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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臭小孩儿

    供职于历史科的助教霍夫曼从长椅上弯下腰来,俯身拾起一枚枯黄的叶片。

    他捏住叶柄用两只指头搓动,叶片飞快的旋转起来,几乎看不清边缘,像阿尔斯特拉学院生们在风季更迭时迈动的双腿。

    他将叶片盖在手边用恶念结晶压住的手札上,起身透过窗户向室内张望。

    来请教的学院生们把队伍都排到了室外,老教授正搓揉着太阳穴把视线在手稿和那张惴惴不安的面孔上来回挪动。

    “你这头蠢猪,”霍夫曼压着嗓子小声念叨,手里虚握着,好像把手稿卷起来用作教鞭似的向内空挥,“真佩服你的勇气,这种东西也敢拿来让我修改?”

    他说罢又用空下的左手凌空抓住了什么,狠狠往地上一掷,教授办公室里立刻响起了瓷器粉碎的声音。

    霍夫曼不疾不徐地清了清嗓子,数了三个数后用手朝身后一指,并不出声,只把眉毛倒竖,做起夸张的口型。

    “马上给我滚出去!”

    办公室里的学院生连滚带爬地被怒骂出来,排在霍夫曼身边的队伍却笑成一片。

    “谁在笑!?都做得很好是吧,谁再拿刚才那样东拼西凑的玩意儿来糊弄我,都给我滚出法术院!”

    霍夫曼缩回长椅上,众人也立刻噤声,大家都清楚老教授今天怕是没心情再看他们的报告了。

    学院生们面面相觑一阵,只能各自散去。

    霍夫曼叹口气,拿起申请经费的手札拍了拍,无奈地起身也准备离开,一个见习服饰的学院生却拦在他面前,神情有些……嚣张?

    “你好。”

    霍夫曼虽然不屑对阿尔斯特拉里的各股势力奴颜婢膝,但也没有事事挑衅的陋习,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

    “老头儿,你闲吗?”

    助教的眼神冷下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学院生。

    她约莫六七岁高矮,黑发发尾带着火红,用银缎扎着两个羊角似的冲天揪。

    见习服衣襟像被狗啃过,皱巴巴沾着不明来历的牙印,身上泥一块灰一块,一双眼睛乌黑溜圆甚至可爱,偏偏瞧过来的眼神满是戏谑和挑衅。

    霍夫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刚迈开步子就被扯了后腿,他转头一看才知道那衣服上的大陆板块怎么来的——

    这小女孩儿毫不顾忌地侧躺在地上,像条小狗一样双手双脚把他腿缠了个结实。

    “别走啊,对不起嘛,我有问题要问,老师——”

    霍夫曼冷汗直冒。

    一般纨绔懂分寸,你冷脸应付最多明里暗里裁撤点儿书本经费报复报复也就罢了。

    眼前这个年纪又小,加上脑子明显不正常,真招惹上了怕是要出人命。

    “你先起来。”

    惜命的助教语气缓和,小孩儿立刻从地上异常灵活地窜起来,从不知哪里掏出羊皮卷捧到霍夫曼眼前,似乎是她写的问题。

    霍夫曼觉得那很难称之为字,只能从晦涩难懂的符文中感受到对方狂放不羁的情绪表达。

    “什么问题?”助教慎之又慎地捧着皮卷假装粗略扫视。

    “我收了个徒弟,明明灵能强度已踏上蔷薇秘径上层,却打不过一个徘徊在中层的矮子,这是什么道理?”

    ……

    霍夫曼砸吧砸吧嘴,不知这话从何接起。

    把身高和徒弟的槽点都按在心间,心想赶紧解释解释脱身才好,组织了下语言终于开口。

    “龙铸石板将锻炼灵能的进程划分为四条循序渐进的道路,又以四个极限将它们阻隔。但帝国大书库的遗藏上明确记载过,龙之纪元末期,记述着修行之法的龙铸石板由刹那之龙经龙眠庭之手交予秩序世界,也包括我们人类。”

    霍夫曼看她打了个哈欠,心说不耐烦就赶紧像个臭小鬼一样嚷嚷着无聊说不听了啊,我掰扯这半天不就是不想掺和你的事吗?

    你徒弟打不过还能怪得到谁身上,心里没数?

