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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回 我没有奢求什么。

    陈大憨便是这样的存在。

    便是如此的人。

    所以凌空艳死得很不甘心。

    她还没能给姚子墨报仇,要了百里有红的命;也没能在这之后看破一切,青灯古佛,又或清心寡欲,顺孝父母;更没能达成本已想好的夙愿,追随心爱之人而去。

    却就已给人肆意凌辱,如视玩物。

    她不甘;她愤怒;她神色狰狞;她声嘶力竭。

    她怒吼。

    咆哮。

    她用极为尖锐凌厉的音调,向世间宣读着更为恶毒,狠毒,却又最为凄婉,悲厉的污言秽语。

    但她终归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自食恶果。”

    终于有人回答了她。

    冷漠的,淡定的,毫无情绪起伏,就仿佛眼前的惨况,凄景,若无间阿鼻,宛人间地狱般的场面,对其来说,不过只是春江秋月,夏阳冬雪般的现象。

    “到底是为什么!”凌空艳依旧在问。

    她无法承认这是恶果。

    她无法想象这是恶果。

    她无法接受这是恶果。

    姚子墨死了,百里有红却还活着。

    活得很好。

    她能有什么恶果?

    有恶果的该是百里有红!

    “因为你胡闹。”

    那人的语调没有半点改变。

    这人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除此之外,所有人的态度与目光,则是都如同在看着一场闹剧。

    可笑的闹剧。

    完全不应该存在可悲,怜悯,与宽容的闹剧。

    凌空艳沉默了。

    她的目光也呆滞了。

    她的话音也同时颤抖了。

    “我今日是不是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没错。”

    “你是不是与人谈拢了生意?”

    “是的。”

    “那个人是男是女?”

    “男人。”

    “姓陈?”

    “姓陈。”

    凌空艳再又沉默了。

    无论有多少施加在她身上的不幸,心灵上的折磨,信念上的摧毁。

    对于她而言,最终的,最重要的,最为要紧的,最能够让她坚信不疑的。

    竟然还是恨。

    竟然。

    还是恨。

    她忽然感到很悲伤。

    很哀愁,很无助……

    也很恨!

    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一生之中,或许该说,遇上姚子墨的那一刻起,居然,居然,居然。

    都活在了悲伤,痛楚,与仇恨之中。

    但她没有后悔。

    她只是继续问:“百里有红会不会死?”

    那人答复她:“生老病死,还是无疾而终。”

    生老,与无疾而终,其实指代同样的意思。

    但这人知道,出自凌空艳的口中,便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呢。”

    凌空艳反问。

    用一种奇异的间隔,坚定的语气,颤抖的音调。

    问他。

    如同质问他。

    他。

    这人。

    那人。

    那个人。

    这个人。

    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他不会生老病死,也不会无疾而终。”

    那究竟是怎样的死法呢?

    按照这个人,那个人,那人,这人,无论按照什么,都必然是一个人的看法。

    这个人。

    名作百里有红的那个人。

    究竟会面临怎样的死法,享受何种的逝去,又或者。

    会不会死呢?

    这世上总有人会在撒谎。

    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这世间不是似乎,而是绝对。

    脱离了善意,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恶,没有了善,甚至没有了混沌。

    所以他补充了一句。

    或该说,补充了这么一句:“至少,顺了你的意。”

    “没有……”

    “没有!”

    “并没有!!”

    “什么都没有顺了我的意!!!”

    是的。

    现在最为要紧的,是凌空艳的想法,是她的意志,是她的坚持,又或是矜持。

    但她需要矜持吗?

    需要坚持吗?

    需要意志吗?

    需要想法吗?

    她不需要。

    她已别无所求。

    她要的。

    她想要的。

    她所希冀的。

    她无比奢求的。

    她因此而嫉妒希望的。

    她因此不停日夜祈求的。

    烟消云散!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

    都已经没有了。

    但是她还在恨。

    她恨!

    她真的很恨!

    她真的很怨恨!

    她是真的!

    无比怨恨!!

    她对于这世界带给她的一切,她此刻所得到的一切,都感到无比的憎恨,无比的愤怒,无比的……无比的……无比的……

    她已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想……

    得到些什么。

    她问。

    她张开口,喘着气,如同用尽了最后一分气力地问:“百里有红会不会死?”

    是的。

    最终的最终,最迟的最迟。

    她最终记得的。

    是杀了她男人的那个人。

    究竟会不会死?

    到底会不会死?

    是否真的会死?

    “…你想要什么答案?”

    那个人的语气总算出现了动摇。

    这个人的态度总算发生了改变。

    未知的虽然暂时,或许永远都是未知的。

    但到得众人皆知的那一刻,这或许。

    不但连秘密都不算。

    就连噱头都不及。

    除非会要了他们的命。

    要了这些总是壁上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珍贵——然而。普通的;常见的;存在的;没有的。

    甚至其实完全没有存在过的。

    性命。

    所以。

    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

    可悲吗?

    可叹吗?

    可怜吗?

    有吗?

    或许没有。

    或许有。

    最重要的便是。

    重要吗?

    不重要。

    凌空艳最终剩下的。

    还是只有恨。

    恨。

    憎恨。

    痛恨。

    憎恨这世间对自己的不公。

    痛恨自己不说未卜先知,却竟然没有未雨绸缪的痛恨。

    她与姚子墨相识,相知,相恋。

    是那般的偶然,自然,必然。

    也是如此的……决然。

    可谓非君不嫁,非卿莫娶。

    最后呢?

    姚子墨死了。

    忽如其来。

    就如同这个季节,轻然飘扬而来的风。

    宛若这之前,烈阳渐缓,即将温和下来的风。

    就这么。

    发生了。

    她恨吗?

    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没有恨的。

    只有怅然若失。

    她断定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怨的。

    姚子墨没有做错什么。

    他尽了忠,尽了义。

    哪怕皇帝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哪怕江湖人不知她真正所为。

    凌空艳忽然道:“你能过来,让我看你一眼吗?”

    周遭依旧是喧闹的,却也是寂静的。

    她再度说着:“我没有奢求什么,只希望能看你最后一眼。”

    这话似乎太过平静,因此也太过真挚。

    他。

    这人。

    那人。

    走了过去。

    俯视着她。

    “说吧,还有什么。”

    他顿了顿。

    “我可以满足你。”

    凌空艳笑了。

    十里春风般艳红似火,灿烂夺目地笑了。

    “去死吧。”