下你又提出分兵一事是何用意?咱们难道不应该全力进攻真定府么?”

    没等阿骨打作答,盈歌就抢先笑道:“那真定府何等大城?据说无数宋军将其团团拱卫,若是我们全力去攻代价极大,恐怕还没到汴京便已成强弩之末,况且耶律阿思和萧雅哥现在也跟进来了,难道不需要防备的么?”

    阿骨打放声大笑:“颇刺淑叔叔,分兵正是为了拿下真定府啊!”

    ******

    雨又来了,和上次的暴雨不同,这场雨温柔的下了一整天。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山间、田野以及溪水中,仿佛一场天地中的奏曲,又仿佛无尽的水幕笼罩。其实,在初夏时节,能有这样一场清新的雨水,是非常令人愉悦的事情。

    然而竺名时并不愉悦。他现在正在木水河畔的一处营帐前,从这个地方望出去,无数行军帐密密麻麻的在河边排列到天边,远处时不时传来军队整齐的呐喊和低沉单调的鼓声。没错,河北西路的精锐现在都集中在这里。然而,敌军在哪呢?

    敌军分成了三股!一支向真定西北运动,似乎要去灵寿,而一支调头回了定州,剩下的一支绕开真定府进逼获鹿。这是竺名时最新得到的情报,这使得他非常疑惑,难道女真人不是要进攻真定府么?到底哪支敌军才是真正的主力?于是,带着迷惑的心情的竺名时,在木水河边焦急的等着形势的发展,在他看来,除非女真人不动,只要一动,他就可以迅速的判断出敌人的真实意图。而女真人兵分三路,让竺名时认为是一件好事,起码这为宋军集中兵力歼灭对方的主力创造了条件。

    “灵寿!一支女真军队正在进攻灵寿!”

    “获鹿!获鹿的甘厚将军派人来了,双方在获鹿激战!”

    到了傍晚的时候,消息陆续传来了。对于现在的情势,竺名时认为自己必须迅速作一个判断。当然,判断作出前还是要听一听陈达的意见,尽管这个老家伙一贯不对自己的胃口,但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总要找个人出来垫背不是么?

    “末将以为,我们还是回真定的好!”满身戎装的陈达一提起这事就上火,出城来鼓捣什么?明摆着只要在真定等着,敌人就一定会自己送上门,非要这样大张旗鼓的跑出来折腾,今天下了一个白天的雨,大军在河边扎营满是泥泞,真是巨痛苦啊!看看竺名时的脸色开始变阴,眼见着就要发狂,陈达苦笑道:“要不,就去灵寿?灵寿在往西就是东西曹谷铺,那里有一支军队守护,以灵寿为屏障,要地不可失!”

    竺名时闷着头想了一想,虽说灵寿是东西曹的门户,可是从灵寿到东西曹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要知道东西曹后边就是太行山了啊,女真人用得着跑这么远么?陈达这个老家伙看来真是老得有点糊涂了啊:“咱们去获鹿,获鹿乃是真定府的后路,女真人这是想抄咱们的后路啊!必是主力无疑。”

    “立即拔营启程!”竺名时的命令很快传达到了各个营地,一片泥泞当中,大军开拔了……

    获鹿。

    天色已经晚了,然而大地上却还是相当亮堂。究其原因,是因为一场战斗过后,四下里到处是落下的火把,火把上都浇了油,尽管白天下了雨,可是这些火把还是点燃了一部分的杂草,使得大地在这夜里依然算不上黑。

    站在低矮的获鹿城头的甘厚,静静的望着天边。那处,一条巨大的火龙弯弯曲曲,那是竺名时竺大人的军队前来支援。

    “晚了啊!”甘厚叹道:“敌人早已经撤退了!”说起来甘厚感觉非常奇怪,虽然战斗持续了一个白天,然而对方的攻势却并不猛烈,冲锋的时候远没有想象中的北方蛮族的气势,甚至只要宋军的箭雨一起,对方就立即鸣金收缩,不要说攻城,就是在箭簇打击范围之内,敌军都不会轻易涉足,所以双方都基本上损失不大。而天黑后,女真人点上火把叫骂了一会,就撤退得无影无踪了。

    “搞什么呢?”竺名时是在获鹿城边说的这句话,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赶了一夜的路,多少使竺名时的嗓音有点沙哑:“你不是说激战么?好像并不是很激烈嘛,女真人在哪?”

    “这个,刚开始的时候是很激烈!”甘厚对竺名时问这样的问题有点不太适应,哪个人向上汇报的时候不是说战况激烈?而事实上虽然死人不多可是战斗毕竟也持续了一整天,以获鹿这样的小城加上双方过万的军队对战也不能说就不激烈吧?“后来他们就撤了,跟出去的斥候回报说他们向北边走了,大概他们知道竺帅从真定府绕了过来,于是就想从西北方向绕回去避开竺帅无坚不摧的大军吧!”

    “坏了!”竺名时顿时觉得身上冷飕飕的:“西北!灵寿!他们这是要去合击灵寿!难道他们的目标竟不是真定,而是远在太行山边的东西曹?”

    “不可能!”陈达觉得这种时候一定要说话,而且必须打消竺名时这种看起来有点危险的念头:“东西曹不是没有军队在那边,他们就算拿下了东西曹,也不可能得到一点粮食!还要再调头跑这么远的路回真定,不合常理!”

    “不!”竺名时越想越觉得不对:“那边的粮草固然可以补充他们,可是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眼下各路援军齐集真定府,城中的粮食不但要供应原来的军队,还要供应援军!我们需要东西曹的预备粮!”

    “如此,我大军连夜不能休息,被敌军往复调动,必然处于危险之地!”陈达这个时候有点急了,一直以来,陈达还是第一次这样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接顶撞竺名时:“竺帅,您如果下令拔营,本将当以死相劝!”

    竺名时多少有点不快,眼下灵寿的情况未明,他并不想在这个地方跟这个老不死的浪费太多时间,冷笑道:“灵寿距离真定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离获鹿也不远!谈何往复调动?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我等大可以退回真定!况且灵寿若失,女真人也不用去什么东西曹了,只要他们牢牢卡在灵寿,什么粮也运不过来。休要多言!”

    看看陈达还要继续说,竺名时终于火了:“老家伙,你,率领两个指挥回真定。其他人,不要休息,跟本帅立即赶去救援灵寿!”……

    天色将明,初夏的早晨总是这么早就来临了。陈达骑在马上默默的看着远方,那边,无数的火把依然在微明的天色中闪耀,那是真定大军前进的队伍。“竺帅!但愿你是对的吧!”陈达摇摇头叹口气:“或许我应该作点准备?真定,毕竟是河北的屏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