    谁知道女孩儿眨巴眨巴眼睛又仰头盯着他,历史助教只能接着讲。

    “……而后龙之纪元正式结束,世间再无四龙现身的记述,整个苏尼艾雷秩序之光普照的土地上低语浓度都在上升,效仿上古时代的修行愈发困难。”

    “直到龙眠庭告知整个秩序之土,由四龙掌控的魔力季风开始吹拂世界,低语的去向终于有迹可循。只是自那时起,依照龙铸石板的引导所建立的修行体系成了突破极限的唯一道路。”

    失策了,霍夫曼有些恼。这小屁孩儿已经趴在长椅上,把这些上古历史当故事听起来了。

    “挺有意思的,但能不能说重点,老——师——”

    霍夫曼没有办法,只能交了底。

    “按阿尔斯特拉的研究结果来看,从普通人一直越过第一极限,触碰到第二极限的过程中,灵能的锻炼更多是在夯实基础。”

    “超越第一极限的骑士可以承载共鸣石的增幅,巫师则能够完全耐受主持联合施法产生的负荷,所以综合判断对决双方的经验、技巧、装备来看,高层的攀登者被中层打败是很正常的事,但你也不必多想,我不是说你教得不好,我只是……”

    霍夫曼一边给自己找补着一边转过头来。

    长椅上传来了一阵让他松口气的鼾声。她像只小狗一样盘着,睡得很沉。

    荒野上的清晨蒙着层雾,在连续不断的呼噜声里来回飘荡。

    翻身起来的老驴蹬了两下蹄子,抖落身侧的尘灰,甩着尾巴朝熄灭的篝火打个响鼻,优哉游哉的从灰烬里刨出一块焦炭似的红薯来,那是昨晚睡下之前埋下的早饭。

    “那边那个,过来一下。”

    路德维希息了声,翻个身,又续上了呼噜。

    “说你呢,你不是不敢睡吗?”

    老驴打了个响鼻,岩石边儿兽皮围起来那蓬乱糟糟的头发下僵硬的转过一张脸来。

    塞拉芙娜神情略显憔悴,这可怜的姑娘虽然得了不会起风的保证,还是正襟危坐不敢躺下,她弄不清这一人一驴到底有没有避风提灯,如果有,至于为了吓唬自己冒险吗?如果没有……

    他们哪儿来的底气就靠着一堆篝火呼呼大睡?

    眉头打架的巫师靠着岩石坐了一晚上,只半梦半醒的眯瞪了一会儿,两眼都是血丝。

    “对,就是你,帮我扒掉这层焦壳。”

    巫师无动于衷。

    “不过来我把灯砸了。”

    塞拉芙娜一愣——果然在它手上!一阵难抑的喜悦就要上脸,好悬又给压制了回去。

    自从被说虚张声势后,她好像越来越喜形于色,巫师努力撇下嘴角,很硬气地没有吱声。

    路德维希终于挠着肋骨翻身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在一人一驴间张望了两眼。

    “这哪一出?”

    “维持形象呢,”老灰耳叹了口气,“交易,雇佣,随你说。帮我做事,我还你提灯,行了?”

    塞拉芙娜抿着嘴钻出毯子,凑到了篝火旁用一只右手费力地剥好。

    “喏。”黄里泛红的瓤升起几缕烟气,路德维希接过来往老灰耳嘴里塞,“瞧,这红薯面上黑,底下还是甜的,何必呢?”

    老灰耳又囫囵吞了,边嚼边附和:“典型的贝恩,把人锻成不近人情的钢铁,多漂亮的小姑娘,非得板着脸装模作样。”

    “不是说红薯吗?”

    “当然,”老灰耳又把干瘪的残渣吐在地上,惋惜的说:“我才给她起的名字,‘红甜甜·贝恩’,我会永远记得她的甜美。”

    一人一驴话有点密,塞拉芙娜接不上嘴,只能绷着脸检查行李。战利品裹了一包,干粮淡水一包,另还有一只木箱子,约莫两掌见方,不知装的什么,她疑心自己的提灯就在里面,但没敢上前查看。

    淡水干粮还算够吃,但在没有太多参照物的荒野上行进总归还是要充足一点才让人放心。

    老灰耳跺跺蹄子。

    “东西多了人也多了,往南有片林子,路德维希去找些木材做个拖车,红甜甜跟我走,咱们去找些吃的。”

    “我不叫红甜甜!”

    “她说的没错,”路德维希帮腔,“至少明面上那是红薯的名字。”

    绯色眸子几乎和血丝连成一片:“暗地里也是……噢不,我在说什么……”

    老灰耳甩甩尾巴不理他们争吵,自顾自朝着荒野深处行进,塞拉芙娜瞪了一眼路德维希,三步并两步缀在了老驴身后。

    “什么时候还我提灯?”

    “此间事了。”

    “你知道哪里有吃的?”

    “当然。”

    “靠什么知道?”

    “问。”

    “问?问谁?问什么?”

    “问那些藏在风里的声音,问它们最美味的食物在哪儿,它们告诉我最好吃的就是问题特别多的小姑娘,而且离我很近。”

    塞拉芙娜住了嘴,埋下头踢了一脚砂石。

    “至少不是个蠢女孩儿。”

    老灰耳心想着,甩甩尾巴加快步伐。

    “我能骑着你走吗?”

    “我收回。”

    “收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